說到後來,巫乾聲色俱厲,這咄咄逼人之勢就如同海浪一樣壓下來,碧落不得不低下頭,小聲說是。
過了許久,巫乾才稍稍舒緩了下來,問:“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你來嗎?”
“不知道。”碧落搖頭。
“伏姤這人殘忍至極,那些被他攻佔的國家,王族成員全部被他處死,如今唯有黑水國苦苦支撐,可依我所見·,在伏姤全力攻擊之下,他們支持不了多久,到時,西大陸的所有人族國家,只有你一個正式的王族繼承人,那麼,只有你才能號召所有西大陸人一起共抗伏姤。”
“可是我現在手上能用的只有青龍部數百戰士,如何是伏姤的對手?”
“巫之聯盟會暗中相助你們。”
“怎麼相助?”
“我們會幫你聯繫散落在各地的桐柏國戰士,先將他們聚集起來,到時由你帶領他們和其他國家的軍隊匯合……”
“這樣做太慢了。”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做?”
“分兩步同時進行,一個如您所言,先將西大陸原土著軍隊聚攏,形成戰力,另外一個,我去刺殺伏姤。”
“又一次刺殺?”巫乾聞言,立即搖頭,“纔剛刺殺失敗,伏姤必定會加強守衛,很難成功的。”
“只要他還在盤古城就行,我可是要比他更熟悉盤古城。”碧落自信滿滿地說。
“不行,還是太危險了。”巫乾搖頭,否定了碧落的想法,有着姬正剛剛發生的前車之鑑,巫乾絕不會讓碧落再去冒險,如今她牽涉到整個西大陸的局勢,更是不能隨便出事。
“城外有一條秘道通往鳳鸞殿,只要伏姤是睡在那裡的,我就可以悄悄接近他,趁他不備殺了他。”碧落說。
“伏姤狡猾得很,可能睡在鳳鸞殿的那個並不是真的他,事情敗露以後,更會引起他的警惕。”巫乾依然不答應碧落的請求。
“那等我們集合以後,伏姤的魔軍亦全部整裝完畢,我們同樣沒有勝算,反而白白犧牲了戰士們的性命。”
“可這就是戰爭!”巫乾突然厲聲說,“是戰爭就有犧牲,你如果還不懂這一點,將來如何領導軍隊反抗伏姤。”
碧落從來沒見過巫乾這麼嚴厲對她說話的,當下就被嚇住了,坐在椅子上,握着拳頭,咬緊下脣,不說話。
巫乾看到碧落這樣,才知道自己語氣太過了,深深呼吸了一下,臉色緩和了下來:“當時我們的想法跟你一樣,就是爲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纔會讓姬正殿下以身犯險,結果……你也看到了。”
“好,我聽你說的。”碧落不是優柔寡斷之人,當即下了決定。
巫乾滿意地點點頭,他就知道碧落很聰明,懂得權衡利弊,再做有利於她的決定。
“對了,你上百穀峰之前,是不是在樂遊山逗留過一段時間?”
碧落的心一沉,她就知道怎麼也躲不過,果然,還是說到了這件事。
她這些天要麼就是在深山老林裡行軍,要麼就是爲了巫山的事奔波,根本沒有時間去管其他事情,如今巫乾提起,正好可以聽一聽黃泉兩兄弟到底鬧出了多大的事。
“你們那天失蹤以後,羽人國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羽楓皇子於南海失蹤,他們的地下洞穴暴露以後,引發了半羽人和半半羽人的暴亂,他們帶着武器反攻樂遊山,而潛伏在山上的妖族趁機發難,造成極大的混亂,使得樂遊山上大量羽人死亡,而同時大夏國和鮫人偷襲樂遊山,羽人國衆戰士疲於奔命,內外打擊之下,受到了重創。”
這些碧落離開樂遊山時便猜到了個大概,可她也想不到羽人國受到這麼厲害的打擊,沉默了半響,才問:“那後來呢?”
“妖族被擊退,大夏國和鮫人他們也只是佯攻一下,發現遇到了激烈抵抗後便鳴金收兵,而那些在地底下被奴役的半羽人和半半羽人被暴露了以後,纔是麻煩的開始。這引起了羽人國社會上的軒然大波,普通羽人圍住皇宮,問國王陛下要個說法,怎麼安置這些人,他們可不想與這些血脈不純的人一起生活,而羽欒殿下呢,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既要安撫普通羽人,不要讓他們趁機發生暴動,還要爲兒子的失蹤而傷神,他忙得甚至只能派出幾隊宮殿內的護衛去尋找羽楓。”
巫乾見碧落不說話,嘆了口氣,接着說:“這些詭異的事情通通發生在一起,有人將矛頭指向了你們三人。”
“可這不是羽欒他自己的意思嗎?”碧落冷冷說,她這人最受不了別人冤屈,其餘的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唯獨這個不行。
“什麼意思?”
“就是他讓黃泉故意去放了那些奴隸。”
“還有這種事?”巫乾吃驚不已。
“羽欒知道有這些奴隸的存在後,一直想找機會釋放他們,可是這事不能由他親自去做,也不能讓羽人族人去做,於是他找到了黃泉,而這個傻小子傻兮兮地答應了。”
巫乾突然問:“碧落,你知道那個黃泉兄弟的來歷嗎?”
碧落早已預料到巫乾會這麼問,當即搖頭:“不知道,不過他們背景很厲害就是了。”她從小要應對這些突如其來的問題,早已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況且她答應過玲瓏絕不能說出他們的秘密,既然她答應了,就會做到。
巫乾不住點頭:“相當厲害,連鳳舞都推崇至極,我在南洲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少年英雄,沒能一睹他的風采,實在遺憾。”
“其實也沒有那麼玄乎,就是一個聒噪的少年,嘴巴愛碎碎念,有時會被他煩死的。”
“這倒跟那位老人家的性子蠻一致。”巫乾說着說着,臉上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捻着那長鬚,嘴角不自覺上揚。
“那位老人家?”碧落想不到巫乾也會知道黃泉的事,她本就對黃泉的身世很感興趣,巫乾這時提及到他,立即來了興致。
“說起來,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巫乾眯着雙眼,似是陷入了很長久的回憶之中。
“我聽說他是在雲山學習的。”碧落想了一會兒,本想說出來的,可想了想,既然已經答應黃泉不說出來了,那就不能說,她看巫乾也不太想說,乾脆告別而去,她心想既然巫乾不讓她去實施刺殺,那麼先去看看姬正吧,畢竟這個人和巫山息息相關,他能爲了救部下而硬挨巫山一掌,碧落蠻佩服他的。
從前只覺得他是個呆頭呆腦的讀書人,不過以後不會這麼想他了。
已經下了好幾天的雨了,今天難得是個晴天,勵耘搬了張竹椅到院子裡,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曬太陽,他閉着眼睛,愜意極了,不過聽聞到有個非常輕的腳步聲進入院子後,立馬警惕起來,猛然睜眼,待看到是一個穿着大紅衣裳的漂亮女子走進來後,翻了個身,繼續懶洋洋去曬太陽。
“盟主說了誰也不能去打擾殿下。”勵耘壓着嗓子說。
“我也不行嗎?”碧落問。
“就算你是桐柏國公主,伏羲天帝后人,也不行。”
“你知道我是誰?”
“嗯,昨日就聽聞有人闖百穀峰了。”
“你是誰?”
“剛入門的巫師。”
“怎麼稱呼你呢?”
“勵耘。”
“你是從東洲來的?”碧落一看勵耘留着長黑髮,黑眼珠黃皮膚,這些都是東洲人特有的特點。
“正是,如果盟主沒說錯,我們應該是同門。”
“同門?”
“我的前恩師是壹鳴老師。”
“你也是機谷門下的?”
“我也剛知道。”
“你有玉佩嗎?”
“什麼玉佩?”
“那你不是機谷門下的人。”碧落沒回勵耘的問題,而是淡淡地說。
“沒有玉佩就不是嗎?”勵耘似是在自言自語,他本就對這個機谷一無所知,亦毫無興趣,碧落說不是那就不是吧。
“你的師叔商助倒是機谷的,而且和伏姤同屬死門。”碧落對勵耘毫不隱瞞,“伏姤還是門主,是商助的上司。”一提到商助,碧落心中一動,昨晚巫桃桃說了關於姬正許多事,當中就提到了商助,於某天夜裡獨自離開以後,便再沒出現過,不知他此時在哪裡呢。
當碧落問起勵耘時,後者一臉茫然,搖頭:“我不知商助師叔去了哪,事實上我跟他並不熟,他在司天閣時擔任太卜時就很神秘。”
碧落哦了一下,既然不能去探望姬正,她不想在紫幽谷多逗留,告別勵耘離去。
碧落以前常來百穀峰,加上她是伏羲後人的身份,所以巫乾盟主早就說過,只要不是禁山,她可以隨意進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受限制。
以往她最喜歡去赤日峰,那裡是乾堂的地方,相熟的巫師也大多出自乾堂,可惜他們已隨巫靈堂主出征東洲了,這兩天在百穀峰上行走,碧落聽到了不少閒話,她不想去理會,可聽得多了,就如同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總是不舒服,她本就心情鬱躁,乾脆避開了巫師主要活動的那些山頭,往偏僻地方走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百穀峰的後山。
百穀峰風雨不定,剛剛還出着太陽,這會兒陰了天,灰暗的雲朵遮住了陽光,天色陰沉,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碧落心下躊躇要不要回去:再翻過幾座山就是雲山了,既然來到了這裡,那就繼續向前走吧,看看那個自以爲是的大話精是否又在吹牛。
她擔心路上會有巫師阻攔,腳步加快了許多,翻過兩座山,看到漸漸出現了蒼翠的松樹,她便知已經到了雲山。
越往山上走松樹就越多,松鼠在樹上跳躍,鳥兒在樹上啼鳴,不時還有些梅花鹿奔跑而過,停在遠處看着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走了不多久,雲霧開始瀰漫,隨着微風飄蕩,碧落伸手試着去觸碰一下,那些雲卻隨着她的手而動,她的手伸到哪,那裡的雲霧就自動散開。
沿路而上,溪澗蜿蜒曲折,溪水清澈見底,聞着那清爽的空氣、那甘甜的溪水味道,碧落一掃在百穀峰裡的鬱悶,心情變得愉悅了許多。
就這樣一路上山,來到了半山腰,碧落髮現有一間茅屋落在幾棵古松樹之間,她心裡大喜,喜悅之色悅於臉上,腳步加快了許多。
當她快要走到茅屋時,聽不到屋裡有任何動靜,心下覺得不妙,果然,她轉到門前時,看到這房門並沒有關上,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有人在嗎?”碧落輕聲問。
沒有人迴應。
碧落又問了一次,依然沒有人回她,她探了個腦袋進門,屋子裡的竹牀、桌椅和桌子上的茶壺水杯沾了厚厚的灰塵,顯然這裡很久沒有人住了,她慢慢步入房子,轉了兩圈,失望退了出來。
碧落心下暗忖:是不是黃泉他們下山了以後,他的師父就跟着離開了呢?如今沒有人給她答案,她只能這樣子推測。
茅房前就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旁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碧落緩緩走過去,坐在上面,盯着那汨汨而流的溪水,現在四下無人,清幽寧靜,正合碧落的心意,她需要花時間去好好想想該如何打倒伏姤。
碧落與伏姤相識甚久,很清楚他的野心,也明白他的能力,如果不能儘快殺了他,任他這麼發展,日後必將成爲山海大陸最大的惡魔。
以巫乾通天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可詭異的是,他並沒有親自出馬去殺伏姤,這讓碧落想不明白,所以她明白自己不可能依靠巫之聯盟。
而那些散落在西大陸各處的軍隊,即使再聚攏在一起,也絕不是日益壯大的魔軍的對手,而且碧落也沒有辦法讓他們去送死,所以他們也用不上了。
巫山背叛巫之聯盟,現在去了登葆山,黃泉他們又失了聯繫,碧落想來想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巫支祁了,想來他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巫支祁和伏據當初定下的約定是春分之前必定會趕回來,可現在還不見蹤影,應該是那件事還沒完成吧,又或者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一時趕不回來。
那麼,巫支祁也指望不上了嗎?碧落想到這,微微蹙眉毛,看着溪水裡自己那孤單的倒影,不禁有些自憐身世:兩個月前自己還是個被前呼後擁的桐柏國公主,兩個月後父王死了,國家被人篡位了,轉眼從一個萬千寵兒變成個可憐無人愛的孤兒。
她正呆呆看着自己的影子出神,感慨一番身世後,回過神來,發現溪水裡的影子多了一個,心下大駭,不知這人什麼時候出現的,再深入一想,這個人要是想殺了自己,那豈不是……
碧落屏住呼吸,暗下要運炁,想要跳離這塊大石頭,可沒想到體內的炁剛運轉了一下,立刻聽到身後那個人說了:“丫頭,這時才發現我,太遲了吧?”
那個聲音中氣十足,卻又帶了些蒼老的感覺,碧落回過頭看,一個衣着樸素的白髮長鬚老人正笑吟吟看着她,他滿臉紅潤,精神抖擻,看上去要比樣貌年輕多了。
“請問您是誰?”碧落跳了下來,發現那個老人對她沒有惡意後,才向他斂衽行禮。
“你不是來找我的嗎?”那老人笑嘻嘻說,他彎腰坐在石頭上,一直在笑着。
碧落喜出望外,本以爲看不到黃泉的師父了,沒想到他竟然還在:“你是黃泉的師父?”
“不是不是,這小子悟性極差,笨死了,纔不是老夫的弟子。”
“那他說他的那身本領可都是您教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我見他可憐,有時會教他一兩招。”
“什麼意思?”
“呵呵,說來話長了。”那老人就此打住了這個話題,問碧落:“你找我做什麼?”
碧落聽聞問話後,臉刷一下紅了,低下頭,小聲說:“沒有,閒來無事,就是想認識一下黃泉和黃蓮口中那個厲害人物。”
“嘖嘖嘖,是不是喜歡黃泉那小子?”那老人看碧落如此羞答答,哈哈大笑,“不然爲什麼跑來雲山?要知道這裡可是禁山,巫之聯盟的巫師一概不準進入。”
“沒有。”碧落的頭更低了,趕緊否認,
“男歡女愛乃人之常情,不要急着否認。”
“真沒有。”碧落這下子連耳朵都紅了。
“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個兒去煩吧。”
“老前輩,我剛進這屋裡,可沒見到您……”
“哦,老夫也是剛回來。”
“剛回來?”
“嗯,巫乾給老夫傳信,說那個軒轅老子的後人被打成了殘廢,問老夫有沒有辦法醫治,老夫本來不想管的,可抵不住巫乾在信裡再三哀求,就回來看一看。”
“您說的是姬正。”碧落這時說。
“不知道,老夫剛回到這裡就看到你了,心想你這個小女娃膽子挺大的,竟敢擅闖雲山。”
“對不起,叨擾您老人家了。”碧落更覺不好意思了。
“沒有的事,反正黃泉他們走了,老夫也離開了,這裡沒有人住,隨便多少人上來也可以。”那個老人家嘿嘿一笑。
“老前輩,你能救回姬正?”
“得要先看看情況啊。”那個老頭雖是這麼說,可臉上沒有一點擔憂神色,依然笑嘻嘻的。
“老前輩出馬,一定可以的。”
“你對老夫就這麼有信心?”
“因爲黃泉救過我,他只是你隨便教出來的學生都這麼厲害了,您老人家出手,肯定比他厲害多了。”
“嘖嘖嘖,女娃子會講話,老夫喜歡。”那老頭閉上眼睛,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碧落之前聽聞黃泉說他的師父喜歡聽恭維話,別人將他恭維得越高,他就越高興。
“不錯不錯,你個女娃子比黃泉那小子懂事多了,老夫很是喜歡。”那老人家的腦袋仍然在晃,眼睛還沒睜開,似是在思考,“黃泉將老夫的神器風之羽偷偷送給你了,小蓮子又送了駁給你……”
“您老人家知道這些事?”碧落驚訝得下巴都掉了,別又是巖暉和玲瓏暗中保護那一套,如果這位老人家也這麼做,真的很掉身份的。
“略知一二。”那老人家慢慢張開眼睛,笑着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碧落眯着眼睛,看着這個平平無奇的小盒子,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神奇東西。
“給你了。”那老人家說着,將盒子送了出去。
碧落連連搖手:“黃泉兄弟送我的東西足夠好了,我不能再拿您的東西了。”
“其實也不算老夫的東西,是你先祖伏羲大帝的,我不過是物歸原主。”那老人家說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那盒子塞到碧落的手裡,身影一閃,已不見了蹤影。
“老前輩……”碧落衝着天空大喊,這個老人家怎麼說走就走呢,跟黃泉一個德性。
“切記,到了緊要關頭纔可打開這個小盒子。”那老人家爽朗的聲音在山林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