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彌摩站起身,續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在辦公室裡踱步。
他一向是個極有耐心的人,故事看到此處,才肯停下來喘口氣。
怪異而清晰的故事,如神秘河流在他腦中按部就班地流淌。思緒浮沉之間,秦嫺那張神思恍惚的面孔,朦朦朧朧地浮現。“有沒有在黃昆吾的故事裡,遇到似曾相識的情節”……彌摩終究無法將秦嫺的話置之腦後。他在故事裡尋找黃昆吾和昆吾的秘密,想不到遇見更多。
交集——還真有。
有些遙遠的往事,早已變得風淡雲輕,此刻竟又浮了出來。同昆吾的故事應該沒什麼關係。只是碰巧,樂彌摩年輕時認得一個殉情的女孩。
一個很好的女孩,家裡開個小花店,她就是歌裡唱的花房姑娘。彌摩年少的時候,爲了看她,和她說句話,經常去她家花店轉悠。有時候問“這是什麼花”,有時候問“這花多少錢”。他的零用錢從來不夠買枝花,可花房姑娘從來不會冷落他。
她會興致勃勃地解說:“這是香檳玫瑰的一種。香檳玫瑰大類下面有好多品種,大多數人分不清,都叫香檳玫瑰。其實它叫歐賽娜。”
她會在明知道彌摩問了價錢卻買不起的時候,委婉地說:“不好意思,這些花不賣,是客人預訂的。”
她是一個讓人感到舒服的女孩兒,十二歲就開始在家裡的花店幫忙,一直到二十二歲。彌摩十五歲就去花店問東問西,一直到二十五歲,他已經是一部會走路的花卉百科書了。
他不再問“這是什麼花”,他會在路過花店的時候熟稔地打招呼:“呀,今天進了尼泊爾籟簫?這麼特別,是有人專門訂的吧?”花房姑娘會讚許地點頭,“只有你認得。連訂花的客人,都管它叫‘在尼泊爾見過的旺盛的雛菊’。”
她二十二歲,他二十五歲的時候,樂彌摩不再是買不起花的窮孩子。他每次買花,都到她家的店,可是從來沒有一次,買花之後大膽地說:“送給你。”
樂彌摩爲她買了五十次花,每次那些花都在他自己的花瓶裡枯萎。沒有第五十一次。她同一個只買過一次花的男人戀愛了。
彌摩想到這些,總感到有些遺憾。他們兩家其實是老相識,他們的父母是一條街上的老鄰居。他們應該算青梅竹馬,可是她閃電般地要同另一個人結婚。
有天晚上,彌摩的母親推醒他,說:“兒子,趕緊送我去醫院!”彌摩驚慌道:“哪兒不舒服?”
“不是我,是花店閨女出事了。我去醫院看看花店媳婦。”老人口中的花店媳婦,就是花房姑娘的媽媽。出事的花店閨女,讓彌摩驚魂不定,陪母親一道去了急救中心。
往日陽光般燦爛的姑娘,已經從急救室推出來。彌摩剛好看到她失去血色的臉,他充當家屬,幫忙把她推入病房。她的父母親早就悲慟得無法言語行動。
她竟然會自殺。彌摩坐在她旁邊,默不作聲地從深夜一直看到黎明,眼睛酸脹,無法轉動。
他聽說那男人前不久死於意外事故。得知消息的時候,彌摩預感到會有事情發生,但他狠心扼殺自己的預感,對自己說不關我事。
內心知道,不是不關他的事,而是害怕,一旦再次摻和到她的事情裡面,又會受到挫傷。因此彌摩什麼也沒有做。
在微冷而灰濛濛的病房裡,樂彌摩面對尚未甦醒的女孩,痛悔地哭出聲。他對了,也錯了。摻和到花房姑娘的經歷中,他的確會受挫,但袖手旁觀更錯:她的一切經歷,不是不關他的事,而是很大很大的事。
他應該彌補。
那天,樂彌摩爲她買了一束花。
後來……
彌摩的咖啡流到腳面,他慌張地把杯子放一旁。糟啦,褲子又弄上咖啡漬,老婆一定要重播口頭禪:“真不小心!你腰圍三尺二,一條褲子頂別人兩條,洗起來很費勁的!”
呼。彌摩笑着搖搖頭,工作時間不該走神。
剛被勾起回憶的他,望向辦公桌時,眼神變溫柔。遙遠的往事,不可能與昆吾的故事有關,更不可能與那件案子有關。
想起那件討厭的案子,彌摩的心又沉下來。
密陀市首屈一指的富豪馮洪被殺,其妻失蹤。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是個年輕女性——在馮洪死前,她已經被宣告死亡。死人怎麼能殺人?她自己的死,本身也有段蹊蹺的來歷……
壓力害得彌摩的耳朵裡又開始嗡嗡耳鳴。
還是繼續看昆吾的故事有沒有透露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