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覺得,我是個惡魔,誘拐了他們的孩子,讓他們投身於殘忍的副本中。”
“但他們從來不是誰的附屬品,誰都應該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無論身份或年齡。”
“——因爲死亡和瘋狂,不會因爲誰是小孩子,就放過誰。主神世界越來越混亂, 自殺式襲擊頻出,發瘋者在廣場氾濫……許多孩子,就是因爲沒有防禦能力而被捲入其中,失去了生命。”
諾爾輕聲說着話。
像是在抒發他的觀點,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蘇明安看到新世界公會裡小孩子不少,他們普遍揹着武器,神情堅毅, 小小年紀就揹負了一切, 儘管他們尚未建立起完備的三觀。
“我們可以不讓孩子們開槍——卻不能不讓他們拿槍……”蘇明安說。
“……對, 是這樣。”諾爾說。
“我不會因爲此事指責你。”蘇明安說:“我不會因爲我的道德觀而強制要求誰,人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隨着世界本身而改變,如今世界不同,不應當拿從前的標準綁架你。”
諾爾沉默了些許。
片刻後,他說:
“你永遠是這一副中立的態度。”
“你就當我自私到喜歡獨善其身吧。”蘇明安說。
“……第九世界,我們的三個隊友分別是誰?”諾爾忽然問。
“你還是準備下場?”蘇明安看向他。
諾爾點了點頭。
“隊友的話……我傾向於路,露娜和山田町一。”蘇明安考慮了一會。
巔峰聯盟他沒有拉諾爾入內,畢竟諾爾自己有新世界公會的根底,不適合加入全部由獨身玩家組成的聯盟之中。
除了他自己和呂樹之外,如果要在其他七席中選擇三名隊友,他首先排除不認識的阿爾傑和十一。
露娜和山田町一,都是合作過的熟人, 露娜和他在第七世界並肩作戰過,爲人靠譜,性情也如女騎士一樣堅毅誠懇。山田町一則更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在第四世界和第八世界都曾放棄勝利來成就他, 雖然性格抑鬱質了點,但看得出來是個不錯的人。
……主要是山田在第八世界的那一手“既見燈塔,爲何不拜!”實在讓他印象深刻。
至於路,這個把蘇明安幾乎想成無所不知的神的腦補帝,蘇明安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但路確實是個六邊形戰士,不僅實力是巔峰玩家的層次,情商也是能和觀衆都打成一片的高情商,人緣更是甩呂樹之流不知道幾條街,智商應該也不低, 銀星副本中的分析便可見一斑。帶上路的話,肯定對通關有幫助。
這樣一來, 蘇明安的小隊伍就是呂樹、諾爾、路、山田町一、露娜。
至於伊莎貝拉和北望,伊莎貝拉這名科學家確實人望也很高, 但他畢竟還不瞭解她的性情。北望則是至今爲止全部完美通關的玩家, 肯定不能和蘇明安進一個平行副本。
——蘇明安選擇隊友的標準,這樣一看,其實很簡單。
人品。
不外乎人品和道德水平而已。
他不缺戰鬥力, 不缺能與他並肩作戰的力量, 他需要的不是鋒利的刀與劍,而是一個能夠交付後背的夥伴,一個永遠能站在他身邊的同伴。
他需要火炬。
像呂樹這樣的,像山田町一這樣的,能夠信任的,能夠將一切交付給他的,能夠拋棄一切支持他的,這樣溫暖的,穩定的,不會熄滅的火炬。
就像第八世界,就算再來個戰力2000的夥伴,難道還能和他一起打敗戰力起碼在4000以上的觸鬚玖神嗎?
……不外乎需要一個把他從幻覺中拉回來的夥伴而已。
只要能維持他狀態的穩定,他相信能一直走到最後。
在和諾爾說了下第九世界的準備後,蘇明安離開了新世界公會,前往白城。
他的掌權者技能,能讓他在休息期間,選擇一個此前完美通關過的副本返回。他目前已經有了返回第一世界x市、第二世界白日浮城、第五世界明輝和第七世界普拉亞的權力。
至於第三世界明溪中學和第六世界白沙天堂,它們結局都是整個世界崩塌了,所以無法再返回。
而第四世界特里裡鎮和第八世界穹地,屬於巔峰競技世界。不知什麼原因,巔峰競技世界也無法返回,這是此前知道過的信息。
……所以他和茜伯爾真的算是永別。
不過,考慮到今後的世界遊戲情況,也許等掌權者技能升級,他們可能還能再相見。
他低頭,看向他的手背。
上面是六道完美通關的白色紋印,像一朵盛開的花。
第四世界和第八世界都屬於巔峰競技世界,不計入完美通關計算中,也沒有獲得所謂的“世界之源”。
聯想到身爲世界遊戲技能的影,可以替換穹地npc,巡查穹地。還有那些憑空生成的,根本不像外來人能夠建成的銀星小副本,第八世界……似乎結合了相當多的【世界遊戲主辦方】的因素。
巔峰競技世界的完美通關,不計入完美通關總次數,這本就是個很奇怪的規則。
當初的特里裡鎮,也具有相當多的【世界遊戲】因素,比如預言家、狼人這種身份,很明顯不是特里裡鎮本身有的。
……它們更像本身世界,與世界遊戲的一種結合。而不像一個純粹的,自我生長的世界。
他放下手背,看見了眼前緩緩拉起機械門的城市。
諾莉雅站在廊橋之上,身上有着清晰可見的機械拼合。
在上一次過來時,蘇明安學會了機械炸彈的運用,在現在掌權者升級到四階後,他可以學習更多東西。
“歡迎你回來,白城的英雄。”諾莉雅說:“你這次來,是來學習【貳型穩定劑】的嗎?”
蘇明安曾在第六世界結束時來過一次白城,諾莉雅告訴他,白城有一種精神穩定劑,可以從生理方面阻隔混亂與恐懼,對穩定精神狀態有不錯的效果。
雖然依然不是直接治癒精神的技能,算是藥物的範疇,但應該比三環類抗抑鬱劑、帕羅西汀片什麼的有用。畢竟白城的科技水平遠在翟星人類之上。
“教我的不會還是斯內爾老師吧。”蘇明安一想起上次痛苦的學習經歷,還有那佈滿房間的化學元素公式,就頭皮發麻。
然而,事與願違。
他成功看見了微笑着等他的斯內爾。
那白大褂教授和藹可親的模樣,逐漸在他眼裡變得有些恐怖起來。
……你們是隻有一個老師是嗎?
他還記得他上次被斯內爾罵“爲什麼五秒內做不好三次三位數心算?”的場面,無比令人羞恥。
在走過廊橋時,蘇明安忍不住又看了白城中央的巨型雕塑一眼。
【白城英雄,外界旅者·蘇明安】
【白城舊曆9年358日——新曆1年1日】
雕塑下面,放着幾束盛放的菊花。
……好像在很多副本世界中,在人們的印象裡,他都是那種功成身退後死亡的角色。
……
“叮咚!”
【您即將開始學習掌權者·特殊技能:(貳型精神穩定劑製作技術)
注意:您已開闢特殊技能格·掌權者(目前格子數:2/2,通過掌權者身份進階,可進一步提升技能格子數量,獲取額外技能。)
已學會技能:機械炸藥製作技術。】
……
【貳型精神穩定劑製作技術
傳授人:斯內爾(白城次席)
介紹:學習此技術後,玩家將掌握(精神穩定劑)的製作技巧。
學習條件:白城實驗室的場地,白城統治者的許可,充足資源供給,掌權者四階。
注意:此技術只可掌權者自身掌握,不可傳授給他人。】
“來吧。”斯內爾對他微笑:“我至少要教會你如何配平化學方程式。”
蘇明安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後撤半步。
……
“呼……呼……”
虞若何從噩夢中醒來,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冷汗順着她的額角滑落,浸透了她的睡衣。
沒有光線的室內,她的面容沉浸於陰影之中,只聽見壓抑着的,如同野獸般的喘氣的聲音,她拼命呼吸,汲取着新鮮的空氣,像剛從海里爬上來的溺水者。
她的手往牀頭櫃上摸,準確地摸到了一隻黑色的手槍,她如獲至寶,握住槍柄拼命攥在手裡,摟在懷裡,這樣做好像會讓她會感到無比安全。
手槍的型號是Re迷ngton RP9,是她在第一世界中送給蘇明安的手槍型號,後來她自己又買了支一模一樣的。
她怔怔地盯着手裡漆黑的手槍,身體微微顫抖着,略長的劉海遮住她的眼簾。
“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她重複着絮絮叨叨的話,像着了魔般撫摸着手槍。
她的瞳孔劇烈顫動着,像想起了什麼不願回想的事。
……
【若何,你也老大不小了,偏要和一個爭議那麼大的人扯在一起。你就把他的編號說出來,爲我們家換點積分,然後一直安安心心待到遊戲結束,不好嗎?】
【只要你說出口,咱們一年結束,也能過個好日子,一家子一起過不容易……】
【若何,聽你媽媽的話,響應組織號召,把編號說出來。】
……
她摸着手槍的表面,明明是冰冷的槍身,此時在她手裡卻好像很溫暖。
她起了身,下了樓。她的父親老虞正在沙發上喝茶看報紙,母親則和一大幫重回青春的老太太們跳廣場舞去了。無論在哪樣的世界裡,廣場舞好像都是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
“若何,都快凌晨了,怎麼不睡了?”父親一擡眼就看見了滿頭大汗的虞若何:“……做噩夢了?”
自從他的女兒把第一玩家的編號交出來後,她的狀態好像一直就不對勁。
不過,他認爲這個行爲沒錯。人是集體中的人,蘇明安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分量肯定比不上精英薈萃的人類聯合組織,指望他一直贏下去根本不理智,還不如藉着虞若何和他是好友的機會,把他的編號交給聯合團,讓他們一家子以後過的好一點。
但最近,他稍微有點後悔。
……那個剛成年的孩子,地位好像越來越高。
已經到了他們一家子仰望的聯合團,都要仰望那個孩子的程度了。至於他覺得遲早會出現的失敗,蘇明安一次都沒有,甚至是一路碾壓着所有精英走到了最後。
得罪了蘇明安,他們家以後是不是會被人打擊報復啊……
老虞是個生活在寫字樓和菜市場裡的普通中年男人,雖然有點商業眼光,卻根本想不到一個孩子能走到現在的地位。
——這世界也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爲什麼一個孩子會站在世界的至高點?人類的領導者們呢?大佬們呢?爲什麼會是一個學生衝在最前面?
老虞是個融於大衆的,很容易被輿論帶跑的人,以前也喜歡刷各種短視頻新聞,並在網上針對國際關係、對外貿易、股價漲落之類誇誇其談,雖然他其實什麼都不精通。
他相信論壇上的一些言論,說第一玩家別有所圖,不是普通的人類,畢竟普通人類怎麼可能做到這一步?這也太違和了!
他看着眼前急促呼吸的女兒,關心道:
“若何?你到底怎麼了,最近一直做噩夢。我都說了不要看那些有精神污染的直播,網上的專家說了,那些世界副本的場景本身就不正常,哪怕隔着屏幕,我們看着也會有精神影響的!”
虞若何不說話,只是盯着他。
片刻後,她喘出一聲微弱的聲音。
像是求救。
“……爸,我想看心理醫生。”她說。
老虞皺起眉頭,立刻拒絕:
“看什麼醫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哪有什麼勞什子抑鬱症,那都是騙錢的!我看你好得很,多休息會就好了,抑鬱症壓根不是病,就是心情不好,富貴病!你看點開心的短視頻就好了。”
虞若何又不說話了。
她凝視着看着報紙的父親,一動不動,站立良久。
空氣中只剩下了她急促的,求救般的,野獸般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