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獨自在醫院的餐廳就餐,她必須補充點能量,以彌補這一天她體能和精神上的過度損耗。
她在餐廳找了一張靠近窗戶的角落裡的桌子,好不被打擾。
她用叉子心不在焉的攪拌了下蔬菜沙拉,勉強強迫自己吃了幾口,蔬菜散發輕微的苦澀味道。
她仰頭,玻璃杯裡的橙汁被她一飲而盡。冰涼的橙汁順着她的食道緩緩流到胃裡,彷彿這樣就可以填補她內心空蕩蕩的某種失落感。
她的腦海中正回味這漫長的一天中自己所面對的一連串的波折、經歷、命運和危機。
格納斯小姐的危機感和對她的敵意十分明顯。蓋瓦爾醫生對小可設下圈套試圖陷她於不義。
休格醫生對她提防和不信任,認爲她是商業間諜。翊風想要抽她的血以證實她究竟是不是第一代變種人。
變種人研究基地那一套AI機器人控制下的工業流水線似的精準操作背後所隱藏的秘密和真相是什麼?
還有,那個入侵她公寓的神秘女人究竟是誰?她究竟出於什麼目的?
這一切都讓她意識到她的處境極爲不妙。她可能隨時離開神佑星河醫院特殊醫學部,無論是被迫還是主動。
她透過餐廳玻璃窗凝視天邊,酒紅色的晚霞在天邊緩緩流動,就像不同的顏料混合在一起,自然流動生成的一副抽象畫,遠處紫紅色天空逐漸黯淡下去,營造出一種詩意的浪漫,讓她不禁有些失神。
關在地下三層隔離區的變種人決計看不到這樣美的天空。這個念頭闖入她的腦子之後,她滿腦子都是變種人在流水線上被AI機器人當做產品或機器傀儡般對待的畫面,如同在她腦中上映一場恐怖電影,足夠殘酷,足夠驚心動魄,讓她大跌眼鏡,不停刷新着她對地球人的認知。
她還要提防格納斯小姐和蓋瓦爾醫生再設下圈套或陷阱把她趕走。
休格醫生今天一天都沒有召喚她,也許他的助手格納斯小姐回來後,他就不再需要她了。
毫無疑問,格納斯小姐會在休格醫生身邊築起一道防護牆,阻止小可靠近他。
想到這裡,她不由身心疲倦。不過現在可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她需要打起一百個精神。
她沒忘記自己的使命——找出幻影帝國八位元老的在現實世界的真名實姓,關鍵一環要繼續求證艾爾莎·芭芭拉是否是元老阿蘭,並拿到確鑿證據。
她有一種直覺和預感,現在接近真相的機會來了。
這一切既是風險,也是機會。
解決謎題的關鍵人物,翊風和達倫·尤南很快就要出場,他們和艾爾莎·芭芭拉晚上要開會討論重要問題。
現在問題來了,如何偷聽他們談話的內容?她捏了捏口袋裡的微型機械甲殼蟲。
如果達倫·尤南是個著名的自由間諜,這個擁有竊聽和錄像功能的機械甲殼蟲恐怕逃不過達倫·尤南的眼睛。
還有翊風,她親眼見識過他用手機讓她的機械蜜蜂消了磁,所有數據被清空,變成了一具屍體。
如果用設備竊聽和偷拍行不通,那麼她可以從哪裡尋找突破口?
“小可,我們可以跟你坐一張桌子麼?”
她正沉思之際,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擡起頭來,來人是尼克·格雷,他那雙湛藍的桃花眼微彎,臉上堆疊溫柔而具有誘惑力的招牌式笑意。
尼克端着一個餐盤,旁邊站的是翊風。
翊風表情一本正經,和尼克產生了鮮明對比,一副高貴、冷傲、禁慾系的風格。空氣中隱約飄過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的男士香水味道。
這可是他們自己撞上門來的。
來者不拒,她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從他們身上打探消息和近距離觀察他們的機會的。
她點點頭,表情拘禁而木訥。
她下意識靠窗口挪了挪位置,低頭不語。她在思考如何不着痕跡旁敲側擊打探點關於艾爾莎·芭芭拉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信息。
一個帶着頭巾的中東女子端着餐盤朝他們這張桌子走了過來。
她相貌不俗,五官深邃,嫵媚動人,深褐色的頭髮略微卷曲,如瀑布一般嫵媚垂在她的後背和腰間。她深棕色的眼睛閃爍智慧的光芒,“你們爲什麼還不坐下?”她對羿曦和尼克說,咧嘴笑着,大方而自信,顯得她和他們倆親密無間。
小可擡眼望着她,此人無疑就是達倫·尤南。她見過她的照片。
達倫·尤南立刻放下手中的餐盤坐了下來,首先搶佔了小可旁邊的位置,不給那兩位男士留下跟小可坐得更近的機會,彷彿是爲了保護小可不被他們騷擾和欺負。
“我是達倫·尤南。幸會。”她大方的向小可伸出手。
小可禮貌的和她握了握手,“你好,我是小可。”她有些受寵若驚的說。
小可仔細觀察達倫·尤南的身形,立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達倫·尤南與她在家裡走廊攝像頭傳來的那個女人的身形和動作如出一轍。看來她潛入別人寓所竊取情報和探查信息早已是輕車熟路。
“感謝你替我們照顧芭芭拉。如果不是因爲你去找翊風遞送傳票,我們也不會湊得這麼整齊和艾爾莎·芭芭拉聚在一起。”達倫·尤南的臉上洋溢青春的氣息和熱情真誠的笑容,“我們大家湊在一起真是太難得,太開心了。都是多虧了你。”
“是啊,說說你怎麼讓固執的翊風大人服軟來到神佑星河醫院的,我真是太想知道了。翊風一向都是自己拿主意,認準的事情,沒人能說服他。可顯然,你是個意外。”尼克·格雷臉上浮現戲謔的壞笑,眼睛時不時偷窺翊風臉上的表情。
羿曦用胳膊肘頂了下尼克·格雷,帶着如沐春風的親切微笑——那是翊風的標配笑容,“尼克,好好吃你的飯。”
“小可,聽說你是艾爾莎·芭芭拉遺囑執行監督人,以後避免不了和我們常常見面,我們應該多多增進彼此的瞭解和感情才行。”尼克·格雷得寸進尺,面帶熱情的笑意,“你知道我是芭芭拉的股票經紀人,如果想投資賺錢,在金融市場上搏一把,儘管可以找我,我一定保證你可以跑贏大盤。”
“小可,你可千萬別聽尼克的甜言蜜語,可別被他拐騙了。”達倫·尤南提醒她,“尼克最擅長的就是招蜂引蝶,他英俊的面孔和金錢財富是他吸引各種女孩兒的利器法寶。”
“達倫,你怎麼能在小可面前拆我的臺?”尼克·格雷急忙抱怨道。
達倫·尤南衝着尼克做了個鬼臉。
“話說你們和艾爾莎·芭芭拉是怎麼認識的?”小可故作好奇的問。
根據卡索給她蒐集來的信息線索,達倫·尤南是艾爾莎·芭芭拉的養女,但芭芭拉只養了她三年時間。
芭芭拉收養達倫·尤南的時候,正值中東戰火紛紛。達倫·尤南和自己的父母在戰爭中失散了。後來芭芭拉通過各種渠道線索,找了三年,輾轉找到了達倫·尤南的親生父母。但找到的時候,達倫·尤南的父親殘廢了,母親也腿腳不便,身患重病。
達倫·尤南最終迴歸了自己原本的家庭,然而生活不堪重負。後來艾爾莎·芭芭拉還是一直資助達倫·尤南,讓她有機會接受最好的教育。
翊風和羿曦則是艾爾莎·芭芭拉真正的養子,艾爾莎·芭芭拉把他們從八歲養到二十歲,直到他們成年。翊風十分優秀,但羿曦則十分低調,幾乎在網絡上找不到羿曦的什麼信息。
“芭芭拉是一位慈悲之心的聖母,而我們就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她拯救和幫助了很多的孩子,而我們只是其中的幾個,如果沒有艾爾莎·芭芭拉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我們都不希望芭芭拉離開這個世界。”達倫·尤南的語氣突然變得悲傷,她眼睛直直的看向羿曦。
羿曦只溫柔的笑了一下回應,輕輕頷首,表示認可。
達倫·尤南繼續說道,“艾爾莎·芭芭拉在中東的戰火中收留了和親人失散了的我,那個時候我還只有7歲,我的記憶中那是個滿目瘡痍、慘不忍睹、戰火紛飛的悲慘世界。
“我希望改變命運。通過學習,或者是通過體育訓練,參加比賽,獲得獎金,自立自強,走出貧困。如果沒有艾爾莎·芭芭拉當時收留我,我不可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那就不可能有現在的我。
“芭芭拉是個偉大的女性。她有一顆慈悲的心,幫助過很多婦女和兒童,資助過很多公益基金會,幫他們改善教育、生活環境、擺脫戰爭的夢魘,提供工作機會。
“她除了偉大,還聰明。想想看,我和翊風都是她教導出來的,我們從她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智慧、美德和人性。這個世界需要更多像艾爾莎·芭芭拉這樣的人,世界才能改變,變得更加美好。
“如果她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將是人類文明的一大損失。我並不是言過其實。她是我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親人,如果有人膽敢傷害她,我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衛和捍衛她的生命。我無法想象她離開我們會怎樣,我想都不願意想。她竟然想要安樂死,太可怕了。”說着說着,達倫·尤南的眼圈紅了,她立刻掏出手絹擦了擦眼角,“對不起,我失態了。”
達倫·尤南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她語氣懇切,這些話無疑是出於真心。不過,這些信息在公共互聯網上也能查找到,她似乎敞開一切,無所不言,實際則有所保留。
對於小可這麼一個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陌生人,達倫·尤南講這麼多,似乎暗含某種深意,她似乎是在釋放一種信號——威脅和試探。
小可咀嚼達倫的這些話,小可心裡微微一顫,達倫·尤南是覺得小可會傷害艾爾莎·芭芭拉麼?所以才潛入她的公寓去調查她?達倫·尤南在試探她是否有心懷不軌的念頭?
小可已經看過達倫·尤南的資料。她是個著名的隱姓埋名的自由間諜和情報交易者,她組建了一個間諜組織,僱傭一批自由間諜和自由軍事武裝團體。達倫·尤南並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只不過是她衆多化名中的一個。
對於達倫·尤南而言,看誰不順眼,想要暗殺或處理掉,再容易不過。
“你們感情可真是深厚。”小可羨慕的說,她恐怕一輩子都不能理解這種養女對母親的情感。這在她的世界中完全是一片認知空白的領域。
“艾爾莎·芭芭拉有一顆慈愛的心。她對你也有一種讚許、憐惜和喜愛。不過她現在已經風燭殘年,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可以多跟她聊天,如果我們都不能常常在她的身邊,我希望你可以替我們照顧她,愛她。”達倫·尤南咧開嘴,嘴角掛着真誠和坦蕩的微笑。
小可認真的點點頭,目光中透出單純、天真和無害,“我會盡職盡責照顧芭芭拉女士的。”她懇切的說,但內心不抱任何希望能打消達倫·尤南和翊風的疑慮。因爲,他們二人的心思和手段她早已見識和領教過了。
接下來,達倫·尤南、尼克·格雷和翊風三人親密無間,交談甚歡,他們似乎有很多共同話題。各自說着他們近況。比如在哪裡工作和度假,談論着各種奇異見聞,眉飛色舞。
但是他們不再跟小可聊艾爾莎·芭芭拉的事情。
他們三人說話小可只是專心聽着,她覺得十分有趣新奇。同時她也深深感受到,雖然她與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物理距離如此之近,但實際上她和他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距離十分遙遠。
如果不是因爲艾爾莎·芭芭拉和她的棘手任務,他們也許永遠不會有交集。
她看着他們三人如此融洽,其樂融融,親切溫暖,不禁有所感觸,地球人的世界的確讓她大開眼界,就如同在看一場親情和友情的電影。她對他們之間的友誼和快樂氛圍羨慕不已。
這讓她或多或少想起了她的兩個死黨——肖恩和炫藍,他們不知道在幹什麼?
此時,她基本上吃完了東西,再呆下去顯得很刻意,也很尷尬。於是,她收拾了東西,起身,準備離開。
她隱約間看到翊風的眼中的光彩閃動了一下。他也站起身,“有空麼?找你聊聊。”他簡潔的說。
窗外逐漸暗淡下去的夕陽此刻照在他棱角分明、帶着自信笑容的面孔之上,他一動不動的站立着,有如一尊雕像。
她滿腹狐疑,她儘可能抑制住眉毛不自覺的輕皺。他想幹什麼?趁機抽我的血?在變種人檔案室聽到翊風和休格醫生的一番對話霎時充斥她的頭腦。此刻她不禁有些提防和害怕他。
她這會兒沒吃肖恩給她的藥丸,如果要抽血她是掩蓋不住她血液中的特殊生長素的。
畢竟她跟翊風打過交道,他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平易近人,親切和藹,也不像艾爾莎·芭芭拉所形容的那樣樂觀開朗,讓人如沐春風,相反,他內心隱藏着某種傷痕和秘密,心事重重。
“可以的。”她有些警覺和膽怯的注視着他,目光像一隻馴鹿,不具有攻擊性,但卻有極強的自我保護意識。
她跟着他走到戶外,暗紫色的天空中風雲涌動。醫院的花園小徑上的路燈逐漸點亮了,那些路燈的造型故意做成了老式煤氣燈的樣式,顯得古樸古典。昏黃的燈光照在碎石板鋪成的小徑上,就好像讓人穿越回了更古老的時代。這個時候出來散步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慢慢走着,空氣散發陣陣涼意。
“你還記得你的承諾麼?”羿曦走到一課樹下,折下了一小片樹葉,漫不經心的說。
“什麼承諾?”小可疑惑的瞥向他。
“怎麼,這麼快就忘了?我幫你回憶回憶。”羿曦拿出手機,播放出一段錄音,裡面是小可的聲音,那應該是上次她前往鯨吞公司請翊風簽署指派他當芭芭拉的遺產管理人的相關法律文書的時候,他錄下來的。
“只要你願意籤,並且願意去和芭芭拉麪談,那麼如果今後你需要讓芭芭拉聽從你的什麼安排,我會盡量幫你去和芭芭拉周旋溝通,讓她理解你的想法並配合。我只希望你和芭芭拉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錄音戛然而止。
羿曦斷掉了錄音,“現在想起來了吧?現在是你該履行承諾的時候了。我需要你去說服芭芭拉,讓她繼續活下去,斷了安樂死的想法,接受休格醫生的治療方案,維持她的生命,嘗試身體機能再造治療方案。”
“我並不瞭解艾爾莎·芭芭拉,你和達倫·尤南都是芭芭拉的親人,你們去勸說她豈不是比我去說更有說服力?你們更瞭解她。”小可怔怔的望着翊風。
“你想過河拆橋?”羿曦淺淺的慍怒在空氣中無聲的波動。
“不是,你誤會了。”小可立刻改口,尷尬的笑了笑,“我願意一試,但如果你要我去勸說她,你得先讓我瞭解艾爾莎·芭芭拉。我總得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她有什麼魂牽夢繞所牽掛的事情,未能實現的夙願,她對你們期待等等。知道了這一切,對她足夠了解,我才能對症下藥。”小可連忙解釋道。
“艾爾莎·芭芭拉讓你勸說我來和她見面之前,你花時間瞭解過我麼?”羿曦輕皺眉頭,一副咄咄逼人的口氣。
“那自然是要有些準備的。”小可回憶着,“艾爾莎·芭芭拉告訴了你的性格特點和你的能力、愛好和專業背景。”
“我們得讓艾爾莎·芭芭拉先有活下去的慾望,接下來跟她的談話纔有意義。”羿曦低頭踢了一顆小石子,他的目光望向遠方,“我需要你去說服她在身體機能再造的手術實驗知情同意書上簽字。你接受,還是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