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立時就驚得大張了嘴巴。他驚疑的望着兩個妹妹,半晌才道,“這真是你們琢磨出來的?”
季冬笑着點頭,她也不貪功,應道,“幺妹想的法子,我跟着折騰了一晌午。”
季安沉默了一會兒,末了擡手咕咚咚把剩下的汽水都喝了下去,待得長長拔出一口氣,忍不住嚷道,“真是太涼爽了。”
金掌櫃正在呵斥一個店裡新招的小夥計,聽得季家兄妹這裡的說話聲,忍不住好奇問道,“季小子,喝什麼好東西呢,怎麼還喊着涼爽,難道你家妹妹送了冰塊來?”
他本是玩笑,不想季安卻是應道,“掌櫃的,我家妹子送的不是冰塊,但比冰塊好喝一萬倍!”
“咦,什麼好東西,讓我也嚐嚐。”金掌櫃好奇的走了過來,就是那小夥計也忘了方纔的委屈,擠到跟前探看。
季秋麻利的倒了兩碗分給兩人,果然又收穫了兩份驚奇。季秋趁機就道,“金掌櫃,我家離的遠,也沒準備什麼碗碟,只能在您這裡借用了。您放心,我們不是那不懂禮的,若是打碎了,照價賠償。您看,給我們行個方便吧。”
金掌櫃有些猶豫,目光掃過大半桶汽水,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問道,“你們兩個閨女拋頭露面出來,不怕被人說閒話兒啊?我看不如把這什麼汽水的方子賣給我,你們買些繡線布料回家做針線,豈不是更好?”
季安和季冬聞言,臉色就有些僵了。生意沒等開門,就遭人覬覦,這實在有些堵心。
季秋卻是笑嘻嘻搖着小腦袋,嗔怪道,“金大叔,我和阿姐還指望賣了這汽水攢嫁妝呢。幾盒子繡線和棉布可不夠,怎麼也要幾百兩銀子啊!”
“幾百兩?”金掌櫃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嘲笑這丫頭想發財想瘋了,不過是種特別一點兒的涼茶罷了,一月能賣一兩銀子就不錯了,真要花了幾百兩買方子,那要多少年才能回本啊。
“成,你們姐妹就賣吧。等你們賺了幾百兩,別忘了請大叔喝酒,也算跟你們沾光了。”
“好啊,我們用大叔鋪子裡的水和木桶陶碗,每日付給大叔十文錢好不好?”說着話,季秋一副天真的憧憬着,“剩下的銅錢,我要攢着置辦一副最好的嫁妝,要有兩口箱子,十匹布…”
金掌櫃這會兒已是開始懷疑季秋這丫頭是不是先天癡傻了,他也沒了計較的心思,擺擺手回了櫃檯,算是應了季家姐妹的請求。
季秋偷偷扭頭同兄姐做了個鬼臉兒,調皮的吐吐舌頭。
季安兒還是頭一次見自家吝嗇精明的掌櫃打退堂鼓,萬分佩服的拍拍妹子的後背,末了就趕緊趁着鋪子裡暫時沒有客人,幫着張羅洗刷陶碗。
因爲是第一次試賣,季秋姐妹也不敢勾兌太多汽水,這大半桶估計就能分幾十碗了。季秋跟在身後,尋了兩個比拳頭大一些的陶碗,然後纔是普通的大陶碗。
至於售賣的地點,兄妹三個也商量好了,就在燒雞鋪子旁邊的街口,那裡人來人往,在鋪子裡又一眼就能看個清楚,若是有事,隨時都能喊季安趕來幫手。
小小的桌子安放在牆角,木桶加了蓋子,大小陶碗擺開,季家的小攤子就算開張了。
季冬雖然平日行事潑辣,但到底還有些少女的羞澀,站在桌子旁邊好半晌也不知道怎麼吆喝好。
倒是季秋清清嗓子,開口就脆生生嚷道,“南來北往發財的大叔大伯們,東走西奔報喜的嬸子大娘們,都來瞧都來看了!新口味汽水,解渴又爽口,大宇獨一份兒,今日不要錢白白品嚐了。誰口渴了,儘管來喝一碗啊!”
甘隴的春日雖然還殘留着冬日的涼氣,但來往人羣有從西域淌過沙漠趕回的,也有挑着擔子走了十幾裡山路的,難免都是有些乾渴。突然聽得一個小閨女有說有笑的這般招呼,而且不用給銅錢白吃白喝,忍不住就有些動心。
季秋吆喝了片刻,就有一個推着獨輪車的漢子走上前,略帶了些侷促的問道,“閨女,你這什麼水當真不要錢白喝?”
“當然了,大叔。我家這汽水,可是大宇獨一份,比酸梅湯還解渴又好喝。我也不自誇,你嚐嚐就知道了!”季秋熱情的招呼這第一個客人,末了示意阿姐趕緊舀一小碗汽水出來。
季冬原本見很多人望過來,還有些臉紅,這會兒也顧不上了。麻利的舀汽水,末了雙手遞給那個漢子。
那漢子低頭瞧了瞧,見陶碗裡的汽水微微泛着淺淡的黃色,並沒有什麼古怪模樣,於是就試探着喝了一口。但隨即就咕咚咚把陶碗喝了個底朝天。末了大大打了一個嗝兒,讚道,“真是太爽了,從嗓子到肚裡都涼刷刷的,嘴裡還有氣泡咕嚕嚕,這裡到底放了什麼?”
季秋自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笑嘻嘻招呼一旁蠢蠢欲動的衆人,“各位大叔大伯們也都嚐嚐吧,每人一小碗,再要喝可得掏兩文錢買一大碗了!”
衆人本就心裡貓抓一樣的好奇,聽得這話就都擠到攤子前湊熱鬧。
“給我來碗嚐嚐!”
“我也要一碗,正好走的渴着呢。”
小小的汽水攤前立刻就聚滿了人,季冬本就手腳麻利,季秋又笑的喜氣,衆人哪怕因爲只有兩個小碗輪換使用,也沒有什麼不滿,畢竟也不要他們掏錢。
小小一碗汽水,不過兩三口,待得下肚,衆人咋咋舌頭,都是有些意猶未盡。
“味道確實不湊,酸酸甜甜,還涼冰冰的。”
旁邊一人喝得有些急了,長長打了一個氣嗝,末了生怕衆人嫌棄他不知禮,趕緊也是讚道,“就是,這水裡怎麼還有氣泡,打個嗝好像把什麼悶氣都吐出來了。真是爽快!”
說着話,他好似要證明自己當真喜愛,高聲衝着季秋嚷道,“丫頭,再給我來一大碗。”
“好咧,大叔,承蒙惠顧,兩文錢!”
“嘩啦!”那人顯見也不是缺錢的,擡手就從錢袋裡抓了五六文錢扔進季秋備好的小木匣子裡。豪爽一擺手,“儘管端上來,剩下的是大叔賞你的!”
“哎,謝大叔!”季秋喜得眉開眼笑,季冬也是眼睛發亮,舀了滿滿一大碗酸果汽水給了那人。那人一口氣喝完,再次重重打了個飽嗝,這才搖頭晃腦走了。
世人歷來都有從衆心理,有了第一個花錢的,自然就會有第二個,更何況這酸果汽水卻是比路邊的大碗茶要好喝多了,就是茶樓裡的酸梅湯也差不哪兒去。
而帶了孩子的人更是被孩子鬧着要買上一碗,小小的氣泡在嘴裡不斷爆炸,這絕對是孩子不能抵禦的誘惑。
很快,你一碗,他一碗,半桶汽水連品嚐加售賣就沒有了。
季冬這會兒也放下了羞澀,緊緊的抱了錢匣子,清清脆脆招呼衆人道,“各位大叔大伯,汽水已經賣光了,若是想喝明日請早!”
有些路人因爲來的晚,沒有品嚐到,還有些遺憾,聽她這麼一說倒開口笑問道,“小姑娘說話算數,明日還來?”
“當然還來了,我們姐妹還指望這攤子賺點兒嫁妝銀子呢。明日一定多做一些,到時候給大叔留一碗。”
“好咧,明日準到。”
人都是希望自己被尊重擡舉的,聽季秋姐妹說明日特意給自己留一碗,那路人哈哈笑着擺擺手就走了。
季冬把錢匣子往季秋懷裡一塞,嗔怪道,“沒羞沒臊的丫頭,走哪裡都把嫁妝掛嘴邊兒上,明日不許說了。”
“好,阿姐有命,小妹怎敢不從?”季秋吐吐舌頭,掂掂手裡的錢匣子,心情無法言喻的好。這可是她人生裡親自動手賺到的第一筆錢啊,前世雖然每月也有稿費,數額也不少,但是打到賬號裡的數字同這樣沉甸甸的握在手裡,根本不是一種感覺。
“想什麼呢?趕緊收拾攤子回鋪子,大兄還惦記呢。”季冬招呼妹妹一聲,兩人就把陶碗放進水桶裡,又搬起桌子準備回鋪子。
季冬心疼妹妹,自己扛了桌子,水桶就給了季秋兒。她原本是好心,但一時忘記了季秋身形瘦小,又是大病初癒,手上沒什麼力氣。待得她到了鋪子門前,季秋還拎着水桶在街上慢慢挪動。
季冬扭身一見這樣就想回去接妹妹,結果事有湊巧,不過幾步路就能趕到的距離卻因爲幾匹奔馬變得驚險萬分。
季秋聽得身後有馬蹄敲擊青石路的聲音傳來,就怕被踢到,於是着急往路旁避讓。但水桶裡放了十幾只陶碗,實在太沉了。她有心扔下水桶,又怕糟蹋了人家金掌櫃的東西,賠銀錢在其次,主要是大兄還在人家手底下討生活呢,萬一人家嫉恨找點兒麻煩,就太不值當了。
這般想着,她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扯着水桶往路旁挪。
“幺妹,快躲開!”
“什麼人,閃開!”
季冬幾乎和馬上人同時呼喊出聲,季秋察覺身後隱隱的風聲,暗道不好,趕緊抱着腦袋蹲在了水桶旁邊。
一陣帶着腥氣的風聲從季秋頭上猛然掠過,惹得無數路人也跟着驚叫。
過了不知多久,季秋抱着腦袋的雙手被人打了開來。
“幺妹,幺妹,你傷到哪裡了?”季冬臉色煞白,扯起妹妹上下打量,見得她沒有半點兒傷處又惱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罵道,“你犯什麼混?不過是個破桶,扔了就扔了。真把你踩傷了,我怎麼同阿大交代?”
許是孃親過世,驟然擔起家裡所有瑣事,讓只有十五歲的季冬倍覺壓力,縱然白日裡照料父兄妹妹,時刻都表現的潑辣又爽快,但心頭大多還是茫然無所依。這會兒又親眼見到妹妹差點兒被馬踩踏而死,她終於崩潰了,摟着妹妹放聲大哭。
季秋心裡也是後怕,她掃了一眼面前的五六匹高頭大馬,臉色很是不好。自己這小身板,真被踩上,就是僥倖撿條性命,怕是以後也只能在牀上躺一輩子了。
這般想着,她又驟然惱了起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居然縱馬飛奔,這簡直就是蓄意謀殺!
“喂,你們到底懂不懂規矩啊?這麼多人的大街上,居然還跑馬?萬一踩到人了,你們給償命啊!”
那馬上的幾人許是原本也有些擔心季秋是不是傷到了,聽得這話明顯鬆了一口氣。馬羣一分,當先領頭那人就轉到了季秋身前。原來騎手是個身穿錦緞長衫,頭戴赤金鏤空發冠的少年。墨眉星目,高鼻樑,脣紅齒白,容貌俊朗,但眉宇間隱隱又帶着一點點陰鬱,顯見是出身在富貴人家。
他皺着眉頭,不耐煩的掃了季秋一眼,冷聲道,“即便我們縱馬有錯,你聞聲不躲也是不該。”
季秋眼睛一瞪,還想回嘴,他卻不知又看到了什麼,神色又添了三分不屑,“小爺沒空兒同你閒話兒,說吧,要多少銀子?趁着小爺兒心情好,你儘管開價!”
“開你個大頭鬼,你當我是碰瓷兒的啊!”季秋氣得恨不能把手裡的錢匣子砸他臉上,但到底也沒捨得。“別以爲有幾個臭錢,就能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