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冬天,真不是那麼好過的。
這場雪足足又下了三天,沒人去過的地方一腳踩下去能沒膝蓋。
就是這樣大家還在慶幸着總算是沒有雨水夾雜着一起來了,落水即成冰的滋味嘗過一次就再也不想來第二次。
城外棚子裡住的人越來越多,不得已,棚子也越搭越多。
棚子上積壓的雪百姓會主動每隔上一陣就去掃掉,這是他們最後的容身之地,他們格外珍惜。
聞佑生病也不過是睡了一覺,起來後該怎麼忙還怎麼忙,華如初心疼,卻無計可施,最後乾脆打着監督的牌子跟着聞佑去衙門辦公。
聞佑自是巴不得如此,哪還管其他人看到心裡有多驚。
既然來了,華如初自然不會只是看着,政事上她不發表任何意見,卻會將下面呈上來的公文一一過目,將最緊要的先拿給阿佑處理,然後是一般重要的,不那麼急的就先放到一邊。
有她幫忙,聞佑的辦事效率提高了何止一點半點。
進來回稟事情的官員看到後終於認同了一件事:聞夫人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
“喝藥。”看到秋謹拉着籃子進來,華如初放下手頭的事起身接過,直直送到聞佑面前。
聞佑放下筆乖乖接過去一口氣喝完,苦得他打了個哆嗦。
華如初忍笑塞了顆蜜餞進他嘴裡。
將苦味壓下去後緊鎖的眉頭才終於鬆開了,聞佑有些委屈,“江伯是不是多放了黃蓮。”
“那也是你活該。江伯最不喜歡給自己人看病。”撇他一眼,華如初將茶杯遞給祁安,叫他去換成白開水。
聞佑討好的拉了拉如初的手,原本該是最正經嚴肅辦正事的地方硬是讓兩人感染成了家中私房。
祁安眉眼不擡的放下杯子。退回門邊。
“水先不要喝,別衝散了藥性,這幾天你別喝茶葉水,那個解藥性。不把病養好了就是外面出了人命我也不會許你出屋的。”
“是,遵夫人命。”
一個平日裡正經得不得了的人此時卻爲了讓她高興在賣乖,華如初實在有些忍不住笑,尤其是他還穿着官服,這反差讓她心裡那點氣消散得乾乾淨淨的。
將他作保證的手壓下去,“看你的公文去。”
聞佑拉着她在身邊坐下,這才心滿意足的去忙活。
要是可以,他真想讓如初日日這麼陪着他,病了這一遭才知道。他這麼想讓如初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
就算是處理政事的時候也是如此。
“大人。下官崔宇求見。”
“進來。”聞佑收起外露的情緒。又是那個冷淡寡言的聞州牧。
衝着聞夫人行了一禮,崔宇方急急道:“苗鬆偉讓士兵快馬加鞭送回消息,他們發現了一處偏僻的村子。共有二十七戶人家,已經被雪壓垮了十九戶。全村一百二十一口人僅剩四十多人還活着,此時他們集中在那八戶人家中,苗鬆偉使人來問,此事該如何辦?”
“剩下的那八戶房子可結實?”
崔宇面露苦色,“和其他人家一樣,只是他們在發現不對勁後就每隔一段時間去屋頂掃屋,這才勉強撐了下來。”
“離昌邑有多遠?”
“苗鬆偉是在去往鹽場地時候發現的,他們爲了趕近路走得很偏,粗略算起來大概也得有百餘里。”
聞佑眉頭緊皺,哪還有剛纔的輕鬆。
要是不理會,那四十幾人能熬過這個冬天的不知能有幾個,可要是理會……這麼大冷的天,徒步走上百餘里,他們也得凍死在路上。
“大人,下官倒有一計,只是需得夫人幫忙。”
華如初微一愣,看了阿佑一眼,“你說。”
崔宇微微躬身,“要是徒步來昌邑自是不能,更何況裡面還有傷者,下官詳細問了下,那地方要是走近路,距離大運河卻只有二十多裡,山路不好走,卻也好過走這百多裡,到時再借夫人的船一用,將他們接來昌邑未嘗不可行。”
聞佑迅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看向如初。
華如初點頭,“船沒有問題。”
聞佑垂着的手偷偷抓住如初的手在掌心沒再放開,“崔宇,你讓那個士兵先行回去,叫那四十多人收拾行裝去往大運河,本官馬上安排人去接。”
“是。”崔宇疾步離開,放在一年前他絕對無法想象他也能爲了百姓做到此種程度,可事實上,自打第一場雪後,治所一衆官員不說個個蓬頭垢面,但也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卻無一人抱怨,反而覺得充實。
他們幾乎都是兗州人,無不希望兗州好。
從前途來考慮,兗州好了,他們何愁不能更好?
所以他們忙得格外賣力。
“祁安,你去將祁良找來。”
“是。”
“你想讓祁良去?”兩人腳邊放了個小罩籠,全身都放進去自是不能,放兩個人四支腳卻剛好,腳熱乎了,人便覺得暖和。
“恩,他最近表現不錯,讓我很意外。”聞佑眼裡微微閃着光,“只要他願意學,我很願意傾囊相授。”
華如初輕聲應了,“我也希望他們都能爭氣,你也好輕省些,其他的我不在乎。”
聞佑脣角微勾,如初的話讓他聽着格外軟和。
外面傳來堅定又穩重的腳步聲,祁良進來看到大嫂在有一瞬的吃驚,很快就反應過來,先對大嫂行了禮方看向自家大哥,“大人,您找我。”
華如初聽到這個稱呼挑高了眉。
“你帶船去接一趟人,具體的去問崔宇。”
“是。”祁良心裡有了底,還是求證般的問了句。“船是借用大嫂的嗎?”
“恩。”
“是。”
祁良一走,華如初便開口,“是長進不少,祁鎮要有危機感了。”
“祁鎮比祁良合適。”聞佑拿起筆繼續忙活。華如初沒有再說話擾他。
總算是艱辛的熬到了年底。
本該是家人圍在一起穿新衣吃肉的大團圓日子,可兗州百姓現在只惟願不要再失去家人,每天有一碗果腹的白粥,哪還敢再有其他奢求。
可就在這一日。他們卻吃了頓乾的。
除了一碗粥外,每人還發了兩個大白饅頭。
百姓也不是個個都蠢的,公文告示上那些糧食能接濟他們一時,卻不可能撐這麼久,且在過年這日格外優待。
經過幾番打聽,他們終於知道了,這背後做得最多的卻是聞夫人,他們的州牧夫人。
原以爲會死定的人本就感激聞州牧讓他們有個容身之處,這會又聽到日日給他們施粥的居然是聞夫人。感激之下。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皆衝着城中府衙的方向跪了下去,誠心誠意的磕了三個響頭。
他們不知道能有多少人在這個寒冬中活下來,但是他們皆感激給了他們生存希望的人。
活下來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忘了這個冬天。
一時善心容易。一日善心他們自認也能做到,可從災難起時至今已經差不多兩月。他們這麼多人,每日的消耗有多大他們都會算,可是聞夫人卻撐了將近兩月。
就算城中大戶也有支援,和他們的人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這份恩情,他們能記一輩子,並且以後也會告知兒孫知道,不是所有當官的都是黑心官,也不是所有官夫人都只知享受。
此時華如初並不知曉自己被多少人惦記在了心裡,自從因爲阿佑生病那次她主動去幫了幾天忙後,白天兩人便基本綁定在一起了。
她倒是想不去,可看着阿佑每天累得什麼一樣回來,她便又心疼了,不得不去幫着些。
一幫就一直幫了下來。
就連年貨都是爹孃幫着備的。
過年這日,衙門也封筆了。
並且有了十日假期。
聞佑好些日子沒能好好抱抱女兒,終於有時間了,從早上起就抱着安安不放手。
一大家子人體諒他,倒也沒人去和他爭,對於他不抱平平也都表現得很理所當然。
反而是華如初不滿了,都是兒女,憑什麼只抱女兒不抱兒子!
任雅真看得好笑,溫聲解釋道,“抱孫不抱子是常態,男人對兒子都會嚴厲些,要都像你這般慣着以後還得了,再說你家平平看着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你得好好教着,別走了歪路,光寵着未必好。”
“知道了娘,娘,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淨幫着阿佑說話了,我纔是你女兒吧。”
“女婿是半子,抵得上你。”戳了戳女兒的額頭,任雅真對於她的吃味又受用又覺得好笑,“送給祁家的年禮禮單你一直都沒時間看,也不知道祁家會不會滿意。”
“您能費心就已經很好了,我和阿佑都忙得給忘了。”實際上她壓根就忘了要給祁家備年禮,去年可不就沒送。
不過去年正是關係最僵的時候,今年看着卻是緩和許多,大概是因爲祁家當家做主的換成了公公的關係。
“傻姑娘,不管心裡如何想,面上總要過得去的,佑兒看着是完全偏着你,可他未必不想你對祁家好一些,血緣是騙不了人的。”
“知道啦娘,我以後會注意。”
聞佑雖然離得遠,兩母女說話也壓低了聲音,但他的心神本就放了一半在如初身上,以他的耳力將這話聽了個分明,低頭看着女兒,眼裡全是溫軟。
這纔是家人,他想要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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