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華如初剛在馬車上坐定,祁佑就撩簾子上來。
天氣已經過了最冷的時候,他今日出門着的披風已經不是最厚的了,可這會卻是連影子都不見。
不過現在不是管這些的時候,“發生了何事?”
祁佑握住華如初的手,緊得她都覺得有些疼。
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沙啞得彷彿許久沒有說過話,“今日朝議,太子親征。”
果然是大事。
華如初身子都不由得抖了抖,彷彿冷極了一般。
皇帝真狠心,雖然能上馬打仗的繼任者更出色,可萬一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呢?
那是戰場,刀劍無眼,曾經共事過一次,華如初清楚的知道太子在武藝上並不出色,誰又能保證他就一定能安安全全的回來?
祁佑再厲害,在戰場上也不能將人保護得密不透風。
更何況,太子上了戰場若是不能出點成績,倒還不如不去。
所以龜縮着更不行!
華如初猛的擡頭,“你定是要去的是不是?這事沒得改了是不是?”
“旨意已下,無可更改,我必須隨扈。”
是了,要是沒有祁佑,要不是知道祁佑的本事,皇帝又豈會將太子送上戰場。
突然想起老太爺昨日被擡着請進了宮……
那個狠心的心心念念着祁家百年家業的老人恐怕是最早知道這個消息的!
華如初握着祁佑的手臂幾乎掐進了肉裡,眼角泛紅,“如果你死在了戰場上,老太爺會不會後悔?”
祁佑閉了閉眼,將人猛的拉進懷裡緊緊抱住。
他再能撐,再強大,也不過是個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對於戰場有屬於男人的熱血,卻也有害怕再也回不來的懼怕。
懷裡這個人在不知不覺間給他撐起來一片天空,乾淨的,能自由的肆意的放鬆自己,家裡的事處理的妥妥當當,再不用像原來一樣回來還要面對家裡的紛紛擾擾。
這是他的妻,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如何捨得離開她。
他纔剛剛過上順心的有人關心的日子,要是他真的回不來了,他死都不會瞑目。
回府後,兩人誰都沒有說要去主院,而是直接回了屋。
罩籠還在起着作用,華如初將自己縮了進去。
她覺得冷,從身到心的冷。
這祁府,冷得讓人透心的涼。
祁佑靜靜的陪着,不發一言。
他不知道能說什麼。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過自由。
當那幾個敲定了時,他便只能聽從,反抗不能。
頭一次,他那麼想做自己的主。
想由自己來決定自己的未來。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的不能自己。
在被子裡摸索着抓住如初的手緊緊握在手心,祁佑給出保證,“我會回來。”
華如初不語。
“以後,我會變得強大,再不會讓人肆意擺佈。”
華如初依舊不語。
“以後,我會讓高高在上的那人也不能想把我如何就如何。”
華如初擡頭,冷笑,“你這是想成爲弄臣權臣嗎?”
祁佑抿嘴不語,如果能讓自己擺脫現在的境況,就是成爲弄臣權臣又如何?
“真正的自由,是無人管束,想去哪便去哪,做的任何決定都能遵從自己的心意來,不用權衡,不用退讓,不用勉強,可就算你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臣子又如何?能做到嗎?就是高高在上的那位他又敢說自己就完全自由嗎?身居高位,不得已會更多,到時不要說保住初心,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會保不住你那條命。”
祁佑不想承認如初說得都對,“至少沒人能再想將我如何便如何。”
“皇帝要是叫你去死你去是不去?”華如初心火更甚,“你權力再大,始終是人家的臣子,只要一道聖旨,他就能剝奪你的一切,你要真想自由,便脫離這一切吧,脫離太子,脫離祁家,只有你不再是祁家的大公子,不再是太子的第一心腹,你才能如願。”
華如初冷嘲,“你捨得下嗎?從龍之功不止能讓祁府翻身,一旦事成,你必成重臣,到時一呼百應,祁家衆人以你馬首是瞻,你捨得?”
看祁佑想答,華如初搖頭制止,“你不用那麼快回答我,好好想想吧,就算你真能捨下也不是現在,祁家這艘破船現在離了你就要沉了。”
祁佑趴伏在罩攏上,久久無言。
祁家背在他身上太久了,在他有記憶以來記得最牢的就是要爲祁家謀利。
守護祁家已經成了本能,哪怕再反感再厭惡,現在放下……他做不到。
就像如初所說,他要是現在離了祁家,這艘船就要沉了,他這麼多年的流血努力就全白費了。
他如何能甘心。
這一日,小院裡的氣氛低迷得丫頭們連走路都踮着腳尖,生怕驚動了屋裡的兩人。
小姐和姑爺的那一番話也讓她們知道了姑爺即將上戰場的事。
華家的下人以前並不像現在一般人人都有幾手。
可小姐還很小的時候便重新定下了規定,以前的老人就算了,新進來的人卻都是從小就要習武的。
能被小姐挑着跟來太原,身手自然都不差,但是身手再好,戰場對於她們來說依然遙不可及,且帶着血腥。
百姓最怕的就是抽壯丁,最怕聽說前線又潰敗了。
而現在,她們的姑爺卻要上戰場了。
就是親自守在門口的雲書,心底都是忐忑不安的。
門突然被打開,“去個人將冬菲叫來,要快。”
“是。”雲書反應極快,知道小姐這是要給姑爺作準備了,連忙叫了身手最好的夏言過來,要她以最快的速度跑一趟。
華如初沒有再回屋,而是去了她的書房。
沒多久,祁佑也跟了過去。
華如初刪刪寫寫着寫了滿滿一頁紙便放下了筆。
問一直在一邊看着的男人,“你們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雍州的最前線,河西走廊。”
這個地方實在太有名,上輩子華如初還去敦煌遊玩過,印象最深的就是幹,非常的幹,極少下雨。
看樣子就算換了個時空,河西走廊依然是兩國爭搶的要塞。
這個時節去那裡應該還很冷,不過祁佑應該要穿盔甲吧?!
“對了,你有盔甲嗎?”
“沒有。”祁佑垂下視線,語氣沒有一點起伏,“不過祖父那套應該會給我。”
“東西好不好?”
知道如初問這話的意思,祁佑只覺得心裡軟成了一團,“還好,當年極有名,要不是有那套盔甲,祖父當年絕不可能還有命在。”
“可也傷得只能榮養。”
祁佑抿了抿嘴,想說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並不是穿了盔甲就一定無礙的,可最終,他什麼都沒說。
華如初就算再不滿這會也不能在這上面做什麼文章——時間不夠她再去折騰一套盔甲出來。
拿了紙張起身,找到春玉將東西交給她道:“大量收購黃牛肉,最好是用牛屁.股上的肉來做,那些筋筋絆絆的不行。”
春玉快速掃過上面的字,點頭應下便匆匆出府去了。
在太原將近一年,她早就尋着了門道,可以說早在很久之前,小姐和姑爺吃的東西就不是出自祁府了。
“燕子,你去找一趟秋謹,叫她選柔軟耐磨的料子按照姑爺的尺寸做幾套中衣,再想法子做兩雙耐磨的牛皮靴,速度要快。”
“是。”
還要準備什麼?揉了揉額頭,華如初覺得頭隱隱做疼。
冬菲來得很快,應該是夏言將事情告知了她,不止人來了,還帶來了一大包的藥。
“小姐,婢子平日裡做了不少藥,挑着姑爺用得上的拿了些來。”
“那就都留下,你再叫上江雨一起幫着多做一些止血的藥,對,還做些解毒的,要用什麼藥材只管說。”
“好的,婢子這就去。”
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動起來了,華如初盡力想,盡她可能的做,可依然止不住心底的惶然。
女人天生就有一種認命的心理。
近一年的相處,祁佑對她的好對她的縱容是這個世界男人的極限,她不是冷感的人,怎麼可能會只接受卻一點沒動情。
也許還不是愛,卻也是喜歡着的。
這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
可是現在,她的男人卻要上戰場了。
未來生死未卜。
她想爲他做得更多些,想讓他更多一些保障,可臨到頭才發現,她能做的少得可憐。
她甚至有種陪着他上戰場的衝動。
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總也好過遠遠的隔着牽腸掛肚,不知他是不是傷了,是不是又死撐着護着太子,自己卻留了一地的血。
一想到那種可能,她就想將人打暈了運走,遠遠離開這一切,管他誰死了誰活着。
至少她的丈夫還囫圇着,沒缺胳膊少腿的活着。
祁佑將人攏進懷裡,他喜歡如初圍着他轉,爲他安排這安排那,爲他露出愁容。
可他一點也不想看到如初現在的樣子,這是如初身上從沒有過的惶然忐忑。
此時他都顧不得欣喜於如初對他的在乎,只想要怎樣才能讓她安心。
“我會回來的,如初,我一定會回來。”
我捨不得你,所以就是用爬的,我也一定會回來。
華如初這會卻最聽不得這樣的保證,以前看過的電視劇裡,每每有這樣保證的時候最後那人都回不來。
“你要是沒有回來,我馬上離了祁家回揚州過我的逍遙日子去,以後再找個順眼的男人嫁了,再也不記得你,心裡再沒有你,以後,我的孩子會叫別的男人爹爹,我的整個人生,和你再無干系,你記住了嗎?如果你不回來,我的人生和你再無干系。”
每聽一句,祁佑抱着她的動作就用力一分,華如初像是感覺不到疼了,雙手自然垂着也不回抱,她怕她回抱的力氣太大,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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