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御書房內,聞昱丹垂首靜立。
屋裡安靜的只餘紙張的翻閱聲。
“這些東西,你查到的?”好半晌過後,一身明黃色龍袍加身的皇帝看向下首的太子,不緊不慢的問。
聞昱丹心下一緊,他期待過父皇會發怒,可父皇現在的反應也沒超出他預料,一直以來,父皇面對他都是這副表情,從不說他做得好,從不表揚他,從來,沒有一個笑臉。
“回稟父皇,兒臣不敢居功,這次去兗州,祁佑爲了護着兒臣幾度差點送命,後來傷口更是多次裂開,大夫說若是再裂開會留下後遺症,這纔不得不和兒臣分開走。途中在經過兗州魏山縣時,看到魏山縣城門緊閉,將受災百姓擋於城門外,那時正是兗州三個月來的頭一場雨,足足下了兩天一夜,百姓就用鍋碗瓢盆當雨具,硬生生這麼熬過來的。”
停了停,聞昱丹繼續道:“祁佑看到後斥了城門衛兵幾句,有個叫陳堅的秀才當場就說他記錄下來死了多少人,後來祁佑暗地裡將這人找了來,然後,得到了這些東西,再聽說前些日子魏山縣城內出了事,當場就死了好幾個人,還關了三十多人,一直都沒有放出來,那時正是受災的時候,衙門的人將收上來的米麪都轉賣了,又怎會養着他們?祁佑晚上去探,沒想到發現地牢裡另有玄機,隨後找到了那個銀礦,他擔心打草驚蛇,便退了出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將事情報與兒臣。”
不疾不徐,口齒清晰,皇帝不錯眼的看着自己培養了二十年的太子,比起好大喜功的老2,太子一步步都走得紮實,有心機,有手段,擅用人,性情隱忍,他百年後,這片江山交到他心裡他放心。
至於老2……皇室中鬧至至死方休的兄弟不少,多這一對也不算什麼。
一座銀礦,文家膽子倒是越來越肥了,垂下眼瞼看着書桌上厚厚的那疊東西,那個叫陳堅的秀才以爲運去兗州州城的是糧食,幾天一次,一次多少輛馬車,馬車吃重多少都記得清楚,剛好這正正是最好的證據。
“這事朕自有主意,你暫且撂開了手。”強硬的說完,皇帝難得的又多加了一句,“看事不妨看得長遠一些,不要只是着眼於目下。”
聞昱丹不知道父皇是不是在提醒他什麼,躬身應下。
“還有事?”
“是,父皇,兒臣想求您一件事。”
“哦?!說說看?”皇帝好整以瑕的看着他,老2倒是常對他提要求,無非是一些小利,他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滿足了,不知道他這大兒子會提怎樣的要求來。
“兒臣想求您看在祁佑立了如此大功的份上解了他夫人的禁,在外爲了兒臣差點連命都丟了,回來卻要面對夫人被無故禁足,兒臣,兒臣這心裡也不好過。”
皇帝並不會天天盯着他們兩兄弟那點事,所以並不知道祁佑的夫人被禁足的事,聞言皺眉問道:“誰禁了她的足?”
“二弟的陶側妃,特意找上門,也不知道是因着什麼事就讓她在祁家耍了那個大個威風,當着許多人的面令她閉院自省一年,兒臣聽太子妃說起過,祁佑的夫人一點也沒有武林中人的囂張,反倒性子平和懂禮得很,從不願意多生事端,就是這次被禁足也讓人傳話給太子妃,讓她不要因着她的事和二弟那邊起齷齪,說這未必是您想看到的,這將近三個月時間居然真就沒有出過院門一步。
不敢欺瞞父皇,就連兒臣孝敬給您的那兩種茶葉,以及後宮中各位娘娘喜愛的花茶也是她的功勞,兒臣倒是想賞她些東西,祁佑卻只要走了兒臣那裡的幾本遊記,說他夫人就愛看這個,父皇,祁佑和兒臣的情份不同,從小到大他替兒臣擋了多少災?可他從未曾開口向兒臣求過什麼,這一次卻說要用這一次的微末功勞來替了他夫人犯的錯,父皇,聽了這樣的話兒臣心裡難受。”
說着軟話的聞昱丹確實是難受的,他的人爲他在外拼死拼活,回來後院卻還要遭災,老2何止是在打他的臉,根本就是踩到他臉上來了。
皇帝皺眉,陶嘉在女人裡來說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老2要是沒有她那銀錢不可能那麼鬆泛,他也一直都知道老2府裡不平靜,正妃側妃爭寵已經擺到明面上來了,他懶得理會這些,卻並不代表他不知道。
可是耍威風居然耍到了祁府,這就不是他容得下的。
祁佑還太年輕,也沒入朝,在他眼裡沒什麼份量,可祁老爺子卻是他年年派賞時都不會漏了的,要不是爲了南朝,老爺子又怎麼會在那個年紀便榮養在家,祁家又怎會頹敗至此,還得靠一個孫輩來撐場面。
想當年,祁家也是天子近臣,並且他們的榮耀寵幸都是在戰場上拼下來的,這在衆世家中算得上是獨一份。
這樣一個於南朝有功的老臣,卻被小小一個側妃上門打了臉,也虧得老爺子向來忍得,硬是沒漏出什麼風聲來,換成其他人早鬧得人盡皆知了。
也正因爲如此,他才更感念祁家的好。
“安和,你去一趟祁府,朕許久未見老爺子,讓他明日下朝後將自己送來給朕看看,都那把年紀了,讓他那長孫長媳陪同前來。”
“奴才遵旨。”
這便是明着打了陶嘉的臉了,稍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皇帝這是對陶嘉生了不滿。
聞昱丹心下冷笑,躬身行禮,“兒臣謝父皇。”
“若無他事便離宮吧。”
“是,兒臣告退。”
退至門口,聞昱丹轉身剛跨過門檻,就聽得父皇道:“皇帝又稱寡人,你道爲何?”
聞昱丹一愣,轉過身來就看到父皇背對着他的身影,說不出來的孤寂。
門緩緩在他眼前合上。
父皇根本沒打算要他的答案。
雖然他心中已有答案。
皇帝又稱寡人,便是因爲皇帝無可信任之人。
父皇這是對他太過信任原及不滿嗎?
若是連原及都不能信任,以後他睡覺是不是都得睜一隻眼?
他不相信人可以共患難,卻不可以共富貴。
原及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對權力沒那麼大的欲.望,只要能讓祁家翻身,了了他的責任,就是給他個閒官做他都滿足。
不過,既然父皇都已經這麼提醒了,以後在外時他注意着點就是。
對這個位子,他誓在必得,若是讓老2得逞……
就像他不會放過老2一樣,老2也不可能放過他。
他們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安和的突然到來讓祁家一陣人仰馬翻,自從老爺子榮養後,也只有在過年過節時纔會有宮中內侍送來賞賜,他們也會早早做好準備。
這不年不節的突然到來,他們只覺驚嚇。
看着匆匆出來的老爺子,安和態度極其恭敬的上前行禮,做爲皇上近侍,他最清楚誰纔是皇帝放在心上了的。
老爺子都榮養這麼多年,皇帝卻從不曾慢怠,可見老爺子在皇上心裡的份量。
這禮,行得。
老太爺趕緊扶起他,神情中透出一絲緊張,“安公公今日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不不不,老太爺您別多想,就是皇上想您了,卻老不見您入宮請安,就讓奴才來傳話,說讓您將自個兒送去給皇上看看,不過您年紀也大了,讓您的長孫長媳陪同前去,免得磕着碰着哪裡皇上心疼。”
經過潤色的話讓老太爺聽得心裡暖洋洋一片,皇上到底還是記得他的。
他刻意捂下這事,用心也沒有白費,雖然讓孫媳婦受了委屈,可得到的回報也是巨大的。
這不皇上就親自過問了?還是被太子一狀給告上去的,這可和祁府無關。
老臉上露出笑意,老太爺朝着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朗聲道:“老臣遵旨,明日就進宮向皇上請安。”
見目的達成,安和笑眯眯的起身,大大方方的接過祁福遞過去的紅封塞進袖袋裡,朝着老太爺以及靜立於一側的老太太和祁大公子行禮,“如此,奴才就回宮向皇上覆旨了。”
祁福肅手相引,“小人送上您一程。”
兩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互望一眼,說笑着離開。
老爺子看了孫子一眼,“你求的太子?”
“是。”
看樣子太子對佑兒依然是寵信有加,老爺子心下有了計較,點頭道:“你和孫媳婦說一聲,明日收拾得齊整些,隨我進宮面聖。”
“是。”
“這次她也算是代你受過,待她好些,不要再出現今日上午那樣的事,幸好華家人講理,孫媳婦也偏幫着你,不然哪這麼容易揭過去。”
老太太心疼孫子,嗔怪的看了老太爺一眼,替孫兒開脫,“佑兒出門兩月有餘,屋裡的事哪能怪到他頭上,真要論起來,大兒媳婦才該好好受受教訓,兒子屋裡出了這樣的事,她居然在一邊看熱鬧,也不知道她都在想些什麼。”
子不言母過,祁佑默默聽着,沒有幫着他娘說一句話。
原本只是沒有感覺,現在卻是越發厭惡了,晚輩是得敬着長輩,可長輩是不是也該有個長輩的樣子?
PS:安公公,我想到了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