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的黃府有一種冷穆肅然的氣氛，噤如寒蟬，整個宅子裡掛上了燈籠，彎彎的月勾鋒利直指某一處地方，星辰明滅...失去了往常的光輝，但府邸裡似乎一切如常......除了在府上奔走忙碌着的丫鬟和小廝們，還有城裡各個專治疑難雜症的大夫們穿行其間，說明着黃知到了這最後的一刻也並沒有放棄劉氏，放棄相依相伴數十年的妻子。
照理說劉氏人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任何神醫大夫都回天乏力的時候了，早就該準備後事了，但是黃知卻勒令府上置辦這些東西。
在他看來一旦開始操辦後事便是意味着放棄了最後一線的生機，而直至此刻，他依然沒有全全的絕望......那一年的冬季，劉氏不是也眼看着熬不過了嗎？但是...最後還不是挺過來了？......說不定菩薩還會施福於劉氏......
容水此時還是在黃府的客房裡忙着照顧送過來的小茉離，黃知害怕人多聲響大，所以特意安排容水回房間歇息，並且還委託照顧一下小孩。
黃府裡的小丫鬟此時有些爲難了，說道：“容姑娘，奶也餵過了小姐就是不吃能怎麼辦？尿布剛剛纔看是乾爽的，這幾日茉離小姐就是愛哭鬧個不停！”
這個伺候黃茉離的丫鬟這幾日想必也是被煩得不行了，語氣裡也是心急火燎，黃茉離一反常態，沒有了以前乖巧聽話的勁頭了，當真是讓人吃不消。
容水手裡不停逗弄着孩子，黃茉離或許是記得容水的長相也好，記得她身上的氣息也好，總之容水給她帶來的熟悉感，讓她停止了哭鬧，含着一根手指，怯弱的看着她。
小眼神裡面的害怕讓容水心疼，也不管孩子聽不聽得懂，說道：“茉離茉離乖！還記不記得我了？我是容水姐姐。”
“誰—誰誰——”
還處於丫丫學語階段的黃茉離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了，足夠讓容水感到驚喜，不知道劉氏曉得這件事情與否。
若是還沒有等着小茉離叫上一聲娘就離去......那該是有何等的遺憾啊？
她心裡難受，現在不僅是爲劉氏了，更爲黃茉離今後註定沒有孃親的未來。
好在小茉離到了她的懷裡後，總算是沒有再大聲肆意哭鬧，吵得本來就人心惶惶的黃府更是沒有片刻安寧。
現在想起，小茉離這麼哭鬧...是不是孩子也有着不爲人知的預感......預感到自己即將失去一個疼愛自己的親人了？
照顧好黃茉離安然入眠後，晚上也睡不着覺，這一整日心情都是沉重無比的，還沒有意識的便推開了門，結果看見入了三更依然等候在房間門口的成期駿。
容水有點訝異，她問道：“期駿？你怎麼還沒有去入睡？......我這裡不用守夜的。”
成期駿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履行自己的職責，就算這是超脫他的範圍之外...但是卻心甘情願在每一個夜晚守候着容水。
他看着容水此時衣衫整齊的就走出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講道：“二小姐還是想去看看劉夫人是吧？......我陪你去吧。”
容水不再多
說...成期駿很懂得她的心思......哪怕是黃知囑咐不必守候在劉氏跟前，但是明明就是最後幾夜了，容水也捨不得沒有幾面之緣的劉氏了。
雖說不是她的女兒......但劉氏對她的情分...也算是至親之間了。
沒什麼好說的，兩人一前一後就往劉氏院落裡走去了。
容水前行着走着，成期駿突然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爲容水穿在肩頭，做完之後發覺容水怪異看着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舉動可能是有一些逾越了。
但是她並沒說什麼...這個時候心裡無暇去想着別的事情。
劉氏房間裡依然無人入眠的，幾個一直貼身伺候的丫鬟眼眶已經紅透了......有人見着容水來了，說道：“容姑娘，你快進去勸勸老爺吧！....嗚嗚......夫人已經是不行了，可老爺固執得很......”
這些丫鬟平時也是受盡劉氏照顧的，此時永別之際，莫不是真情流露出來的，主僕一場，難捨難離，但是勸說黃知並非是她有把握的事情，只能無力的點頭。
容水走進房間裡，看見黃知在牀前事必躬親，就連擦汗洗身這樣的小事，都不假他人之手了，這個時候容水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什麼叫做久病牀前無親人......
黃知與劉氏這麼多年的感情...比起這幾年的伺候侍疾還是要頑強得太多。
щщщ¤ttКan¤C〇
走近之後，一旁的大夫搖頭晃腦，嘆息連天，說道：“黃大人，有什麼話就現在對夫人說吧...要不了多久了。”
就連容水的腳步都有一陣踉蹌，終於是到了這個時間點了，她看見病牀上的劉氏面如土色，不見一絲氣血，嘴脣發紺，瞳孔放大，胸腔呼吸的起伏微弱......這已經是人死之前的臨終階段了。
她立刻轉身遣丫鬟去將黃茉離抱過來，再遲一些怕是劉氏就失去意識了。
黃知他不願意面對現實，總是祈求的着奇蹟的出現，但是容水不能不做出最壞的打算了，在這個時候...劉氏最想見的人最好都能守在身邊...那樣離開這個人世間纔算是了無牽掛。
容水走到了黃知身邊勸說道：“黃大人...聽天由命吧，再不準備後事，只怕會誤了夫人......”
黃知轉身看了一眼容水，眼裡的哀痛和希望之火已經是漸漸熄滅了......一揮手，旁邊機靈的管家立刻就下去張羅辦理了。
他形單影隻的坐在劉氏牀前，等着丫鬟抱來小茉離，才扯出了一抹牽強的笑容，將又開始哭鬧不安分的孩子遞到劉氏面前，說道：“夫人...夫人......你倒是看看我們的小茉離啊！千辛萬苦撫養到了這麼大，難不成...你就要捨棄這個孩子了嗎？”
黃茉離此時也似乎明白大人的傷悲了一般，她沒有繼續方纔的吵鬧，睜開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劉氏...顯然是認得劉氏的，那個一直撫養着她、抱着她的劉氏，那個...她的孃親。
“呀...呀......呀呀”
完全沒有人能夠聽到小孩說的什麼，不過...這一聲亂七八糟的單音，卻奇蹟喚醒了
劉氏闔上的雙眼。
她用盡了生命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爲留念的孩子，最喜愛的珍寶...黃茉離。
完全嘶啞的聲音卻聽出了激動，她說道：“茉離...小茉離......會...會叫娘了。”
這一年劉氏四十八歲，黃茉離兩歲......中間間隔的歲月時間已經逝去，未來擁有的相處也歸於塵土。
劉氏在黃知的懷中安心閉眼了。
容水看着她最後幸福的容光，似乎也已經沒有別的眷念了，她走得很安詳……至少所親所愛的人都在她身邊，陪伴着她走完這最後一程路。
到了這個時刻，容水居然已經沒有眼淚了，但是心裡涌現的悲傷卻並不比任何人少……
爲何來到古代以後，最深的感觸最痛的時候，都是在送別着身邊的人……付程璧是不知不覺中離開的，等到知道以後沒有見證那傷人至深的離別，竟然也並沒有那麼多的感觸了。
但是劉氏是她第一個見證離別的人……此時才知道，離去是多麼無法忍受的一件事情。
在黃府上下一片哭天搶地的哀號聲中，送走了劉氏。
能幹的管家，硬生生在一個時辰內備齊了白陵素縞等喪葬用品，棺材只能加急趕製當中，暫時屍身也只能停放在劉氏身前的牀上。
一片手忙腳亂當中，容水看到了黃知癡癡傻傻一般的站在了劉氏牀前，那樣子似乎心魂也已經跟着劉氏去了。
劉氏這一走，黃府上下除了一個收養來的，連路都不會走的黃茉離外，他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孤苦伶仃存在世間……
容水甚至覺着他有些可憐的，於是走了過去，對着黃知說道：“黃大人……夫人說不定現在還在看着你，不捨得離去的……你這個樣子，她怎麼能安心重入輪迴？難不成遊蕩在三界成爲一抹孤魂？……大人，讓夫人安心去吧。”
她知道節哀之類的話語，是此時黃知最不能接受的，畢竟直至劉氏閉眼之前，他都不願意放棄最後的期望的。
這個時候，只能給他一個幻想，幻想劉氏依然在這裡，要他振作起來……畢竟這黃府上下都等着他來安排。
劉氏的後事，只憑一個管家也不可能全全操辦起來。
容水不知黃知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只是囑咐了丫鬟和小廝們不要進來打擾他，給他單獨的空間和時間調整着自己。
這個時候黃府上下，只能由容水暫時擔當起來，忙着指揮大家置辦後事，而因爲黃知之前堅決不提前準備的原因，要忙碌的事情還多。
從天黑到天明，容水不清楚自己在黃府上下跑了多少次，也不清楚管家上來上報了多少事情，更不明白喪事的操辦流程，幸好萬能的管家稍有涉獵。
正午時分，已經辛苦了一夜的容水終於是體力不支，明明正與管家商量着下葬日期的，但下一刻便毫無察覺，倒在了一直跟着自己身後成期駿的懷裡，便失去了知覺了。
成期駿雖然是穩穩的接住了容水，但是心跳幾乎靜止，看着容水倒在自己懷中的感覺...畢生難以回憶的害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