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天一早,除了胡夫人、張嫂、海棠在家裡不願出去,胡天、芍藥、杏花、胡覺都去觀看吳王公開選婿。地點就在吳王府的一個校場內。
當天,校場的高臺上遮了篷子,背景用紅布襯着,前面有十二套桌椅,桌上有文房四寶,大概應試者作文用的,後面中央置一個寶座,是主人的位置,主座兩旁各有四個座位,應該是評委坐的了。高臺背後有臨時搭建的連廊通向吳王府內府。
臺下是陸陸續續前來的觀衆,大多是非官即富的子弟,也有些平民文人、商賈,年輕人居多,因王府大門口有軍士把關,莊稼人、年紀長的或小孩童都禁止入內。
時間尚早,比試還沒有開始,胡天等便在一株楊樹下好位置上,鋪上油布,擺上水食,邊聊邊等。胡天只專心往門口看着進來出去的人流,那邊芍藥提醒說吳王出來了、評委官就座了什麼的,胡天都沒去注意。接着,又是十二名比試的青年才俊出場,現場發出陣陣叫好聲。
看看比賽要開始,觀衆也基本到齊,粗略估計,不下千人。把門的軍士便把大門關上,不再讓人隨意進出。
胡天一陣失望,沒見到薛若雲,便沒什麼心思再看這勞什子的比武招親,只是進來了,不好把芍藥她們拋下而自己先走,無聊中便躺在油布上,仰面看藍天白雲。
不一會兒,便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主持人宣佈比試開始,人羣鼓起掌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去。
主持人宣佈第一場比試:寫文章,在規定的時間內,寫一篇賦文。這時就比較無聊了,衆人都交頭接耳,私底下交談起來,有的坐於樹下,場邊的石臺上休息、吃喝。杏花和芍藥便往臺上看,說說那個英俊,道道那個威武,總之各有各好,認爲哪個哪個能勝出,等等。兩炷香的時間一過,主持人便宣佈第一場結束,專人將參試人的卷子收了,遞到評委處品評打分,分數待四場全部比完行公佈。
胡天心想:“這其中肯定就有貓膩,吳王指定的人選隨便打個高分,加上後面估計還有面試什麼的,再打個高分,就鐵定錄取了。”只是不明白這吳王既有中意人選,爲何還大張旗鼓的搞這一出,讓自己閨女多難堪?當然,吳王女是不會當衆拋頭露面的,也不知美醜胖瘦,不過即使是無鹽之貌,想娶之爲妻的佳公子也是麻繩提都不止一提。
第二輪比試就比較有趣了,是當衆吟詩作對,這些胡天雖不太感興趣,但也有些兒好奇,便坐起身來看。見臺上正中坐着位衣着華麗、長相英武的中年人,是爲吳王,沒想到還這麼年輕。吳王兩邊各分坐着四位評委,都是本地有名望的高官、大儒。吳王后面站着一排保鏢,有七八個訓練有素的外家高手,而緊挨着吳王的身後的是一個穿着黑衣的鷹鉤鼻子老者和一個穿着灰衣高瘦的三十多歲青年,身上都沒帶兵器,但胡天知道那兩人才是真正的高手,不知武功路數怎樣,應該手上功夫了得。
比試開始,臺上參賽的年輕人開始作詩起對,你來我往,十分熱鬧,觀衆也大呼有趣。
胡天見那些應試者,不但長相皆不差,個個還衣着華貴,都是大家世子出身,也都是練過武藝的會家子,看來平頭老百姓是沒機會上臺比試的。難得的是他們經學詩詞都蠻厲害,他們一對一捉對兒廝殺,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啊,吟出的雖說不上驚世絕對,但也是文采不錯。臺下觀察不時發出讚歎聲。
胡天自忖不能作詩作對得如此敏捷。又是兩炷香時間過去,此輪比試結束,由評委們打分,應試的才俊們便下去喝茶休息,等待下一輪的武試。
接下來的武試是重頭戲,觀衆們的期待節目。武試十二個人分兩組,只比試拳腳,以兩炷香的時間爲限,點到爲止,不能傷人,若將對方擊倒或逼下臺,則直接判勝,若雙方均無法打倒對方,則由評委根據雙方攻防優劣判定勝者。勝者進入下一輪,最終勝者三人,不再作比,則進入第四輪比試。這下好看了,拳腳功夫跟刀劍功夫比,精彩處也絲毫不讓,因衆才子們比試拳腳不能跟地痞無賴那般用滾打、抓陰、插眼這些下流招式,要比力量、敏捷、反應等等,拳來腳往,內外功夫相差不大的,要擊敗對方甚難。觀衆們看得大呼過癮。胡天看得也是頻頻點頭,其中有三位更是放在江湖上也能擠入準一流的好手,招式瀟灑而又實用,步法更是得名家指點過,其中就有個人用的是武當的四象步法,還有個用的像是慕容家的輕功步法,還有一個人步法也大有可取處,但胡天沒見識過,認不出哪門哪派的。論武功上,這三人顯然比別人高出一籌,最終都勝出。武比不比文試,效果是立竿影的,除非你有意隱藏實力,否則就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得出誰高誰低。
於是最終勝出的三人就進入第四輪決勝階段。那三人均胸有成竹,臉有自負之氣,當然,他們有傲的資本,論長相,百裡挑一,論文采,江南罕見,論武功,名師高徒。前三輪文也比了,武也比了,不知第四輪是比的什麼。只見主持人――那個師爺樣的老者宣佈:“第四輪,當面論策。由王爺親自分別主考,所論之言,概不公佈。”觀衆們頓時議論紛紛,說什麼這麼關鍵的時候,怎麼不讓大家聽看,王爺是不是要親自考驗女婿什麼的。不過在王府,衆人有意見,也不敢大聲說出來。於是便伸着頭,往臺上看。這時評委們隨着王爺進去裡面,三個待試者分別進去應考。臺下保鏢們列成一排,盯着臺下,衆人也就不敢多說什麼,秩序仍在。其他敗者都暫不得離位,坐在一旁,自有軍士招待茶水、點心。
觀衆們無聊地待了老半天,才終於等到結果,吳王和評委們紛紛出來列坐,主持人當衆宣佈:“經王爺親自考察,最終的勝出者,吳王佳婿是先朝蔡太師之孫,現兵部蔡尚書之子,蔡文海,恭喜蔡公子,有請蔡公子參拜準泰山吳王爺殿下。”“另外,其他佳公子都有上好的表現,王爺大悅,現按公佈的比試名次,斟情獎賞,另外,若有志於爲王府做事的,尚可報名入選,王爺會量才聘用。”沒想到參試的,有這樣的驚喜,那些敗者又高興起來,等蔡公子參拜完吳王,不少人便到師爺處報各入職。臺下觀衆看了場好驪,掌聲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次,這選上的女婿背景很深啊,配得上王家的郡主了,看來公開招婿果然是做做樣子,不過玩這一手倒是招攬好幾個人才。不知其他幾位,特別是另兩個進入終賽的年青人,又是什麼樣的家世,會敗給這個蔡尚書的衙內。”胡天心裡想。
這下比試結束,吳王選上了滿意的女婿,也沒什麼熱鬧看了,都要起身離去。臺上師爺又高聲喊:“衆位請再稍待,我們王爺還有件大喜事要公佈。”待衆人又停下來,那師爺便接着說,“這件大喜事就是,我們王爺要娶新夫人了,恭喜王爺千歲。”觀衆們都叫聲好。
胡天跟家人幾位說:“走吧,吳王娶新娘子,也不會難我們喜酒喝。”
“少爺再等等吧,師爺說,吳爺有意讓新夫人出來與衆人一見。”芍藥說。
“不是吧,這要當衆灑狗糧嗎,讓我們單身漢子情何以堪。”胡天鬱悶地說。
“少爺,什麼糧?”
“啊,沒什麼。”
這時,觀衆們歡呼起來,“王爺千歲。”“新王妃吉祥。”胡天也忍不住往臺上望去,這一望,眼睛頓時僵在那裡,雙腳也再走不動了。
那臺上,吳王攜着手的那位準新夫人,黑髮如雲,肌膚勝雪,輕施粉黛,一身白衣,身材嫋嫋娜娜,顧盼間風情萬種。誰都想不到,那人正是薛若雲。胡覺也驚呼:“少爺,是她。”
薛若雲朝臺下斂衽行個禮,便轉身入內去了。臺下頓時一片鴉雀無聲。胡天心中大痛,便要衝上臺去找她問個究竟。芍藥、杏花忙拉住他說:“少爺,不可輕舉妄動啊。這是王爺,我們不能亂來,禍及家人的。”
“那薛姑娘肯定是被這臭王逼迫的,她不會愛上一個這樣的人,她寧死也不會嫁給他。你們說,難道我要見死不救嗎?”
“但這是吳王,一方的霸主,當今皇上的親叔叔,難道有哪個女子會不願意成爲王妃的?”
“不,你們不瞭解她的爲人,她絕不,讓她當皇后,她也不稀罕。她有難處,我要救她出來。”
“少爺,這還得從長計議啊。這貿然上去,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先回家吧。”
“不行,我不能讓她在這鬼地方多待一會兒。”
“少爺,你要出事了,老夫人怎麼辦。”他們三個生生地把胡天拖出王府。因爲這邊的騷動已經引起了保鏢的注意。
胡天不知怎麼回到家的。這時已是晌午,家裡備好了飯,但胡天沒心思吃東西,心裡百轉千回地只想着薛若雲。胡母也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以裡只嘆兒子命不好,即使以往胡老爺在京爲官時,等級也只跟六部尚書持平,還是惹不起這吳王的。
快到黃昏時,胡天仍是滴水滴米未進。胡母幾人一直坐在他身邊,百般解勸。半晌,胡天說:“母親,我要去房間休息。”胡母點點頭,讓芍藥送少爺上去。芍藥乖巧地扶着胡天上了二樓房間,幫他除了鞋襪,說聲:“小妹一會兒送晚餐上來。”便退出房間掩上門,輕輕地下樓去。
等晚飯上來時,芍藥便剩了飯菜和湯,用托盤端到二樓房間去,在門上敲了敲說:“哥,小妹給你送晚餐來了。”說着便推門進去,將托盤放於書桌上,打着燈,往牀上一看,哪有胡天的影子在。芍藥匆忙跑下樓報告胡夫人。胡母大急,一時無計可施。
“老夫人,少爺八成是去王府了!我白天見王府裡打手很多,少爺估計不是他們對手。”
“胡覺,你說怎麼辦啊。”
“老爺人,說不得,只有去王府那邊打探打探消息,只是以我之力,進王府也不可能的。”胡覺說。
“那你快去,見到少爺,是求也好逼也好,一定要把他拉回來,否則就也別回來見我這老太婆啦。”胡母氣急中,生怕胡天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
胡覺得令,飯不及吃飽,便提着馬燈,取了馬,往王府奔去。到了吳王府外,裡面靜悄悄的,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而大門緊閉,哪裡進得去。胡覺便走到一處牆下,爬上一棵大樟樹上,藏在裡頭往裡面瞧,見裡頭燈火輝煌,持着長矛放哨的、巡邏的軍士,不時走來走去,不像有人闖進去似的。但沒有胡天的消息,胡覺也不敢離開,只得坐在樹杈上,向四周查看個不住。
其時胡天早也潛進了吳王府,在後花園別院,胡天穿夜行衣,躲在一座假山暗處。
“薛姑娘,還是早些休息吧。婚期將近,你也該高興些纔是。”是吳王的聲音。胡天心中一緊:“莫非若雲是自願的,不,不可能。”
“高興能如何,不高興又能如何。”薛若雲淡淡的聲音傳來,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
“做本王的王妃有什麼不好,以後盡有榮華富貴可享,你又爲何如此勉強?”吳王說。“該死的吳王,原來確是你勉強她的。”胡天想。
“我只不過報答你們王府的救命之恩,所謂的榮華富貴,於我只不過是眼前雲煙,有何所喜,無亦何悲。”
“我殊知你的高潔,奈何你的心上人不來找你,嘿嘿。如今,你將成爲吳王妃的事,整個蘇州城皆知,那人即知道了,也不會再來找你,嘿嘿。”
“不,他若知道,必會來尋我的,我瞭解他的爲人。就只怕,他困於江湖,難以脫身。唉,只怨,只怨我們緣分淺薄罷。”
“可笑,他一黃口小子,還敢上我王府裡來要人不成。借他一百個膽。”
“王爺,你不瞭解他。”
“好吧,他即使不知死字怎麼,來了本王府,依你看,以我們的實力,他能逃得出去嗎?”
“我現與生死看淡,若他死,我也有死而已。只是,今生再無緣得見了吧。他被蕭大哥追殺,又得恨於其他派,他怎麼應付的過來。”說着輕輕地嘆了口氣。胡天聽出她語氣中實對自己關心萬分,心想:“她爲我這無名小子,竟有死志,我又何惜這條小命而負她的深情?”心下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救她出去,與她共此一生,絕不相負。
“那你就在這癡心妄想吧。三朝之後,你我好事一成,你便是我的人了。”吳王冷笑一聲,推門出來,走出院子。
胡天暗叫僥倖,若遲得三天,特麼的就啥都玩完了,這穿越過來的美好生活也將徹底告滅。胡天靜靜聽了聽,四下裡沒什麼異動,只那房間裡仍傳來薛若雲的輕嘆聲。胡天心碎不已,再管不得許多,大跨步過去,推門而入。
“王爺,你……”薛若雲以爲吳王去而復返,待見到是胡天,以爲身在夢中,怔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若雲,我來救你出去。”
“啊。”薛若雲“嚶嚀”一聲,幾欲暈倒。胡天手快,忙扶着她的腰,攬於懷中。
“胡天,真的是你,我真不敢相信,怕是看花了眼。”薛若雲仰頭盯着他的臉,生命這一幕會突然消失不見。
胡天已明白她的心事,便不再扭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微笑着說:“若雲,你沒看錯,是我胡天。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
薛若雲頓時淚流滿面,是的,她心裡好多委屈,只是無人可與之訴,此刻她知道心上人就在身,可觸可及,真的不那麼真實,但她已別無所求。
“若雲,我們走吧。別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好,胡天,我們走。”薛若雲站直身,緊緊握住他的手,“但吳王府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應當向他告別。”
“他們怎麼救的你?對了,養娘呢,她怎不在你身邊。”胡天聽她了兩次吳王府救過她,只不清楚倒底怎麼回事。
“養娘她,她去世了。”薛若雲說着,又流下淚來,於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胡天說了一遍。原來薛若雲與養娘來到蘇州,走遍了大街小巷,只尋不到胡天,一天,她們在街上行走時,被一羣地痞無賴攔住,要強搶走薛若雲,養娘便與他們交手,沒想到那地痞倒有兩個武功高強,聯手將養娘打成重傷。他們捉住薛若雲,正要離開時,吳王剛好從旁經過,見地痞們欺負弱女,便指揮手下將他們打得傷的傷,跑的跑,救下薛若雲。他們將她和養娘帶到王府,養娘竟傷重不治而死。眼見得正自彷徨無計,吳王卻上來求婚。薛若雲開始婉拒,後又嚴拒,並說已有意中人,怎耐他幾次三番地來說,又以相救之恩爲協,不容她不同意。
胡天聽了,尋思幾個地痞怎麼會有武功高過養娘的,難道卻是吳王設下的計策,只是一無證據,二未親見,不能妄斷,於是說:“我們去向他告別,他定不會放我們走。”
“胡天,我會說動他的,如果他真不許我們走,我們便死在這裡如何。”薛若雲苦笑着說,眼中充滿着堅定。胡天點點頭說:“若雲,從今天開始,只要關於你的事,我不再逃避,便是前路有刀山火海,你我牽手共赴,何如。”
“嗯,胡天,此生有你,富貴往,貧賤往,生也共,死也共。”說着,將臉靠在胡天寬大的胸前。胡天將她環抱着,摩挲着她的秀髮。
良久,胡天說:“我們走吧,夜已深了。”
胡天牽着薛若雲柔如無骨的小手,往王府大廳走去。王府宴客廳內,吳王正大宴賓客,座上的正是白天比武招親時的評委、準吳王婿,還有幾位表現傑出的被選王府供職的青年。那鷹鉤鼻子老者和高瘦青年分立於吳王左右,面無表情。胡天與薛若雲徑直走進客廳,門口守衛見是“準王妃”駕到,不敢阻攔。
見到兩人進來,吳王臉上的表情瞬間僵化,那站在薛若雲邊上的男子,年輕、自信,渾身充滿力量和激情,不用說,是他,就是他。吳王手中酒杯滑落,他站起身來,手指着他們,嘴脣哆哆嗦嗦地問:“你們,你們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