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陽明的話,姜黎內心微微的鬆了口氣,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親自面對這麼一個名傳千古的人時,他的內心也不由得動搖,堅韌的意志都有點不穩。
無他,實在是王陽明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這位心聖,可不是朱無視,古三通這般的只是精通武功的“莽夫”,他一生都在“格物致知”,境界奇高,或許囿於這個世界的侷限,但和姜黎比起來,他顯然要高深的多。
人家一生都在研究宇宙萬物的道與理的交織,甚至,心學一派也是在他手中發揚光大起來的,而姜黎,不過是一個幸運兒,領悟了一點天地真意。
二者之間在心靈脩爲上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今日護龍山莊血流成河,鐵膽神侯業已伏誅,希望你不要再造殺孽。”王陽明看着姜黎,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好奇與讚歎。
以他的境界,自然能夠看出來,姜黎和他是同一類人,已經明悟了天地間的道理,一隻腳踏入了入道的範疇,在這泱泱華夏,他是王陽明見到的第二個同道。
“既然陽明先生髮話,姜某自當遵從。”姜黎開口說道。
王陽明,是他爲數不多比較欽佩的人之一,特別是在他拜讀了對方的著作之後,對他的許多理念十分認同。
說起來,他也應該算是王陽明心學一派的人了。
無痕公子和了結和尚等人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從未被他放在眼裡過,殺與不殺都無所謂。
既如此,不如賣王陽明一個人情,而且,他心裡有許多疑惑想不通,如今有這麼一個儒學大宗,正好請教。
“有位老朋友來了,我先走一步。”忽然,王陽明臉色一頓,對着姜黎頷首點頭,身體一轉,身體已經化作一道殘影,眨眼間就消失在姜黎面前。
“老朋友?”姜黎面色一動,心中頓時好奇起來。
能被王陽明當作朋友,顯然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隨意在下方瞥了一眼,原本,練武場上的數百個人此時僅剩下一百多人,剩下的人,不是被古三通三人殺了,就是被朱無視拉過來的宮殿砸死了。
經此一戰,天下間的高手,瞬間去了八成,所受的災難,比二十年前那一次還要沉重。
不過,這些跟姜黎都沒有關係了。
“我答應陽明先生,不會殺你們,但是,從今天起,八大門派全部封山二十年,二十年內,有哪個門派中的人膽敢再出現在江湖之上,就休怪我無情了。”看着下方灰頭土臉,如喪考妣的八大門派衆人,姜黎面色如常,淡淡的說道。
他的聲音在真氣的加持下,傳遍了整個練武場。
“至於你,萬三千,散盡家財,不得再踏入江湖一步,天下第一莊自今日解散。”
姜黎看着萬三千,冷聲說道。
“阿彌陀佛,老衲代八大門派多謝姜施主不殺之恩。”了結和尚對着姜黎躬身一拜,臉上愈發蒼老了。
“呵呵,這一切,都是天意。”萬三千看着姜黎,臉色灰敗,嘴角滲出一絲鮮血,雙目無神,緩緩的倒了下去。
他一生高傲,怎願苟延殘喘?
“阿彌陀佛……”了結和尚納了一聲佛號,幽幽一嘆,帶着八大門派的殘兵敗將離開。
練武場周圍的天蠶絲網,已經在朱無視的攻擊下被撤開了。
“唉。”無痕公子神色灰敗,俊美無雙的臉上升起一抹疲憊,今天,是他感覺最不舒服的一天。
“罷罷罷,今後便醉酒山林,再也不踏足這污穢的江湖了,琴棋書畫,咱們回去。”無痕公子轉身飛進轎子裡,對着四位婢女說道。
“是,公子。”四位美麗的婢女柔柔回答,擡起轎子遠去。
“嗖……”當八大門派和無痕公子動人離開之後,古三通忽然躍到姜黎身邊,看着雙眼暴睜,滿臉不甘的鐵膽神侯,幽幽的嘆了口氣。
他從身上掏出來一個木盒,遞給姜黎。
“天香豆蔻?”姜黎的念力在木盒上面一掃,眼神微微波動。
“不錯,這一次,也算是我運氣好。”古三通感嘆一聲,神色有點複雜。
天香國已經隨着歷史滅亡了,他這一次的天香國之行絕對稱不上輕鬆,若非他機緣巧合救下了一位天香國的王室後裔,並幫他們解決了一件大麻煩,恐怕,這三枚天香豆蔻,他一輩子都別想找到了。
天知道天香國的一衆遺老竟然會藏在那麼隱蔽的地方,也怪不得鐵膽神侯二十年都沒有一點消息。
那方圓百里不見人煙的深山老林,如果能被鐵膽神侯找到纔怪了。
“多謝。”姜黎心裡頓時一喜,將木盒接過來,收到無限空間之中。
他沒有去問古三通如何獲得的天香豆蔻,只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此行絕對不會容易。
不過,只要有這三枚天香豆蔻就夠了,足以把姜學海救好了。
“一刀。”目光看向歸海一刀,姜黎心念一動,手中忽然多了幾本嶄新的書籍,遞給他。
“這是我畢生所學,都在這上面,希望對你能有幫助。”
他和歸海一刀雖然沒有師徒名分,但半年來的相處,同樣是亦師亦友,而且今日歸海一刀不惜冒着生命危險前來幫忙,姜黎也記在心裡。
這幾本書,是他在這半年裡指導歸海一刀三人修煉時總結的,裡面雜糅了國術與武功的精髓,甚至心意拳的總綱也在裡面,算得上是姜黎在國術和武功之道上面的精要。
歸海一刀默默地結果書,微微低頭。
“江湖還遠,有緣再見。”姜黎的目光在古三通,成是非以及歸海一刀的身上掃過,輕輕的說了一聲,念力一動,拔地而起,向王陽明離去的方向追過去。
這一走,估計以後也不會回來了。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有時候,世間事,並非是一定的。
春回大地,候鳥回頭,物是,人如舊。
“結束了。”古三通大笑一聲,和成是非並肩離去。
護龍山莊,只剩下往日的三大密探,看着被血液浸的暗紅的地面,段天涯和上官海棠一臉茫然。
護龍山莊沒有了,天下第一莊沒有了,以後,他們能去哪呢?
更甚至,段天涯還可以和飄絮隱居,不問世事,可是上官海棠現在完全是孤身一人了。
“海棠,再過一個月,就是我母親的誕辰,母親多次唸叨你,把朱…義父安葬了,陪我回去吧。”歸海一刀看着上官海棠,低聲說道。
鐵打的漢子,也會爲了愛情化爲繞指柔。
天下第一,從來都不一個名號,或者一本秘籍,亦或者那至高無上的位子,而是當你覺得疲憊時,轉過身,有人秋波流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便夠了。
……
與此同時,姜黎的身體已經來到了護龍山莊旁邊的一座小山上。
目光一掃,王陽明的身影頓時出現在他視線之中,此時他正席地而坐,和對面的一位道人交談。
姜黎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那人身穿一襲破破爛爛的道袍,上面甚至還打着補丁,一頭白髮亂糟糟的胡亂垂下,看起來十分邋遢,長長的白鬍子一直垂到胸口。
那滿頭白髮之下,是紅潤如嬰兒一般的皮膚,一雙眼睛彷彿閱盡了世間滄桑,充滿了智慧的光芒。
而在念力的探測之下,他的心裡再次震動起來。
他只感覺面前的這個道人如同一道清風,一汪清泉,一道閃電,一捧黃土,一片流雲……
他的氣勢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幽潭,讓姜黎看不清底細。
“小友來了?”那道人看着從天而降的姜黎,臉上升起一抹笑意,手撫長鬚,打了個招呼。
“不知道長是?”姜黎壓下心中的震驚,拱手說道。
“貧道,張三丰。”道人輕撫長鬚,微微一笑,輕聲說道。
“武當張真人?”姜黎心中狂震,雖然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可是當道人親自承認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震驚。
武當奇才張三丰,開創了武當山三豐一派,威名流傳後世數百年,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人們經常把他和達摩祖師並稱。
又是一位活在傳說中的人物出現在姜黎的面前,即便他心志堅韌,此刻也不由得感到驚異。
如今是大明中葉,張三丰,已經快要兩百歲了吧?
“然也。”張三丰頷首點頭。
“小子,這天下間,你勉強也算入了道了,今日就陪我們兩個論道一番。”王陽明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求之不得。”姜黎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走上前去,席地而坐,和這兩位大拿論道,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便由我先來吧。”王陽明沉了沉氣,微微沉吟一會,淡淡開口,
“心即理也,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即道也,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
平淡如清風的聲音緩緩在這小山上響起來,那富含哲理的話語如潺潺的溪水淌過姜黎的心田,讓他心中升起無限的感悟,融入到他自己的心靈,化爲他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在了靈魂之上,再也不能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