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傾見出了蘇府,聽着身後掙扎哭鬧的聲音漸漸小了,不由得駐足回頭。
“五公主喜歡靳丞的心意倒是真的。”司傾見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那又如何?”靳元信單手撩了簾子上了馬車。
是啊,那又能如何呢?這京城說愛慕靳丞的女子十之七八,在他眼裡,不過是一些愛慕虛榮的女子罷了,即便是公主,只怕他也看不進眼裡。
透過車窗的木紋,司傾見安靜地站在雪裡發呆,碧青色的外袍襯着粉白色的長裙,簡直是這灰暗單調的京城一筆絕美的顏色,他後悔剛纔的猶豫,沒能牽上她的手。
半晌,靳元信透過窗子淡淡地說了句“上車”。
司傾見微微蹙眉:“靳丞,這不合規矩,未婚男女同乘一架車,是要被人說閒話的。”
“只怕他們有命看,沒命說!”靳元信又放柔了聲音:“上車吧。”
司傾見只得聽從。
雖然這外邊天寒地凍的,但這馬車上實在是暖和,中間置了個暖爐,上面還煨着壺清茶,清香撲鼻很是好聞。
司傾見脫了厚厚的外袍,折了擱在腿上,用手拄着下巴託着臉,眼睛卻始終盯着那壺茶。
她盯着茶看,卻有人盯着她看,靳元信瞧着她對這茶感興趣便倒了一杯遞給她:“嚐嚐?”
司傾見正等着呢,擡眸看了靳元信一眼,帶着“孺子可教”的欣喜,接過了茶:“多謝!”
這茶清香回甘,沁人悠長,入喉又暖,香香甜甜的好喝的緊,和平時喝的茶大不一樣。
“這是什麼茶?”司傾見將杯子放在桌上,靳元信隨手又爲她續了一杯。
“我也不清楚,來之前你姐姐特意爲你準備的。”靳元信看着她捧着杯子的樣子,莫名的愉悅起來。
“阿姐準備的?!”司傾見暗暗歡喜,果然還是阿姐惦記着自己!
靳元信點點頭,又道:“我派了人提前回來傳話,說你要來,一會兒到了府裡你們聚一聚。”
“多謝靳丞費心安排!”提到阿姐,司傾見頓時沒有那麼戒備了,氣氛漸漸緩和起來,她也沒有那麼拘束了,打量起馬車來,順便也打量着靳元信。
她忽然覺着,靳元信和她想象中倒是不大一樣,她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那時候靳元信生的圓潤可愛,卻還要故作老成,她當年跑去大鬧靳府,她分明看出了靳元信眼中的震驚和疑惑,似乎對她的做法感到……興奮?
可現在,他倒是沒有兒時那麼有趣了,雖然容貌氣質都不差,可就是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可能這京城的權貴大多都是如此吧。
靳元信看她眼睛飄來飄去偷偷看着自己,不由覺得好笑:“你看什麼呢?”
見自己的小動作被發覺了,司傾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手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那顆紅色晶石:“聽說,你也有個一樣的東西,它們之間還能相互感應?”
“沒錯。”靳元信將右手手腕伸出來給她看:“它們是一對的,如果你有危險,我便能夠感受的到。”
司傾見下意識地想要牽過他的手來看,又忽覺不妥,手伸到半路又收了回來,馬車裡光線暗了些,她只得湊過去看。
靳元信手腕上果然有一個和她額頭上一模一樣的紅石頭,但似乎比她這個要大一些,亮一些,僅此而已,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看起來不像是什麼特殊的名貴玉石,既沒有光澤又不夠通透。
司傾見看的認真,額邊的碎髮垂下,竟也不覺。
靳元信從未如此認真地看過一個女子,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孩子的身上都會有這麼好聞的香氣呢,是不是每個女孩子的肌膚都這樣光光滑滑的,睫毛也會如她一樣的纖長嗎?
看着看着,靳元信不由得暗自嚥了咽口水……
他不自覺地擡手,用指尖輕輕觸着司傾見的眉心。
指尖的冰涼讓她不由得一縮。
她聽見靳元信的低嘆:“疼嗎?”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靳元信問的什麼,又恍然間想起了這東西嵌在眉心時的痛感,於是身子輕輕往後面傾了傾,只道:“沒有什麼感覺,像是被蟲子咬了一口。”
“那就好……”靳元信患得患失地放下手,卻不知手腕的晶石在黑暗中幽幽地現出了光芒。
馬車緩緩停下。
鎮北王府四個大字高懸頭頂,筆墨遒勁有力,不加裝飾雕琢,像是隨意寫了掛在上頭,想見靳氏一族對這個名號並不是十分在意,當然,他們的功績遠不是一個名號就能評說的。
“進去吧。”
靳元信伸手扶了司傾見下馬車,而她也不必故作驕矜,大大方方的接受便是了。
只是這鎮北王府並不像她想象的樣子,府門前沒有將士把守,也沒有侍衛巡邏站崗,進了府中才在關要處看見幾名侍衛,他們一舉一動綱紀有序,應該不是普通的侍衛了,或許是上過戰場的將士。
鎮北王府不似宮中輝煌,也沒有蘇府的華麗,更沒有墜人間那種極致的奢靡,這裡,簡直與他們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京城該有的繁華在這裡完全得不到體現,這裡,渾然自成一派,外界的事物與這裡毫不相容。
也難怪琳娘說找不到靳氏的突破口,這樣的地方,無論做什麼,應該都有自己的一套體系,只怕外人是難以插手的。
穿過幽深長廊,司傾見覺得壓抑非常,許是太過於寂靜了,又或許是物件擺放都太過於規整,一絲不苟,她竟不敢隨意開口說話了,她生怕自己一開口,突兀地打破了這裡的寂靜。
她不敢想象,阿姐生活在這裡會是怎樣的心情,阿姐有着女兒家的柔情,天性便喜歡侍弄花花草草,喜歡它們的生氣朝朝,可這裡,連牆邊的雜草都很少見,更別提那些鮮豔欲滴的花了。
司傾見眉頭緊鎖,欲向裡走便越覺得是牢籠,說實話,她不喜歡這裡。
路上遇見的婢女也只是俯身行禮,並不多說半句,連頭都不曾擡,她們的神色淡淡,行過禮後便又匆匆離開。
許是剛從蘇府出來,這裡的婢女素衣常服,神情木然,較之蘇府那些花枝招展的婢女,差的不僅僅的靈氣,更是眼神中對生活的希冀。
可她們看起來纔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啊……
雖然在淨女潭的時候也孤獨,她也體會過孤獨,但卻不似這裡這樣壓抑。
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得胸口憋悶,呼吸不暢,於是極輕地長呼了一口氣。
靳元信發現了她的不對,停下腳步,回頭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什麼!”司傾見微微一笑,極力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傾兒,阿信,你們在外面站着做什麼,快進來啊,飯菜都備好了,你們都不餓嗎?”司慢慢不知何時迎了出來,瞧着兩人站在外面面面相覷,不由得好笑起來。
“阿姐!”司傾見瞧見司慢慢站在廊下,身上嚴嚴實實地裹着灰色的毛氅,司慢慢見妹妹找到了自己,便從毛氅裡伸出一隻胳膊,衝她揮揮手。
司傾見哪裡還顧得上規矩,兩隻手提了裙子就大步地朝着司慢慢懷裡撞去。
阿姐要高出她半個頭來,她撲過去,把臉埋進姐姐的衣領裡,毛絨絨裡都沾染着姐姐特有的熟悉的香味,只這麼抱着就足以驅散她心中的陰雲。
“阿姐~我可想死你了!”司傾見環着司慢慢的腰撒嬌,全然忘記了靳元信還在後面。
司慢慢無奈道:“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她一邊摸着司傾見的頭,一邊招呼着靳元信一起進去。
“我左盼右盼,你們怎麼纔回來呀,等的我菜都做了好大一桌兒了!”司慢慢拉着她到桌邊坐下,又拿了些稀罕的果子給她吃。
司傾見對吃很有興致,但她更好奇阿姐爲什麼會那麼親密地叫他“阿信”呢?她可沒聽過誰敢這麼叫靳元信!
於是她趴在司慢慢的耳邊悄悄問道:“阿姐,你與他很熟嗎?”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坐在一旁的靳元信。
司慢慢側過頭看了一眼,靳元信自顧自地端起茶杯輕輕啜飲,但目光卻時不時地始終放在司傾見的身上。
只怕他是真的對傾兒有心,司慢慢也清楚,靳元信遠比他的兄長好很多,但他們兄弟二人的性子出奇的相似,她不敢保證靳元信日後不會像他兄長一樣,多疑、冷情。
況且,靳氏是最不把兒女情長放在心上的,她真怕靳元信對傾兒只是一時新鮮。
即便他真心喜歡傾兒,她也不放心將妹妹託付給他,在他們靳氏男子嚴重,情愛遠不及恩情讓他們觸動,那她們又算什麼呢?
司慢慢垂了眸,看着懷裡撒嬌的妹妹,她捨不得,捨不得讓司傾見像自己一樣,失了心,困在這永遠也不會接納她的地方。
想了這麼多,她心中的話無法傾訴,她只道:“不是很熟,同是住在府裡,平日裡多見了幾面罷了。”
雖然司慢慢說話的聲音很小,但以靳元信的耳力,這短短的一句話一字不落地落近了耳朵裡,靳元信若有所思地垂了眸。
司傾見點點頭,又道:“阿姐,你的茶好喝,再來一杯!”
“好,好,阿姐這還有好多好喝的茶呢,邊外帶回來的,一會兒都給你包上,你帶着回去。”司慢慢難得這麼開心。
靳元信難得見司慢慢這樣高興,心中不由得更加難受,他知道他兄長的性子,脾氣不好又多疑,司慢慢這樣好的女子,肯嫁進靳府,又能忍得了兄長的脾氣,着實是委屈她了。
他看着姐妹二人歡聲笑語的樣子,也莫名地心情愉悅起來,覺得更要早些將司傾見接入府中。原本打算這一兩年,現在看來,應是越早越好,這府裡着實冷清了些,有了她,應該會很不同吧!
歡笑聲一旦停下來,便又是無邊的寂靜,司傾見不由得朝着外面看去。
長廊盡頭,宮燈引路,司慢慢的住處大的不像話,比起宮中妃子的住處有過之無不及,可越大就越顯得空曠,越空曠便越發覺得孤寂。
司慢慢苦澀一笑:“我這裡人少,地方又大,房間又多,難免顯得安靜一些,習慣了倒也覺得很好,閒來無事侍弄侍弄花草,調香品茗,倒也靜心。”
怪不得她總覺着這裡安靜的不像話,原來房子大也有大的壞處,司傾見一時也不知怎麼安慰阿姐,也只能笑着擁住阿姐。
阿姐如今懷了身孕,有太多的不得已,而自己有幫不上什麼忙,只有多來陪陪阿姐罷了。
阿姐住在這裡就像是一個借宿的人,房間裡沒有一點她喜歡的裝飾的影子,渾然還是鎮北王府一貫的風格。
她還記得阿姐在出嫁前跑去淨女潭給她畫她想象中新房的樣子,她說定要裝飾成這個樣子,纔是她理想中住所的樣子。
可這裡,沒有一點那幅畫上的影子,阿姐都是騙她的,她過的一點也不好,眼眶一酸,淚差點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