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錦棠此時也心焦如焚,面兒上卻又不敢表現出分毫,大雨已經連着下了幾日,疏通河道的工程全都停了下來,因着雨大不敢在山腳和河邊搭棚休息,只得把所有人都遷到平坦開闊處,領人冒雨挖了幾條水渠,儘量讓住處少進些水,但是衆人到底也快沒幹衣服穿了,又是初冬這樣冷的日子,一個個兒都叫苦不迭。
派探消息的幾撥人,除了最先的子華,其餘都無功而返,俱說的路被崩塌的山體堵得嚴實,如今根本回不去,跟那邊的人取不得聯繫。
住處和取暖的事兒倒也罷了,大家湊湊忍忍還勉強能將就,可最迫在眉睫的就是乾糧。
齊錦棠在得知的路被堵死的時候,就讓差役把工地上所有的糧食和吃食都集中到一處保管,每日算計着做了大家分食,但算都也不夠吃幾日的。
連日暴雨,河裡井裡的水都混得如泥湯般,每日都要專門派人用幾層乾淨的布來回過濾才能得出點兒入口的水。
眼看着工地上人心越發浮動,齊錦棠也只得另想他法,他自個兒不敢擅自離開,生怕工地上出變故,便打發人揣上銀子往幾個方向去探路,若是能到臨近村鎮買些糧食。
被困到第三日,工地上的氣氛就越來越緊張起來,有鬧着餓的,有鬧着冷的,大多都是惦記着家裡,不家人如今是不是急得不行,有些性子急的人,就想不管不顧地。
齊錦棠領着人儘量壓着攔着,顧了東邊顧不得西邊,往來奔走,不過半日嗓子就啞得說不出話來。
馬超在一旁看得着急,卻又拿不出個好法子,只得前後跟着伺候,儘量幫着分擔些雜事。
齊錦棠非但只着急工地的事兒,還惦記着家裡,想來荷花應該早就得知路途被阻的事兒,在家指不定要如何擔心着急,她如今有孕在身,萬一有個好歹……這件事兒就跟刺兒似的紮在齊錦棠的心裡,時時作痛,恨不能長雙翅膀飛回家去報個平安。
他在工地被困了三天,荷花在家裡就懸心了三日,食不下咽、寢不能寐,整個人眼見着就消瘦憔悴下去,幾個月滋補出來的那點兒豐腴,幾乎都瘦了,眼窩深深地瞘進去,眼下的青痕撲幾層脂粉都遮掩不住,不敢頂着這副模樣去晨昏定省,只得打發人去齊母跟前兒告病。
齊母來看過兩次,接着脂粉的遮掩和兩個丫頭的圓場,好歹地混了,可人卻越發虛弱,不管逼着自個兒都還是吃不下,夜裡閉上眼就是噩夢,只得盯着帳頂熬到天明。
苗兒吩咐廚下熬好燕窩羹,自個兒端進來坐在牀邊,哄着荷花道奶奶,奴婢您心裡着急,如今也沒胃口,但是您的身子和肚裡的孩子可經不起您這樣,奴婢特意着人燉的燕窩,您好歹用幾口吧……”
荷花見狀微微點頭,白芷趕緊上前扶着荷花半坐起來,給她身後塞了個軟枕,身前鋪了塊繡帕,小真紅着眼睛端着痰盂在一旁候着。
幾勺燕窩入口,荷花就猛地皺起眉頭,胃一陣陣不由自主地抽搐痙攣,整個人也抑制不住地噁心作嘔。
小真忙把痰盂端上前,眼看着剛吃下去的幾口都吐了個乾淨,眼淚就開始在眼圈兒裡打轉。
苗兒見狀趕緊上前接過痰盂,把小真擠開,使了個眼色讓她下去收拾收拾自個兒。
白芷端了溫熱的蜂蜜水給荷花漱口,低頭看着她浮腫的手背,鼻子也是一酸,不等苗兒打發,自個死死兒就忙端着喝完的空碗快步出去。
下樓就見小真正坐在繡墩上哭,嘴裡死死咬住帕子,生怕一不哭出聲音讓樓上聽見。
白芷的眼淚也忍不住滾落下來,緊咬着脣,上前輕聲問,前頭,還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嗎?那位差爺今日可來過?”
小真半晌才止住抽噎,抹了把臉上的眼淚道一日兩三次的來,可帶來的消息都是那句,雨太大沒法子挖通山路,兩邊都是密林土坡,不那處還會崩塌,如今根本無法繞行,只能繼續等消息……”說着嘴一癟又落下淚來,“這都三日了,外頭那麼大的雨,爺就算沒受傷,荒郊野嶺的,吃、睡,怕是連乾衣服都沒得穿了,這麼冷的日子,可辦啊……”
“快別哭了,你都沒了主意,我……我心裡就更發慌了。”白芷泣不成聲。
窗外忽然咯棱一聲,兩個人都是一驚,白芷急忙出去開門查看,卻半個影子都沒瞧見,心下疑惑地道怕是外頭雨大風吹出的響動,沒瞧見有人。”
“時候不早了,上了門閂早點兒歇着吧!”小真沒精打采地說。
“奶奶如今這樣,我哪裡睡得着,只盼着菩薩保佑,讓爺平安,不然……”後面的話白芷着實說不出口了,她只覺得,若是齊錦棠有個萬一,荷花怕是也難以獨活了。
“你少說這個,我心裡本來就亂了!”小真白了她一眼,扯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淚。
“你倆都躲在下頭不肯上去……”苗兒下得樓來開口埋怨,還沒說完就見下頭這倆,眼睛都紅得跟兔子一般,小真的眼瞼都被揉得紅腫起來,哪裡還能見人,不由得嘆氣,“咱們是做下人的,心裡有事兒都得揣着,主子已經這樣了,咱們必須得撐住才行,不然家裡還不都亂了套?你們這個樣子,奶奶瞧見豈不是更難受?”
“我……我這不是控制不住嘛!”小真抽了抽鼻子道,“奶奶現在如何了?”
“最後勉強吃了幾口,好歹沒再吐出來,說是累了要歪會兒,打發我出來了。”苗兒長嘆了一口氣,“若是真能睡上一會兒就好了。”
三個人正說着話,忽然傳來叩門聲,苗兒開門一看是小丫頭紫蘇,一臉的焦急,不等進門就搶着道苗兒,不好了,那邊不知怎的得了信兒,剛纔奴婢去的時候,正發火兒呢,這會兒怕是就要了。”
苗兒聞言一怔咱們屋裡就這麼幾個人,上下都瞞得緊,還能走了消息?”
“我送燕窩羹,只溜門縫兒聽了幾句大概,似乎是想着人來看奶奶身子如何,卻聽見了小真和白芷兒,便學了舌。對這幾日家裡的事兒本就有些疑心了,一聽這話自然是信了八成,然後傳了二門處的人進來問話,我不敢耽擱,就趕緊報信兒了。”紫蘇飛快地交代了經過。
苗兒眉頭緊鎖,心道這下怕是更要壞事兒,這邊已經夠亂了,若是再攙和進來,只怕越發要麻煩。
剛想到這兒,就見長廊那邊走一個人,離老遠就瞧着像身邊的丫頭萍兒,走進了看清果然是她,便朝小真和白芷擺擺手,自個兒迎上去招呼道萍兒,這大黑天又下着雨,風兒把您給吹來了,有事兒打發個小丫頭來傳個話兒不就得了,可是有吩咐。”
萍兒擡手用帕子拂了拂雨絲,一雙杏眼盯着苗兒,脣邊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妹妹是奶奶身邊兒最得力的人,想請妹妹說幾句話兒,我怕隨便打發個小丫頭來不夠尊重,便自個兒請你。”
苗兒聽着這話就是來者不善,也沒法兒接話,只能笑着道這話真是折殺我了,要叫我,隨便找個人吩咐一聲,我手裡有都得放下趕緊去,看得起我,特意來叫我,我哪裡還敢怠慢。”
萍兒嘴角微翹,眼皮略翻了翻,皮笑肉不笑地說那自然是好,妹妹若是沒旁的事兒,咱們這就吧,別讓等急了。”
苗兒前腳跟着萍兒身後去了,小真在屋裡就跺腳急道這回可真是出亂子了,咱倆就不該在廳裡胡亂,這會子被人聽了去,就算不找奶奶的麻煩,也要拿下人開發,咱們倒也算了,捱打挨罰也是自個兒作出來的,可卻平白連累了苗兒。”
白芷沒有小真心思活泛,還有些轉不過彎兒來問咱們平日裡與那邊又沒來往,可我瞧着萍兒,像是來者不善?”
“自然是,是個手緊又事多的,對下人哪裡有咱們奶奶這樣好,那邊兒的人私下裡早就瞧咱們不順眼了,平日有奶奶護着咱們又都謹慎,她們捉不到處,只能暗地裡咬牙,如今好容易找到了把柄,可能平白放過。”小真越說心裡越急,恨不得自個兒替了苗兒,卻也這樣只會越發壞事兒,若不是荷花身子不好,好歹還能找個人做主,可如今……
“可就算罰了咱們,對她們又有好處?也不會如奶奶這般對她們……”白芷揉着衣角,還是想不通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有些個人,就愛做那損人不利己的事兒,自個兒站在泥坑裡,就恨不能所有人都滾一身泥,她心裡就痛快了!”小真應了幾句,見白芷還是蹙眉,略有些不耐煩地打發了她,“你素來就不是個會在這上頭動腦子的人,說了你也不懂,問多了再學壞了倒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