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永正兩口子都沒什麼文化,聽說齊錦棠覺得那先生的學問不錯,自然都是滿口答應。
荷花打發人收拾了花園子後面的東院兒,把跟花園想通的門封死,只留下對着夾道和後門的院門,東廂房收拾了做先生的住處,西廂房的樓下撤去隔扇門,佈置成了個敞通的大書房,特意吩咐多安置了幾套桌椅。吩咐下去,除了兩個表弟每日要按時來讀書,其餘小廝想要識字,也能在不當值的時候過來旁聽。
先生入府的這日,荷花特意領着丫頭到後頭去進行最後的灑掃佈置,順便想留下看看這個新來的先生到底人品相貌如何。
屋裡的傢俱擺設都擦拭得差不多了,馬超快步進來道:“奶奶,顧先生來了。”
“請進來說話吧!”荷花站在靠近碧紗櫥的位置,小真還特意上前半步隱隱護在荷花前面。
沒想到等人邁步進屋,雙方都愣了一愣,小真擡手指着顧先生道:“伱、伱不就是那天在飯館兒撞人的書生?”
顧先生一張白皙的臉龐漲了個通紅,連忙作揖道:“小生見過夫人,見過幾位姐姐,昨日多有衝撞,還望夫人和姐姐們海涵。”
荷花見他生得一副文弱書生模樣,舉手投足也彬彬有禮,人也穿得乾淨體面,手裡只拎着個不大的小包袱,揹着一個書箱,看來並沒有多少行李。
“先生不必多禮,領着丫頭來灑掃一下,既先生已經到了,我們就不叨擾了,院兒裡安排了一個值夜的叫陳叔,還有個小廝四兒,平時先生有事只管吩咐,一日三餐和夜宵廚下專門有人負責送來,您就踏實住下。只要把兩個孩子的啓蒙教好,我們不會虧待了先生的。”荷花說罷領着丫頭們離開,留下馬超幫着顧先生收拾書箱裡的東西。
齊鵬和齊鬆不知是老實慣了還是真心想些本事,每日都老老實實地到書房跟着顧先生識字、背書。小廝裡除了馬超,就也只有四兒每日都跟着聽課,四兒因着本就在先生院裡做事,倒是比馬超學到得更多些東西。
顧先生似乎也十分喜歡四兒這個孩子,出來進去都把他帶在腳邊上,平時還會根據四兒的進度給他調整功課,而不是隻講給齊鵬和齊鬆兩個人讓四兒隨意旁聽。
荷花讓小真到後面打聽了幾次。有時候一起吃晚飯的時候,荷花也自己問問齊鵬和齊鬆的進度,兩邊兒的反饋都說顧先生教得很好,後來又聽廚下的婆子誇顧先生人好,每次吃了飯都會把碗刷乾淨放在外屋桌上,對她們也都客氣有加,荷花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天氣一日日暖了起來,屋裡的炭籠已經都停了火。厚棉門簾也都換成了單層的薄氈布,雖說還有些春寒料峭的,可院子裡幾個丫頭年紀都還不大。正是愛俏的時候,如今都早早兒地換上了春裝,一個個輕紗薄衫的,繡花腰帶勾勒出楊柳細腰,在院子裡挪步走動的時候裙襬輕搖,或是桃紅或是柳綠的,倒真有了幾分江南的詩情畫意。
每到午後閒暇的時候,荷花就總愛靠在房門口的美人靠上,看着樓下的丫頭往來,時不時地說笑幾句。給春天並不算太溫暖的陽光也添了幾分活潑的色彩。
這日荷花跟苗兒對面而坐,笸籮裡裝着各色的絲線,兩個人一邊理着絲線一邊比劃着搭配,打算給齊錦棠打幾條新的絡子,隱約看着四兒在樓下探頭探腦地似乎在往上面看着什麼。
荷花也探頭往下掃了一圈兒,丫頭婆子竟是一個都沒在底下。都不知道忙什麼去了,便讓苗兒下去問問他有什麼事兒,可是顧先生屋裡缺什麼短什麼了。
沒過一會兒,四兒就被苗兒領着上樓來了,上前給荷花行禮後纔有些縮手縮腳地說:“奶奶,顧、顧先生……”
“顧先生怎麼了,伱彆着急慢慢說。”荷花見他緊張,放柔了聲音問道。
“顧先生似乎很惦記家裡的親人,但是又不好跟奶奶提出要回家,這幾日沒事的時候總是愣神兒,小的是、是想……”四兒被荷花的笑容鼓勵着說話順溜了不少,可是到最後還是差點兒咬了舌頭。
“想讓顧先生回家看看是嗎?”荷花見四兒點頭,便扭頭問苗兒,“爺跟顧先生談束脩的時候,可說了每月哪幾日休沐?”
苗兒尋思了片刻道:“似乎說的是初一和十五,顧先生入府的時候是月底,初一便沒回去,說等這月十五一起回家。”
荷花算計着今日已經初九了,便對四兒道:“伱回去跟顧先生說,上次說休沐的事兒,沒顧及到先生家中還有老母和幼妹,若是先生願意,可以把家小一道接入府中居住,這樣也方便先生照顧。”
四兒得了荷花的話,高興地連連行禮,下樓的時候還繃着沒敢快走,拐了彎兒下去就一溜煙兒地從夾道跑回後院兒,進門就嚷道:“顧大哥,我們奶奶說了,上次說每月給您兩次休沐,是沒考慮到您家裡的情況,今個兒讓您把家裡的老母親和妹妹都接到府裡來住,這樣方便伱照顧,也免得伱總惦記着家裡。”
顧先生聽了四兒的這話卻並沒有露出喜色,反而微微蹙起了眉頭,伸手在四兒的頭頂摸了摸道:“我知道了,我去前面跟奶奶談這件事。”說罷理了理衣裳,便穿過夾道來到主院兒,勞煩門口的婆子進去通報,而後跟着出來迎他的小真穿過迴廊進屋。
屋裡主位前面擺了一架紗屏,沒讓他多等,荷花便從屋裡出來,隔着紗屏跟顧先生互相見了個禮,率先問道:“先生前來可是有事?是兩個弟弟讀書不用功還是府裡下人照顧不周?”
“回夫人的話,兩位表少爺雖說啓蒙較晚,可都是渴學之人,讀書很是用功,夫人放心。府中照料十分周到,顧某愧不敢當,聽四兒說夫人還要將家母和舍妹接入府中,萬萬不敢受次大恩。”顧先生一直沒有落座,一番話說完躬身向荷花行禮再次推辭道。
“顧先生莫急,四兒年紀小,人情世故懂得不多,聽話傳話兒怕是也難以意會言傳,不如先生聽我說幾句,看看能否接受再行定奪可否?”荷花似乎看出顧先生又急於推辭,搶先開口道,“我的意思是,顧大娘身體還不好,獨自一人帶着幼女在外生活着實不便,且不說吃穿住得如何,光是出門就已經很是不便。如今後面東院兒只有先生一人住着,屋子白空着也是空着,若是先生將顧大娘和顧姑娘接過來一起住,便把東院兒的小廚房重新開火,伱們一家單獨開伙,不走家裡的廚房。若是採買方便,就每月給先生補些銀錢,畢竟說好的是管吃管住。若是採買不便,就讓廚下采買一起買回來,每月交幾個銀錢,不知道我這樣的安排,先生可還滿意?”
顧先生聽了荷花這番細細解釋的話,剛纔心裡的疙瘩不知不覺就被抹平了,自己思索片刻,也覺得荷花說得有理,寡母領着幼女在外面過日子的確不便,東院住了自己也的確沒法兒再安排別人,自己臥室對面就一直空關着,如果能在後院兒自己開伙,自己出去買菜抓藥的時間還是有的,母親和妹妹做飯炒菜也還是能做得起來的,便也很順當地從心裡接受了荷花的這個意見,拱手對荷花道:“夫人替小生考慮得周到,千恩萬謝無以言表,一定盡心竭力教導二位表少爺,買菜做飯我們自己都能做好,至於夫人所說的貼補飯菜錢可萬萬不敢收,只要家母和舍妹能在貴府容身,已經足以抵過銀錢萬千。”
“既然先生堅持,我也不好再勸,先生帶幾個人回家幫着收拾東西,吃穿用的都搬過來就是,房子若是租的便退了,若是自家的找牙紀租出去也好有個貼補。”荷花關心了幾句,就也不再細問,讓四兒跟後面兩個粗使的家丁跟着顧先生回家收拾,自己打發人把東院兒另一間房收拾出來,又給小廚房備下薪柴,油鹽和各色調味,準備了米麪各一袋,又放了些蔬果和醃菜,見都收拾得差不多,這才讓下人都散了,囑咐以後到東院兒都要留神,只往西屋去聽課便是,莫要亂跑衝撞了人。
因着有了女眷住進來,便也不好只留着四兒忙裡忙外,便讓四兒只管了書房和小廚房這一塊兒,又撥了個十三歲的粗使丫頭到後頭幫着照顧顧老太太和顧家姑娘。
晚飯剛吃過,顧先生就帶着老母和幼妹入府了,按着規矩到主院來見齊錦棠和荷花,顧老太太一個勁兒地千恩萬謝,顧家姑娘也是文文弱弱的,說話談吐不俗,看來也是識文斷字的,只不過身量瘦小,讓人看着忍不住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