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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邵麗雯到達無人機甲獵人展覽活動的現場。她到訪期間,所有和展覽無關的活動都被擱置。在破碎穹頂基地,前一天還是一片混亂嘈雜,今天卻彷彿萬籟俱寂。在這個領域,邵麗雯是最有權勢的人,PPDC撤離所有站點,就是爲了討好她。

邵麗雯穿着白色套裝,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體現着她的用心,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瑕。她是修補工和黑客出身,現在領導着世界上最重要的幾家科技製造企業。她知道怎樣才能體現出領導風範。

邵麗雯走進破碎穹頂基地,她身邊跟着一隊安保小分隊,其中包括約瑟夫•伯克。傑克在駕駛員訓練的時候見過他。蘭伯特怒視着伯克,這令傑克感到好奇。接着,森真子和紐頓•蓋斯勒帶着邵氏工業的後續部隊出現了。傑克非常驚訝,他還是不習慣他的姐姐穿着PPDC秘書長的制服。紐頓•蓋斯勒也不一樣了。在傑克的記憶中,怪獸大戰錄像裡面出現的紐頓•蓋斯勒衣衫襤褸、頭髮凌亂,而現在,他是一位企業模範,衣着整潔,頭髮也修剪得整整齊齊,臉上還帶着一點兒得意。是因爲在私人企業獲得了豐厚的報酬嗎?總之,紐頓•蓋斯勒過去的形象已經不復存在。權接替赫爾克•漢森,成了PPDC的元帥,他和幾個駕駛員一同等着邵麗雯和她的保衛隊走近。

權伸出手,用中文自我介紹道:“邵小姐,我是元帥權,很榮幸見到你。”

邵麗雯只是低頭看了看,可以看出她很不自在。

紐頓衝上去解釋道:“抱歉,抱歉,邵小姐不喜歡和人握手。”說着,他代替邵麗雯和權握了握手,“我是紐頓•蓋斯勒,研發的主……哇噢,你手勁兒不錯。”紐頓轉向邵麗雯,翻譯了剛剛自己的話。

邵麗雯對權說了句話,顯然是在問候。一系列準備活動之後,她又詢問了展覽開始的時間。權指向蘭伯特,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過來。起初他們用中文交談,直到看到森真子,權才改用英語道:“秘書長,我們接下來會移步作戰室。”

森真子點點頭:“辛苦了,元帥。”

傑克看着森真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在這裡,傑克更加覺得自己是這裡的一分子。

“又見到你了,真開心。”

“我也是。”森真子說着,拿出傑克的制服和駕駛員夾克外套,“你穿上它們會好看點兒。”

顯然邵麗雯也這樣認爲。經過傑克身邊時,她的視線落在傑克身上,片刻後才移開。

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傑克心裡這麼想着,但他不確定是什麼。

權和伯克跟在邵麗雯身後,三人走了過去。紐頓•蓋斯勒也跟在後面,他故意靠近傑克道:“是他嗎?我在說什麼,當然是他啊!”他握住傑克的手,裝模作樣地大幅度擺動着,彷彿記者就在他面前似的。“我是紐頓•蓋斯勒,很高興見到你。不得不說,我是你父親的忠實粉絲。”蓋斯勒突然變換了聲音和語調,模仿起史塔克•潘特考斯特來,抑揚頓挫地說道,“‘今天,我們要結束這世界末日!’”說完又換回自己的聲音道,“我很喜歡這句話,我經常說。”

傑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巧舌如簧的僞君子居然會是紐頓•蓋斯勒——那個曾經與怪獸建立浮動神經元連接、幫忙拯救世界的人。如果是金錢讓蓋斯勒變成了這樣,那他真應該待在PPDC,或者回到黑市去兜售叫賣。

戈特利布突然冒出來,喊着他的老夥計:“呀!紐頓!我以爲你會跟上來,那我就可以讓你幫我做個實驗……”

紐頓友好地打斷他,語氣中帶着些許自命不凡:“兄弟,我現在有事在身,過會兒纔有空,到時再玩玩你的試驗管。”

“離展覽活動開始還早着呢,”戈特利布說,“你對怪獸心理學那麼感興趣,我想你會想要看看我的研究項目的。”

紐頓看了一眼邵麗雯,但邵麗雯沒有看他。他又轉頭看了看傑克和森真子,最後聳聳肩說:“好吧!待會兒我要做演示解說,時間夠嗎?你一定要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什麼才叫酷斃了。”

戈特利布推搡着紐頓穿過人羣,兩人走進實驗室。

“一會兒就好,”戈特利布說,“我也不想強迫你,但是……”

“瞎說什麼呢,”紐頓說,“我們曾經做過大腦搭橋,要不是我們從怪獸的腦袋裡拿到情報,羅利也無法關閉蟲洞。兄弟,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兩人原本相談甚歡,只是不一會兒,紐頓看了看錶說道:“但我現在時間有點兒緊,所以……”

“哦,好,嗯……”戈特利布在堆滿桌子的筆記中翻找着什麼。他的電腦終端器在隔壁。

以前兩人共享一個實驗室,從那時起,紐頓亂中有序的習慣多少傳染給了戈特利布,如今,戈特利布成了一個潔癖狂。

戈特利布拿出一沓紙:“調派部署!”

“調派部署?”

“調派部署機甲獵人,用跳鷹直升機完成機甲獵人作戰部署工作需要的時間太長,怪獸攻擊帶來的破壞損失……”戈特利布抓起另一沓邊緣已經變黑和折彎的紙張,“啊!在這裡。我想到一個解決辦法。”

紐頓粗略地看了看筆記,咯咯笑了起來,他的目光停留在第一頁的末尾部分。

“火箭助推器?世界上哪有那麼高助推質量比的燃料?”

“在這個世界的確沒有。”戈特利布說。

紐頓擡起頭,看到戈特利布手裡拿着一小瓶藍色液體。

“怪獸血液?”紐頓問道。就算是在實驗室裡,他也不想看到這玩意兒。怪獸血液危險性太高。

“是的!”戈特利布高聲喊道,“我發現怪獸血液和鈰、鑭、釓等稀有金屬接觸後很容易起化學反應……”

“老兄,你可不能拿着這東西幹蠢事啊。”紐頓勸道,“你會炸死自己的。”他說完又看了看筆記,“你已經幹過了,是不是?你已經完成實驗了,還發生爆炸了。”

“我只需修改一下反應方程。”戈特利布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沒有人比你更瞭解怪獸的內部結構了,要是你能看看……”

“老兄,你不用這麼操心了。一旦我的老闆的無人機甲獵人計劃得到批准,部署時長將不再是問題,一年之後,無人機甲獵人就會遍佈全世界。”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幫我了?”戈特利布感到有些難過,他既爲紐頓驕傲,但同時也覺得受到了傷害。

紐頓猶豫不決,他和戈特利布曾經合作很愉快,可現在有其他事情牽涉其中……紐頓的手錶響起“嗶嗶”聲,他低頭看了看,該去參加邵麗雯的新型無人機甲獵人展覽了。

“抱歉,”紐頓說,“工作上的事,遲到了不好。”

“紐頓?”戈特利布的語氣有點兒異樣。

紐頓還沒到門口,他停住腳步,轉身看着戈特利布。

戈特利布表情傷感而焦慮。

“我……我一直在做噩夢,夢到我們一起看到的那些場景,一起和那噁心的怪獸大腦浮動神經元連接的場景。”

“我知道,”紐頓說,他理解戈特利布,“但那只是短時間的亢奮,不是嗎?”

當年蟲洞關閉之後,紐頓就沒有再和戈特利布一起工作了。他一直在忙其他的研究項目,忙着忙着,便忘了他們曾經是多麼親密無間。儘管在戈特利布看來,兩人對那段共同經歷的看法大相徑庭,但他們仍因這段經歷而聯繫緊密。

“沒有人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那種進入怪獸大腦的感受。除了我們——我和你——我們兩個。”

紐頓察覺到戈特利布是在乞求自己。這個老搭檔在乞求什麼呢?支持他?他到底在乞求什麼?紐頓很想幫他,卻又不知道如何幫。戈特利布這個人古怪至極,但他們倆一起拯救了世界。紐頓站在那裡,思考應該如何處理這種矛盾的心理。就在這時,邵麗雯的安保主管康匆匆走進實驗室。藉此機會,紐頓總算擺脫了對過去這段友情的忠誠。鬼知道!他再也不想體驗這種感覺了。

“蓋斯勒博士,”康用普通話說道,“時間到了。”

紐頓匆忙沿着走廊奔跑而去,他穿過走廊,走出K-科技部,來到作戰室,終於趕上了邵麗雯和她的隨從。

“你和戈特利布博士關係很好,是嗎,在怪獸大戰的時候?”邵麗雯用普通話說道。

紐頓也用普通話回答,他是想告訴邵麗雯,他和戈特利布只是曾經共用過一個實驗室而已,但是很明顯,他沒能解釋清楚。

“說英語,”邵麗雯嚴厲地說道,但她自己說的還是普通話,“你說起普通話來像個白癡。”

“嗯,好。”紐頓說。他並沒有覺得自己說普通話時像個白癡,不過邵麗雯是老闆,還是別惹她生氣了,至少不是現在。他改用英語道:“我們共用一個實驗室。”

“他是你朋友?”

紐頓猶豫了一下,他的朋友不多,一直以來,他更喜歡與機器、圖表相伴,而不是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但他過去卻和戈特利布……“是啊,”最後他說,“他是我朋友。”

紐頓和邵麗雯一行人從機甲獵人的機艙邊上通過,抄近路走向作戰室。機艙裡,駕駛員、學員和機甲獵人技術員三三兩兩地來回奔波着。邵麗雯想到了另一個關於紐頓和戈特利布的問題,剛要開口問,一個年輕的學員脫離了自己的隊伍,走到邵麗雯跟前問道:“邵小姐?”這名學員眼睛發亮,心情澎湃,看起來完全被邵麗雯迷住了。

“我想說……你……的一切……我自己做了機甲獵人,小……小型的,用的零件很多都產自邵氏工業。”

邵麗雯看着紐頓:“他們怎麼讓小孩子進來?”

“她應該是學員。”

“邵小姐,我很快就會成爲機甲獵人駕駛員。”女孩兒說。她的姓名牌上寫着:阿瑪拉•納瑪尼。

邵麗雯改用英文道:“恭喜。”說着,她勉強擠出一點兒笑容。她不怎麼說英文,也很少練習微笑,因而顯得很不自然。

女孩兒完全不在乎,她盯着邵麗雯,直到邵麗雯再次用英語說道:“麻煩讓開。”

女孩兒這才難過地走到一邊去。邵麗雯帶着她的隊伍繼續往前走。紐頓看着女孩兒,示意很抱歉,但女孩兒並沒有看紐頓。紐頓腳步匆匆地趕上邵麗雯。“你笑得不錯,下次可以閒聊一會兒。”紐頓建議說,“或者只聊……”

邵麗雯又換回了中文,問道:“你和戈特利布博士聊了什麼?”她彷彿剛纔根本沒有遇到什麼學員似的。

“沒什麼,只是關於機艙助推器的想法,很古怪……”

“在森真子秘書長向委員會最高層推薦邵氏工業的計劃之前,別有什麼差錯,我承擔不起。”邵麗雯語速很快,紐頓差點兒沒跟上,“投票之前不許找戈特利布博士。”

一個小時以前,紐頓確實很不樂意與戈特利布打交道,但當他見到戈特利布、想起了過去共同奮鬥的快樂時光時,尤其是現在邵麗雯這樣無禮,紐頓突然想要維護戈特利布了。他可不喜歡被人呼來喝去。

“他對我們沒有壞處……”

邵麗雯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紐頓,用普通話說了一大堆紐頓聽不懂的話。

“你……你能再說一遍嗎?”紐頓問道,“速度再慢個80%。”

邵麗雯換成英語,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別讓我質疑你的忠誠。”

“絕對不會。”紐頓努力保持着緩和的語氣。邵麗雯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口齒伶俐、討人喜歡的蓋斯勒博士,他可不想讓邵麗雯覺得自己在挑戰她的權威。“完全沒問題,反正我們也很少說話。”

“那我就放心了。”邵麗雯說,“提高一下你的普通話水平,我不想用任何其他語言重複我說的話。”

機甲獵人守護者

——給森真子的公開信

秘書長女士:

我們一直嘗試理解無人機甲獵人計劃,不得不說,有點兒困難。如果沒有貝克特兄弟出現在“危險流浪者”的故事裡,“危險流浪者”還是“危險流浪者”嗎?如果沒有韋氏三兄弟駕駛“暴風赤紅”,**海港上還會有“暴風赤紅”紀念碑嗎?如果凱德諾夫斯基兄妹沒有死在“切爾諾阿爾法”裡,**海港上還會有“切爾諾阿爾法”紀念碑嗎?你知道答案。沒有人會給機器建紀念碑,或許這沒有什麼,或許我們真的不需要再建紀念碑。怪獸大戰已經結束了,不是嗎?機甲獵人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可以做。記得“秋末艾克斯”嗎?它在洛杉磯阻止了高速公路立交橋砸在市郊往返列車上。

或許,由機器來做這些事也無妨,但也可能不行。

駕駛員是英雄,我們需要英雄,人們都需要英雄,只有人類可以成爲英雄。

森真子,如果你在聽,請記住,機器可以很壯觀,可以做有意義的事情,但是它們無法成爲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