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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4

海參崴

俄羅斯

小維

這是小維從南薩哈林斯克乘飛機過來的第五年。此刻,她正站在倉庫的屋頂上,凝視着金角灣對岸的海參崴破碎穹頂,心懸到了胸口。儘管PPDC允許民衆參觀極少數設施,但她還沒有進入過穹頂,因此這是她目前距離她父母受訓、出戰的地方最近的時刻了。她曾發誓,若有一天進入穹頂,一定要以駕駛員的身份,或者至少也是實習駕駛員的身份。

但現在,她覺得自己也許一輩子都無法看見海參崴穹頂,或其他任何穹頂內部的模樣了。

她不是沒有試過。在庫頁島的最後一晚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她坐在道場裡,等老師把外婆帶過來。有一瞬間,她對未來的認識是很清晰的。直到她意識到一件事:薩莎和阿列克西斯該多麼愧疚,若她們知道了她一路是如何走來的——受盡欺凌,一文不值,無法再承受哪怕一丁點兒外力的打擊。薩莎和阿列克西斯過去的日子都很艱辛,尤其是薩莎。他們倆是在監獄裡認識的。但他們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一對駕駛員。他們是在戰場上犧牲的,而不是兩具對這個世界而言輕如鴻毛的屍體。他們也許沒有盡過父母的職責,但她對他們有着無盡的崇拜。不是因爲他們出身特別,也不是因爲他們成了特別的人,而是因爲他們讓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像他們一樣成功。

她常常會想到那個晚上。老師在霍爾姆斯克有幾個熟人,他買通了幾個人,讓他們能跨過大陸前往鐵路渡輪。從那裡,他們搭火車前往海參崴,老師的姐姐伊芙吉尼亞就住在那兒,她幫外婆申請了殘疾人津貼,還幫小維在船塢找了份清潔船隻、碼頭設備,並給它們上漆的工作。嚴格說來,小維還不到工作的年紀,但是監管部門似乎不怎麼管年齡的問題——她的許多工友年紀也大不到哪兒去。她的工作性質有點兒像在怪獸體內挖東西——孩子們可以鑽進大人進不去的地方,還能像猴子一樣在梯子上爬來爬去。有的人會抱怨工作,但是對小維來說,這就是真正的工作,她的父母會爲她感到驕傲的。此外,她離破碎穹頂很近,這也算是一個福利。她十五歲就會用潛水裝備,這樣可以在水下更有效率地工作。她喜歡潛水服。她把穿潛水服當作是爲日後穿駕駛服做準備。

她在週末、暑假,有時放學後,也會工作,在學校裡她很認真地學習。她雖然不喜歡英語的發音,但還是努力學英語,因爲它比俄語或韓語在國際上更通用。她找了一個教西斯特瑪 的教練,西斯特瑪注重匕首戰、徒手格鬥和輕武器戰鬥。她基本上每天上學前都要跑七千米。

“你沒有通過,是嗎?”

她沒注意到柯亞走過來。柯亞盤着腿坐在她旁邊,她沒有看他,只遞給他一封回絕函。

“信上說爲什麼了嗎?”他問。

“沒有,”她說,“他們不會告訴你爲什麼的。他們大概是想讓我自己找出原因吧。”

“你可以再試一試。”

“我可以,”她說,“我會的。”

“真是的,”他說,“你怎麼哭了?”

“風進眼睛了。”她說。

“這纔對嘛,”他說,“你那麼堅強,不會哭的。我都忘了。”

“你想讓我把你從屋頂上推下去嗎?”

“不是的。你看起來好像很失落。我知道你爲這件事付出了很多努力。我知道它對你很重要。我想你現在可能需要一個朋友。”

“謝謝,”她說,“你真好。我是挺失望的,但我一般不會跟別人發泄情緒。”

“你需要我離開嗎?”

她搖搖頭:“不用。”

“不如,我去買瓶伏特加?”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她說。

人人都喝酒,通常小孩兒十歲的時候就和父母一起喝酒了。到十六歲,你就能合法購酒了。不過小維從來沒試過,可能是因爲外婆時不時就喝得爛醉吧。

“好吧,”他說,“那就喝蘇打水,我再買點兒吃的。我們可以去野餐——我請客。”

“聽起來不錯。”小維說。

她於是和柯亞買了一些飲料、酥餅和甜點,坐在明尼戈羅多克公園綠茵茵的草地上,享受了一頓野餐。

她搬到南薩哈林斯克不久就遇見了柯亞。他一開始挺討人嫌的,好像總是聽不懂她想一個人待着的暗示。不過後來她也習慣了他在身邊,偶爾還因爲他說的傻話發笑。

可是,當他突然俯身吻小維的時候,小維還是震驚得無以復加。

如果她不是驚得呆住了,那個吻一定不會超過一秒鐘。可是小維呆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然後她一把推開柯亞,他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兒。

“你在幹什麼?”小維生氣地說。

柯亞咳了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好像擔心某個器官受損了。

“對不起!”他說,“聽我解釋,我不知道,我以爲……”他低下了頭,然後又慢慢擡起頭來,凝視着小維。

“我愛上你了,小維。”他說,“我一定要告訴你。”

“不!”她大喊着,“不,我不聽。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真的對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我們是朋友,柯亞。”她說,“至少我覺得是。是我爲數不多的朋友。我以爲我可以信任你。”

“你可以信任我。”他說。

“我不是這樣的人。”她說,“什麼接吻、擁抱、親熱。我沒時間做這些事,我做不到。”

“對,”他說,“在你的生命裡,除了怪獸或機甲獵人,別的事情都不重要,對嗎?你是在等你的同步搭檔嗎?我看是機會渺茫了。你已經被淘汰了。也許你該準備一個B計劃。”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站起來。

“我沒有B計劃,因爲我一定會成功的,”她說,“我以前已經做過太多後備計劃了。我會再次參加測試,這一次我會通過的。沒有B計劃。但是關於你,我的確是有別的想法。”她說,“再見,柯亞。”

她轉身離去,心裡卻覺得舒服多了。柯亞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卻做了她現在最需要別人爲她做的事——說她是失敗者,是半途而廢的人。而她偏偏兩者都不是。她當然會再試一次。毫無疑問。她已經經歷了太多。任何持反對意見的人對她而言都是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