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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5年

蒙嶼蘭破碎穹頂

中國

森真子把維多利亞•瑪麗科娃留到最後。這個年輕姑娘在回答前幾個問題的時候都如實相告,但是對涉及其童年的問題總是相當謹慎。

在問到關於她父母的情況時,她說:“我不認識我父母。我從小由外公、外婆撫養。”

在問到是什麼讓她決心加入獵人學院時,她思考的時間是最長的。

“‘切爾諾阿爾法’,”她終於說了,“薩莎和阿列克西斯•凱伊丹諾夫斯基。”

“我知道了。”森真子說。

“您……認識他們,是嗎?秘書長。”

“我認識。”她回答說,“我從未見過比他們更勇敢、更能幹的駕駛員。”

“是的,”瑪麗科娃說,“他們是我的英雄。”

面談結束後,森真子對這個女孩兒感到不安。正如心理測評結果顯示的那樣,此次訪談也暴露出在瑪麗科娃內心深處——最深處——存在着某種創傷。並且她還掩蓋了一些事情,一些重要的事情。

維多利亞•瑪麗科娃在很多方面都讓森真子聯想到自己。

這也許不是一件好事。

森真子在戈特利布博士的實驗室裡找到了他,如她所料,博士正忙着在黑板上進行各種演算。有的人覺得他用黑板這種老舊設備來工作很奇怪:就算你想手寫點兒什麼,現在也有很多觸摸屏或全息顯示屏可以讓你寫字。但是森真子能理解戈特利布。在同步中你能學到的一件事就是,記憶和個人的過去是如何影響一切的。她懷疑,若是與戈特利布進行同步,她會發現絕大多數記憶會把他思考的過程與他手中粉筆的觸覺、捏着粉筆寫字的動作以及粉筆灰的味道聯繫在一起——就像是一根線,把他從童年到現在的數學思考過程串在一起。

也可能這就是他個人的癖好。

他到現在還沒有注意到森真子。

“戈特利布博士。”

他繼續寫着,彷彿沒有聽到森真子在喊他。但過了一會兒,像是她的聲音終於傳到他耳朵裡了一樣,他擡起頭來,驚訝地看着她。

“秘書長,”他說,神情有點兒慌亂,“我們——我們不是約了十一點開會嗎?”

“是的,”森真子說,“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

“天哪,”他侷促地說,“我真是太抱歉了。我總是害怕時間不夠用。”

森真子詢問他黑板上的公式。

“這和‘狂戰士克羅諾斯’有什麼關聯嗎?”

“沒有。”戈特利布答道,“這是,呃——我投入了非常多的心血。我本打算在開會時提出來的。”

“很好,”她說,“跟我說說吧。”

“我的某個同事帶來了一系列對海牀進行掃描後得出的數據。”他說,“這些數據非常奇怪,但是它們呈現出一種明顯的模式——並且該模式讓人非常擔憂。”

“繼續。”

“具體細節我就不說了,我發現這種模式與蟲洞裂縫打開前一個月時的模式很相似。而我們對此仍知之甚少。”

“你認爲蟲洞裂縫會再次打開?但是怪獸觀察員一直對其進行着嚴密的監視。”

“對,之前位於馬裡亞納海溝的蟲洞裂縫當然要受到嚴密監視。但事實上,蟲洞裂縫可能在所謂的‘火山圈’附近的好幾個地點形成。”他對着牆上的地圖揮了揮手。地圖上有一根紅線,一端爲澳大利亞東部,連接着菲律賓、中國、亞洲東部海岸,直至西伯利亞,再到阿拉斯加,最後沿着美國海岸線串起了整個環太平洋地區。

“更像是個馬蹄,而不是一個環,對吧?”他沉思後說,“重點是,這條線囊括了地球上絕大多數火山和地震活動區。這些地區中聚集了大量能量,尤其是在深海區。馬裡亞納海溝的海拔是最深的。但我認爲蟲洞裂縫在其他地方打開也是有可能的。比如說千島海溝、爪哇海溝以及阿留申海溝。想想,若你是‘先驅者’(Precursors,‘Anteverse’星球的主宰),你會把蟲洞裂縫開在崩塌過的地方嗎?”

“我猜不會。”她說,“這是真的嗎?你覺得新的蟲洞裂縫即將來臨?”

他沉思了一會兒,眼神有點兒不集中,然後他閉上了眼睛,又睜開,繼續說。

“你要知道,”他說,“我——我曾和他們聯繫過。我和蓋斯勒曾與怪獸大腦同步過。‘先驅者’——它們與人類是無法共存的。它們對地球的渴望更……更像是它們生命存在的基本意義,而不是一種……一種動力。總而言之,我們打敗過它們一次,但是我看得到——我感覺得到——它們認爲現在是捲土重來的時機了。不是千萬年後,也不是百萬年後,就是現在。它們一定會回來的。等到它們真的回來了,恐怕整個世界的秩序要天翻地覆了。我們過去做的還遠遠不夠。”

他不說話了,彷彿是在極力控制自己。

“但這不僅僅是我的——呃,感覺,”他說,“根據這些數據,是的,我認爲我們有可能會在接下來的兩到四個月內發現一個新的蟲洞裂縫,但要確認這一點,我還需要更多信息。”

“什麼樣的信息?”

“若我們能說服怪獸觀察員分配部分資源到幾個重點區域,我應該能夠檢測該理論的準確性。”他說。

“應該不成問題。”森真子說,“尤其是考慮到若你的推測是正確的,我們將面臨的風險有多麼可怕。不能再打無準備之仗。”

“謝謝你,”戈特利布說,“我當然希望自己是錯的。我寧願是我搞錯了。只是我犯錯的概率微乎其微……”

“今天中午我會和指揮官商討此事。另外,關於‘狂戰士克羅諾斯’的破壞事件,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暫時沒有,”他說,“這真的不是我的領域。我只將技術人員和法醫鑑定的數據進行了比對。但我還掃描了那個存儲器,裡面是某個程序和一些他們沒有的設備。有一件事值得注意。我發現了極其微量的怪獸血液殘留,幾乎無法檢測出來。但它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存儲器一定來自某個提供怪獸相關產品的人。”

“怪獸黑市。”森真子說。

“也有可能是‘戰爭惡魔之神’組織。”戈特利布說,“他們在某些宗教儀式上會使用怪獸血液。我知道這個發現沒有爲我們提供新信息,但它肯定了我們的猜測。”

森真子點了點頭,說:“謝謝你,博士。我一收到怪獸觀測員的反饋就立即告知你。”

她回到辦公室,撥通了指揮官的電話。在交談中,她與指揮官發生了一點兒爭執。儘管PPDC現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爲阻止怪獸某天重返人間做準備,但是沒有人願意真的去想這件事,並且在指揮部,太多高級官員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社會和世界。

但她有威嚴,而戈特利布有信譽,所以她提出的要求得到了滿足。雖然可能不及戈特利布要求的那麼多,但是聊勝於無。

那之後的事情就不歸森真子負責了,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場蓄意破壞上。她聯繫了蘭伯特。蘭伯特不是很樂意聽她說那些話,但是她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後,蘭伯特也表示同意了。

兩到四個月。若戈特利布是正確的,他們也許要加快訓練的步伐了。

金海從噩夢中驚醒,極不情願地從被窩裡坐起來。他看見雷娜塔和蘇雷什已經起牀了。伊利亞還在伸着懶腰。

小維已經不在宿舍了。真可疑。

事實上,宿舍已經成了一個讓人很不舒服的地方。似乎沒有人想開口說話。

“小維去哪兒了?”他問道。

“她去跑步了。”雷娜塔說,“我也去。我想我們都應該去跑一跑。”

哦,金海明白了,原來他們想談那件事,又要提防隔牆有耳。

“我也去,”金海說,“給我幾分鐘。”

太陽從東方照常升起。遠遠地,他聽見夜鷹一陣又一陣地鳴叫。早起的魚鷹在灰白色的天幕下翱翔。

小維在獵人海灣對面廣闊的部署區和機場空地邊熱身邊等他們,這樣大家才能一起跑。

“我們必須談一談。”幾分鐘後,雷娜塔說。

“有什麼好談的?”蘇雷什說,“他們認爲搞破壞的人就在我們之中。我想他們可能是對的。”

“我不相信。”梅林說,“我沒做過,我也不認爲兇手在你們之中。”

“你的世界真是美好過頭了。”小維說。

這一次,這個中國姑娘不甘示弱,她對小維說:“爲什麼會有人做這種事?”

“人心隔肚皮。”小維回答,“每個人都有秘密。只要時機對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你好像很瞭解嘛。”金海說。

“不是我乾的,如果你是在暗示這一點的話。”小維說,“但是你的確可以懷疑我。就像我也懷疑你一樣。你過得很辛苦吧?作爲英雄的孩子,一定要承受很大壓力吧?也許你想用自己的方式證明自己,證明你也是自己的英雄。”

“算了吧,小維。”塔依瑪說,“別惹金海了。”

“不,”金海說,“她說得對。兇手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們中的某個人。”

“也許吧。”雷娜塔說,“也許壞人就在我們之中,也許真兇能輕而易舉陷害我們。但是我們甚至都不知道爲什麼他們會懷疑到我們頭上。我們目前只知道他們在盤問穹頂裡的每一個人。”

“我們全員都進入了控制艙,一次兩個人,”梅林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作案時間。你們有沒有看見別人有什麼異樣的舉動?”

“那時候良一舉了手,用不地道的德國口音說‘我是一個獵人’,”蘇雷什說,“而我好像放屁了。”

“你的確放屁了。”良一說。

“別拿這個開玩笑。”塔依瑪說,“尊重逝者。”

“我們能在控制艙裡幹什麼呢?”雷娜塔問道,“總之,我支持梅林。雖然我還不太瞭解你們,但我不認爲有人會千辛萬苦來到學院,就爲了在獵人訓練時安裝一個漏洞程序。如果是我進行破壞,我一定會等到能掀起軒然大波時再行動。”

“的確。”小維說,“這樣更合理。”

“大家……”良一開口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他,因爲這個日本學員很少說話。

“兇手可能就在我們之中。”他說,“我們可能根本就察覺不到。我父親在國際刑警組織工作,他說有的黑社會分子知道怎麼利用龐斯科技來,比如說,把人們變成殭屍——不,不是殭屍,這個詞不對。是將指令輸入人們的大腦,之後那些人會忘記這件事。”

“你認真的?”雷娜塔問。

“父親從不對此類事件開玩笑,”良一說,“或者說從不對任何事情開玩笑。總之,若你們有一些古怪的想法,或有記憶出現斷片兒的情況……”他聲音漸小。

“你可能就是一隻殭屍。”蘇雷什接上他的話。

“我還是更想聽玩笑話。”塔依瑪不高興地說。

“你是說,像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金海嘲笑道,“拜託。”

他們繼續跑步,但是金海越跑越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不,別想了,金海。”他心裡說。這可能不是真的。就算良一這麼說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不管怎麼樣,”雷娜塔開口,打破了這讓人難以忍受的尷尬局面,“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是不能因爲這件事就內部分裂,你們也聽到秘書長的話了——要成爲駕駛員,就必須團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