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一個火山口,平靜、乏味,看不到任何激情。
但當你扔下一塊石頭打破錶面掩蓋着的那層黑色岩漿岩後,便會使這些沉靜多年的岩漿如開水般沸騰起來。
莫海這次扔下的可不是什麼小石子,所以這口積蓄多年的活火山直接噴發了,無數的岩漿攜帶着火星席捲了這個城市,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漫延到全國。
社會開始沸騰,生活幾近蒸發。
莫海現在根本不敢走出事務所。記得上次他下樓想賒幾個包子作爲晚餐的時候,數十名記者以及狗仔,從小巷子裡,路邊的綠化帶裡,街邊的店鋪裡蜂擁而出。
直到李比安報警,他才得以在這場災難中脫身。
抹了把臉上的口水,看了眼被撕破的外套,莫海有些無奈,但更多的還是滿意。
正如他所料,在上次記者招待會後,神探已經被推上了輿論的尖端。現在全國都在看着他,甚至另一些遭“幻世”染指的國家也在看着他,看着他如何擊敗這個遍佈世界的神秘組織。
至少,在莫海實現自己的諾言前,他在明面上是安全的。
他成功地成爲了一個名人,不管形象如何,最起碼很多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但事務所的業績依舊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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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海又不像那些二、三流偵探,來者不拒。他本着寧缺毋濫的原則,諸如調查第三者、家裡被盜、路遇劫匪之類的小事件都一概回絕。
當然,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在用完上次的報酬後,生活再一次陷入了窘境。
“哥哥,怎麼辦呀?我翻遍了所有角落才找到2元,晚飯都不夠啦。”關瞳看着桌上孤零零的兩個硬幣,臉上佈滿了愁容。
這裡提一下,在莫海持續數週的調教下,關瞳已經漸漸改變了對他的稱呼。
畢竟只是大十歲,叔叔什麼的,有點不妥吧。
而且關天華也死了,那輩分之類的問題自然就不存在了。
“要不我去‘借’一頓?”莫海想了想後,提議道。
之前他倒是經常用“賒賬”這個詞,後來覺得自己好歹是個名人了,名人的事,哪能用“賒”?
於是,經倆人商議後,改爲了“借”。
關瞳一聽,連忙搖頭道:“太危險了,萬一那些記者還在呢?”
莫海聞言,大爲感動。
“而且哥哥你忘了嗎?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借’給我們了。”
他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大爲惱怒。
關瞳倒是未曾察覺,她認真地想了會兒後,提議道:“要不問劉叔叔借一點?”
這倒是個好方法,以莫海和阿哲的關係,只要他願意開口,阿哲斷不會拒絕。
但是,他開得了這個口嗎?
答案自然是不能。
他們是朋友,唯一的朋友,君子之交淡若水,這是莫海不可撼動的底線之一。
朋友之間秘密可以共享,快樂悲傷可以共享,人生風景可以共享,就連生命都可以共享。
但唯獨,金錢不能共享。
即使是以“借”的形式,莫海都不能忍受。
金錢是資本積累的具體表現,是當今社會衡量價值的有效途徑,更是人類奴役自身的愚蠢手段。
每逢節日,親朋相聚,判斷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標準是什麼?年薪。
拍賣會場,座無虛席,決定一件藝術品高度的標準是什麼?價格。
何爲成功?何爲藝術?這些都不是能用金錢來衡量的。但如今,人類最寶貴的精神財富,都被明碼標價。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慾望的錯。
他們膚淺地追名逐利,甚至渴望一夜暴富。而買房買車,萬貫家財則成了大多數人的夢想。
這真的是夢想嗎?
他們只是在跟隨大流,那這個大流又是何時開始的呢?
無人知曉。
也許是許多年前,人類的虛榮心與攀比心理突然覺醒後,這股席捲社會的潮流便悄然開始。
物慾橫流的社會。
這是一個俗到被說爛的詞,但卻是一個形容最準確的詞。
莫海不喜歡這樣的潮流,所以他固執地認爲,友情之間不得摻雜任何金錢。這也是爲何,生活窘迫的他,從不向阿哲開口求助的原因。
關瞳早已知道了結果,因爲前幾天他便試過,但換來的都是漠然搖頭。
她並不怪莫海,她甚至能理解他的這種觀點。但不管精神上再如何贊同,生活總需要柴米油鹽。
這兩個硬幣又能讓他們支撐多久呢?
“對了。我剛纔在樓下郵箱裡發現了封信。”關瞳突然想起了這事兒,從裙底掏出了一個黑色信封。
雖然莫海已經知道她習慣將口袋縫在裙內,按照小棠的說法,這樣比較隱秘,且有出其不意之功效。但每次見她這樣拿東西,他的眼角總是會不自然地抽搐兩下。
“又是那些無聊的挑戰信嗎?”
莫海剛成爲神探之初,總會有不服者慕名前來,但在他擊敗並羞辱了數位一流偵探後,這類事纔算是告一段落。
“嗯?不對。”莫海接過信件後很快便發現了異常。
信封整體呈黑色,紙質偏硬,背面印有一輪“幻日”,而正面則寫着“莫海先生親啓”六個紅色正楷大字。
打開信封后,裡面的信紙倒是挺正常的。莫海快速掃了兩眼,便了解了其中內容。
大致就是一個叫葉刑的人要在一處名爲“幻日館”的地方舉辦晚宴,邀請各行精英攜女伴赴宴,共同交流作爲精英人士的成功經驗。
“終於來了。”莫海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關瞳不明白他在笑什麼,更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在思考無果後,剛要出言詢問,事務所的門卻在這時突然被打開了。
“莫海,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進來的是阿哲,沒有任何客套話,直接開門見山地向他提出了要求。
“啊!是劉叔叔啊,你怎麼來了?”關瞳語氣有些不善,當然她對阿哲並沒有敵意。只是這會快到飯點,作爲一個勤儉持家的好妹妹,自然不希望有客到訪。
因爲這很可能意味着要多一雙筷子,多一張嘴。對於眼前陷入了經濟危機的倆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阿哲奇怪地看了關瞳一眼,不過她並未在意,只是固執地看着對方,眼神裡全是“可憐可憐我們”之意。
“你對她做了什麼?怎麼幾天不見就變成這樣了?”阿哲故意壓低聲音問道。
“呵呵,這個嘛…生活所迫…話說你找我有什麼事?”莫海顯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無米下鍋的事實,趕緊轉移了話題。
阿哲也沒繼續糾結,坐定後便說道:“這封信你怎麼看。”
見到他掏出了一樣的黑色信封,莫海有些驚訝。看着他的眼神也略微帶有一絲歉意。
但很快,他便調整好情緒,沉聲說道:“你不要去。”
阿哲不解,問道:“理由?”
莫海嘆了口氣,回答道:“這是一個新局,很危險。”
他聽懂了對方的話,低頭沉默了幾秒後,又擡起頭來,眼神堅毅,語氣堅定地說道:“她都能去,爲什麼我就不能去?”
莫海一愣,隨機想通了其中的原委,有些無奈又有些不滿地問道:“難道我在你眼中就這麼沒有女人緣嗎?”
阿哲聞言,試着露出嘲笑的表情,但一番嘗試後只讓他面部肌肉做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倒是挺滿意的,畢竟似笑非笑也能算作四大嘲諷表情中的一種,這對他來說,是一種進步。
於是,他趕在表情消失前,急忙回答道:“不是嗎?”
看着對方滑稽的表情,莫海開心地笑了,阿哲也想這樣笑一下,但卻只發出了幾聲無意義的乾笑,於是莫海笑地越發開心。
一旁的關瞳卻只能無奈地雙手託着下巴,看着這倆個人表演一出名爲“男人友誼”的戲碼。
玩笑話到此結束。
阿哲又換上了嚴肅的表情談起了正事:“你覺得這可能是假的嗎?”
莫海揉了揉下巴,回答道:“完全不可能。”
“爲什麼這麼肯定。”
“因爲這個。”說着他拿出了一臺極爲先進的筆記本,輕敲了幾下鍵盤後,調出了一個頁面。
阿哲看着這個價格不菲的筆記本不禁疑惑道:“你哪來錢買這個的?”
“小瞳的。”
他點了點頭,看向了屏幕。
隨着瀏覽內容的增多,他的表情也漸漸變得驚疑。
“這是什麼網站?怎麼會有這麼詳細的信息?”阿哲急促問道。要知道,他在警局的資料庫裡都沒有查到太多關於此次晚宴的信息。
“幻世。”莫海平靜說道,就像在說“你好”、“再見”之類的詞一樣。
阿哲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氣急敗壞地質問道:“你是不是瘋了?公然與‘幻世’爲敵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主動成爲他的成員,要是讓那些媒體發現,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阿哲沒有明說,莫海也很清楚他說的“後果”是什麼。但他卻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爲在前不久,他得到了一個強大的助手。
“我沒用個人信息註冊。”莫海淡定地解釋道。
阿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他沒有接觸過“幻世”,但多少清楚點相關的流程--像這種非法組織,能在多個大國的默許下存在,一定有着一套極爲嚴格的規定以及檢測手段。
如果人人都像莫海這樣,那“幻世”和現在的魚龍混雜的互聯網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見阿哲不信,指着關瞳說道:“說來你可能不信,她是我生平見過的最優秀的黑客。只是冒名頂用一個身份,並不算難事。”
阿哲聞言狐疑地看了看關瞳,關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顯然莫海的評價讓她有些害羞。
直至此時,阿哲才徹底明白莫海爲何同意帶着這個小姑娘去赴宴,卻要勸阻他的原因了。
只是他覺得這個世界有些瘋狂,爲何莫海隨便撿個蘿莉回來,都是個能分分鐘鍾攻破某國八角大樓防衛系統的危險人物?
這個世界確實瘋了,或者說快要瘋了吧。
阿哲捏了捏眉頭,緩解了下現實對他的衝擊,無奈說道:“好吧,先不說這事,你對晚宴還有別的看法嗎?”
莫海並未說出自己的猜測,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幻日’館你聽說過嗎?”
“沒有,不過信裡提到的地址,我派人調查過,確實有一個佔地面積極大的別墅,或者用堡壘來形容更合適些。但可疑的是,那裡半年前還是個待拆的危樓。”
莫海摸着下巴想了會兒,說道:“‘幻世’上說,這種晚宴每年都會舉行。另外,據調查,參加晚宴的人大部分都消失了,而對此事各地警方卻一致保持了沉默。”
“後來有人傳聞,消失的人是被這個財閥吸收走了。但在我看來,既然是‘幻世’佈下的局,不可能這麼簡單。”
阿哲也認爲這個財閥的做法很可疑,但他說的卻是另一個理由。
“既然擁有此等財力和執行力,那還需如此費力,到各個城市招攬精英嗎?這樣的財閥應該不會缺少人才吧。”
莫海讚許地看着他,欣慰說道:“沒錯。所以,我斷定這個晚宴存在着一定的危險。可能是遵循叢林法則,讓精英們彼此競爭,互相淘汰。”
“那你還要去?”
莫海聞言自信地笑了笑:“我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偵探,還有誰能淘汰我?既然如此,我爲何不能去?就算這是‘幻世’佈下的一個局,我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擊破他。”
“而且,若是我一味退讓,何時才能摸清對方的底細,又何時才能兌現我的諾言?”
雖然這段話說得極爲自戀,但卻讓阿哲對他充滿了信心。
多說無益,不深入局中,又何談破局?
雖說當局者迷,但那是對一般人來說,莫海從來都不是一般人,現在有了關瞳、小棠,那就更不一般了。
眼見天色不早,快到晚宴開始的時間了,三人便欲出發。可阿哲卻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不禁好言提醒道:“你們穿這身真的沒問題嗎?”
莫海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黑色短袖外套着件黑色外套,鬆鬆垮垮的褲子被隨意地系在腰間,灰色運動鞋彷彿沾染了永遠抹不乾淨的污漬。
關瞳的着裝倒是好一點,但白色連衣裙顯然也不太合適。
莫海對於穿着一向不在意,用他的那句話來說就是“人帥穿什麼都好看。”
所以,他依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穿得再正式,他們也不會因此就手下留情。”
關瞳卻不怎麼贊同這個說法,她默默看着身上已經變成居家服的白色蕾絲連衣裙,弱弱問道:“哥哥,要不我換件衣服吧。以前爸爸帶我參加晚宴的時候,都會讓我換上晚禮服的。”
“呃…這個,我覺得不穿晚禮服也沒關係吧。而且,我們也沒那個閒錢啊。”莫海湊到她耳邊悄悄解釋道。
關瞳一聽,不禁雀躍說道:“不用買啦,以前的禮服我一直好好地收着呢。”
說完,她也不在意對方一臉懵逼的表情,一溜煙兒,跑進了臥室。
至於另外兩人?在外面都能聽到翻箱倒櫃的聲音以及那莫名的歡笑聲。
莫海有些尷尬地抹了抹臉,假裝正色問道:“阿哲,聽說你快升職了,這次是不是要當副局長了?”
“你不用掩飾的。”他倒是沒打算照顧對方的面子,直言道:“以你現在的狀況,很難支撐起兩人的生活。要是回家的話...”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莫海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現在的生活雖然困難了些,但是…這也許纔是真正的生活吧。”
阿哲看着他略顯惆悵的臉,嘆息了一聲後選擇了沉默。
回家,也許是個明智的選擇,不僅可以解決經濟問題,甚至連那些隱於暗處的殺機都能一併解決。
但是,莫海知道,那不可能。
他不是一個賭氣離家出走的懵懂少年,他是個成年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更有值得追逐的夢想,他渴望自由,並勇於追求自由。
所以,在面對這個選擇時,他只能放棄,然後沉默。
男人之間有時並不需要什麼溝通或者安慰,只需一支菸,一杯酒,一個沉默的陪伴。
莫海與阿哲都不抽菸,喝酒也只是偶爾,所以沉默的陪伴成了兩人互相表達善意的唯一方式。
但這份充滿詩意的靜謐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爲一個仙女落在了凡間。
這裡並沒有過多的誇張,關瞳很美,雖然略有稚意,但正是這份青稚給她的美添上了一分靈動。
於是,眼前這副美如畫的少女便活了過來。
她身穿一襲純白色的露肩長裙,銀色長髮柔順地披在背後,美麗的鎖骨若隱若現,裙子的衣料白得仿若透明,微微反射着光芒,就像完美切割後的鑽石,卻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暴露。
裙子的下襬是由高到低的弧線,優雅地微蓬起來,露出她那雙如玉般潔白修長的美腿,裙角是一圈顏色較深的鏤空蕾絲邊,腳步微錯間就像隨風而動的雲彩。
莫海一直認爲關瞳的年齡還小,雖然心性較爲成熟,但仍難以掩蓋她那屬於少女的青澀。
可是,就在此刻,他發覺這個少女的形象在自己心中漸漸發生着轉變。至於是什麼樣轉變,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