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醫生回房研究病歷去了,沙發自然空了出來。小玲坐在左邊,雙手並在一起緊緊攥着延伸至大腿根的白色中長毛衣。
“嗯?你怎麼換衣服了?”倒了杯水,坐到她身邊的莫海注意到了這點,隨口問道。
之前接受江醫生檢查時,她還穿着灰色的衛衣,此時卻換上了做工比較精緻的毛衣。
被莫海這麼一問,小玲臉頰上的微紅漸深,甚至還蔓延到了耳根,只不過這次他遵照江醫生的囑咐,努力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第一次…我、我想穿得正式一點。”
她低着頭,雖然沒有語塞,更沒有逃避,但還是不敢與莫海有任何眼神交流。
莫海嘆了口氣,開始有些懷念第一次見面時還能正常交流的那個小玲。
“咱們聊什麼?”見她剛解釋完後又陷入了沉默,莫海便主動問道。
小玲聞言擡起了頭,四目對視了短短半秒後,便又有些慌張地將頭撇向一旁,小聲回答道:“江醫生說…聊聊過去…就好。”
“過去?”莫海詫異問道:“這有用嗎?”說着,他又看向了其餘人,道:“那他們怎麼沒在聊天?”
在莫海視野中,維克多正在拉小提琴,老馬哥還在健身,柳生盤腿坐在蒲團中紋絲不動,段肢鼓動着自己的義肢,蘭姐似乎心情不錯,此時正和鉗子在大廳的空曠處打羽毛球。
小玲也看到了此番情景,而已經見怪不怪的她則對莫海解釋道:“江醫生說…治療因人而異…我們病情相似…所以…”
說到這,她偷偷瞥了莫海一眼,似乎是在偷看對方的反應,而莫海也算是再次領會到了江醫生的治療理念,逐漸麻木的他懶地再做辯駁。
“行吧,那就聊聊吧。”接受了現實的莫海癱坐在沙發裡,無奈問道:“你先還是我先?”
本來他也就是隨口問問,甚至莫海都已經做好了單方面“演講”的準備,豈料,小玲卻在猶豫了兩秒後,有些慌張,又極爲認真地回答道:“我…我先。”
莫海靠在沙發上,轉頭錯愕地看了她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叮囑道:“那行,別結巴就好。”
“我…我沒有…結巴。”被他這麼一說,小玲立馬羞紅着臉辯解道。可隨後又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結巴,於是臉愈發得紅嫩,彷彿能滲出鮮血一般。
深吸了兩口氣,又喝了兩口冰水,逐漸冷靜下來的小玲纔開始回憶起屬於自己的故事、一個令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的故事。
小玲姓張,因爲頂着她養父身份的禽獸也姓張。
小玲很不喜歡這個姓氏,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和那個男人是一家人。
當然,張安是個好人,對小玲很不錯,但就算這個世界上所有姓張的人對她的好全部加起來,也不及那個男人惡行的百分之一。
所以,小玲還是叫自己小玲,沒有姓的小玲…
張禽獸是個廚師,大腹便便,同時也是個酒鬼,嗜酒如命。
不知是酒精的原因,還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他無法生育。這讓本就易怒的他更爲暴躁,打罵老婆成了家常便飯。
而她的老婆卻天真地認爲,有個孩子或許就好了。
於是,災厄降臨到了小玲頭上…
也許是因爲他們想要孩子的心情極爲真切,又或者是因爲孤兒院的財政出現了嚴重赤字,反正…領養過程意外得順利。
之後,小玲確實度過了一段短暫、還算是快樂的時光,但你們知道的,就像狼永遠不會出現馬戲團中一樣,狗同樣改不了某個習慣。
彷彿印刻在靈魂深處一般,酒鬼還是會酗酒,不管有沒有孩子。
熱衷家暴的人也不會因爲鄰里長輩的幾句指責就甘願罷手。這就像毒癮,暴力讓他的丘腦分泌出足夠分量的多巴胺,多到會讓人上癮。
終於有一天,禽獸的妻子不堪忍受,離開了這個家。
然後,小玲承擔下了全部的痛苦。
在她的回憶中,小學之前的記憶大多是狹隘、黑暗的。不是被鎖在衣帽間,就是被關在閣樓或者地下倉庫。
那裡陰暗、潮溼,遍佈着老鼠的糞便以及肆無忌憚的蟑螂。
更可怕的是,那裡沒有一絲光,所以她無法得知自己的身邊到底有沒有蟑螂或者老鼠。
正是這種無時無刻不處在恐懼中的心理狀態,讓她患上了幽閉空間恐懼症。甚至最爲嚴重的時候,她只要一閉上雙眼,便能回到那個禁錮她童年的地方。
她不敢哭,因爲除了招來一陣毒打外,囚禁更是變本加厲。
她小心翼翼地活着,主動承擔起所有家務,甚至在那個禽獸面前卑微的像一隻剛出生的乳貓,這一切,都是爲了換來在光明中的片刻喘息。
後來,她到了接受義務教育的年齡,禽獸再如何囂張,也不敢公然違背國家的法律。
在悉心“教育”了一番後,小玲得以走進了校園。
對於她來說,第一天上學便彷彿來到了天堂,看着明亮的教室以及美麗的校園,壓抑已久的委屈噴涌而出,化作兩行淚水以及無聲地哭泣。
老師小跑着過來安慰她,告訴她學校雖沒家裡好,但老師同學會幫助她,陪伴她。
小玲哭地更厲害了,她沒法解釋,更不敢解釋,她只能獨自嚥下了所有的淚水,畢竟年幼的她明白…感同身受終究只是水中月、鏡中花。
白天上學,晚上回到地獄。這之間的落差讓小玲更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折磨”。
因爲更爲頻繁的“教育”,她不敢讓老師同學知道自己的經歷,她必須用笑容以及和善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傷口,掩飾血與淚。
好在禽獸雖然經常醉成一灘爛泥,但對於唯一的發泄工具,他還是懂得“愛護有加”這一道理。
他下手及有分寸,能讓你在痛苦的同時,又不留下太多的痕跡。當然,這也許與鄰里長輩以及某些兒童保護組織走馬觀花式的調查有關。
被警告了一次後,天生的施虐者自然會掌握一兩個用於應付法律與道德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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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小玲在其他人面前的僞裝輕鬆了許多,但同樣也讓她的人格變得更爲扭曲。
不知不覺間,小玲開始丟失記憶,一般都是關於養父虐待她時的記憶,還有那些被蟑螂老鼠包圍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