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不和諧的拍門聲傳來,卻比往日要晚了許多。
在人間流連久了,星君有時也會與那些輕薄浪子廝混在一起,時而得意縱歡在斑斕惝恍裡,直到徹夜的繁華褪盡,才迷迷糊糊拽着一身凌亂不堪的行頭,醉醺醺地踉蹌在車水馬龍的長街上。逆風吹着醒了酒,這才記起回去的路。狹窄逼仄的巷子曲折迂迴,扶着長溜兒的矮牆一步步蹀里蹀斜地晃悠着,即便是再濃的醉意,這條路他閉着眼睛都能走到。
“溫祺,我的溫祺,你爲何…總是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呢?”手爪子不安分地直接撫上溫祺的臉頰,摩挲着他的脣,真是越醉越沒個樣子。
“你去哪了?弄得一身酒氣。”溫祺攙扶着他走進屋裡,怕他酒後在外頭吹了涼風:“你醉了。”
銀髮落在溫祺的肩頭,搔着脖頸直癢,溫祺側過臉,入眼處俊美標誌的模樣就算鬧酒也沒失掉毫分。藉着醉意,星君伸臂攔過他的肩頭,低下頭埋在他的頸間,帶着酒香的氣息噴在頸部的皮膚上:“先生可曾聽聞二月花朝的傳說?”
二月花朝,是普天下善男信女求姻問緣的好日子。傳說在那日,百位花神會將奇特的花香散播到百花之上,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唯有有緣人才能同時聞到這種味道,若二人是因爲同一種花香而相遇,便永世不會分離。
“聽聞過。”回答脫口而出。
本想否認,那人醉意正濃,與一個酒後失態,胡言亂語的人較真又有何意義?頸間灼熱的氣息一瞬間擾亂心緒,燒得心頭癢癢連思慮的餘地都不留。
“先生說過信緣、隨緣…先生可曾相信花朝的傳說?”濮鑑忙不迭追問。
“信則有,不信則無。”溫祺的思緒一閃,回過神來。
“先生到底是信還是不信?”濮鑑緊逼一步。
追問未果,溫祺只是攙扶着他進屋,將醉醺醺的星君倚靠在素椅上,沏了一杯桂花茶擱置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
稍許小憩,濮鑑清醒了幾分,偏開了頭,溫祺作畫時專注的模樣映入眼簾,淺淡的雙眉微蹙着,這般一絲不苟的模樣真的是百看不厭。案几上擺着墨硯臺,一支精選的硬羊毫筆,一疊紅牡丹箋,手旁還壓着熟宣紙,握在溫祺手中的狼毫小筆揮運靈活,筆走如輕雲舒捲,自如似水。
“我若是能化作先生手中的湘管,此生也算無憾了。”他含笑打趣道,琥珀色的眸子璀璨耀眼,說着抽起桌上的一塊七尺見方的宣紙平鋪在臉上,仰着臉向天,但眼睛卻是睜開的,玩鬧着吹起一口氣,將覆在面上的宣紙吹得懸浮起來,繼續問:“先生在畫什麼?
溫祺心中一驚,慌忙揉亂不經意在紙上畫出的畫。熟宣紙上,松煙墨留下烏黑而清晰的輪廓,寥寥數筆白描,簡易利落的線條分明勾勒出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以你的資質,大可去找些懂文墨的人盤桓,何必日日耗在我這裡?”溫祺說完背過臉去。
“學生資質平庸,唯有先生願意悉心指點,學生實在感激不盡。”濮鑑旋即起身獻殷勤,煞有介事地雙手奉茶高高過頭頂:“學生前些日子以爲先生是接受了學生,如今爲何又讓學生捲鋪蓋走人了?”語罷又裝模作樣地提袖抹起眼淚來。
“我沒那個意思。”溫祺接過茶盞,被他顫顫驚驚的模樣哄騙,心中不禁一軟,好言相勸道。
濮鑑得逞,掩藏在袖子後頭得意地竊笑,斂了斂神色一本正經道:“既然先生不樂意,那學生從今以後便不再做先生的門生…”
話語被輕叩門扉的聲響打斷,顧顏謙溫和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時候不早了,不如一同用過饗食在走吧。”
溫祺轉身去開門之際,濮鑑從他身後一伸臂,拽住他的手腕一使力,將他摟緊。溫熱的手掌順着手臂一路下滑,落到指尖處一回轉,與他十指相扣,才徐徐接着剛纔沒有說完的話,在他的耳邊呢喃了一言半語。聞言,溫祺把臉一側,忘了半邊紅暈,一句“放肆”未說出口,眼前的人早已笑意盎然,得意洋洋得看不出半點醉意,一個敏捷的反身直徑拉開門扉。
來的正是顧顏,剛從會同館裡回來,肩頭落着些許銀白的雪瓣,身上還繫着一件及踝的水藍絨毛斗篷,他溫和地笑了起來,白尾就跟在身後。濮鑑見着它,眼前一亮,從袖裡掏出一把從販子那裡順手拾來的木天蓼,蹲下身在白尾的鼻子前晃了晃。白尾湊上前嗅了嗅,之後一臉不屑地將腦袋扭到一邊,閃回到顧顏身後。濮鑑一邊執起溫祺手一邊暗自竊笑,肩膀還一聳一聳的。笑者不測,果不其然,不出片刻,白尾眯起細長的的眼睛,伸出爪子勾住顧顏的衣襬,顧顏回頭蹲下身摸了摸白尾的腦袋,它更是得寸進尺地往顧顏身上一個勁兒瞎蹭,狂亂欣喜地在顧顏腳邊打滾,更如**一般磨蹭着。看着白尾的窘態,頑劣的星君在一旁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清風瑟瑟,從窗隙中來。這般嬉笑打鬧的日子雖然平平淡淡,卻是是最觸手可及的真實,恬淡卻燦然。回眸間,溫祺將白尾和顧顏看得清晰,可濮鑑的身影突然無端模糊。眼光捉不住,越看越不能仔細,流瀉一頭的銀髮融成白晃晃的一片,看不分明,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