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回身看見,紅裙女孩停在一對父女面前,父親約摸三十出頭,女娃兒不過五六歲,胖嘟嘟的小手正拼命揮舞,父親正一臉焦慮地彎着腰,手伸在女娃兒臉上,像是在捉蟲子。
紅裙女孩越過那位父親,擡手在女娃兒的臉上快速一拂,笑意便在她臉上盪漾開來。
女娃兒依舊哭着嚷嚷:“痛痛,老漢兒,痛痛!”
那位父親又是心痛,又是惱怒,擡手一掌朝紅裙女孩揮出,饒是隔了些距離,孟謹行還是清楚地看到,紅裙女孩潔白的臉上瞬間顯出五道粗粗的指印。
孟謹行皺皺眉,舉步走過去,經過一輛緩慢停下來的大奔,到紅裙女孩身邊站定。
“當着孩子的面打人,不太好吧?”他說。
“我就打了,管你啥事兒?”那位父親大有橫眉怒目之勢,朝紅裙女孩伸出粗厚的手掌道:“我女兒被你的蟲子蟄傷了,你得賠醫藥費!”
“這位先生,她也只是個孩子,就算真有錯,你也不該動手打人!”孟謹行提高了聲音。
那位父親極度不耐煩地推了孟謹行一把:“不能打她,那我打你怎麼樣?讓你好管閒事!”
孟謹行只輕輕一側身,右手輕擡,手腕翻轉,便扣住了對方的手腕,沉聲說:“去派出所處理吧!”
“哎,算了算了!”紅裙女孩拉了孟謹行一下道:“這位大哥哥,是我有錯在先,你就放了他吧。”
她說完又朝着那位父親鞠了一躬,賠禮說:“對不起,是我沒有管好自己的蟲子,嚇着這位幺妹兒。你放心,這蟲子蟄過後只要擦些淡鹽水就好!”
莽漢未必就是壞人,女娃兒的父親剛剛也是關心則亂,才動手打人,孟謹行勸架時,他火氣未消就難免犯衝,但凡這種人往往就是吃軟不吃硬。
他聽紅裙女孩輕輕柔柔地道歉,看她臉上根根分明的指印,口氣立刻軟了幾分:“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紅裙女孩擡手往來路指了指道:“無極草堂是我爺爺開的。你如果不信,我帶你們去問爺爺!”
那位父親愣了一下,摸摸女兒的臉,對紅裙女孩說:“你莫要霍我們!”
“我可以替她證明。”
婉轉之聲輕輕響起,一張淡綠色的名片同時遞到那位父親面前。
孟謹行全神貫注於爭執,沒有留意到身邊何時多了一男一女。
說話遞名片之人是位芳齡二十六七的女郎,披肩直髮,藕色深v薄毛衣配菸灰色一步裙,前凸後翹的體形再襯以修長的雙腿,火辣惹人。
與吐血身材相反的,是女郎精緻動人的臉龐上冰冷的表情。
她在說出那句話以後,便不再多言一字,直接拉起紅裙女孩的手就走。
和她一起的男子則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皮夾,邊拿錢邊問:“要賠多少,說個數吧。”
這情形,弄懵了那位父親,卻點着了孟謹行。
他一把按住男子的手,聲音冰冷地說:“雙方都有錯,你再用錢砸人,那就更是錯上加錯!”他說着一把抱起小女孩,對那位父親說:“走,去無極草堂,讓他們當場擦一下淡鹽水確認一下,如果真是沒有大礙,你也給那小姑娘道個歉。”
那位父親腳跟着走,嘴裡卻說:“無極草堂了不起嗎?大人還不及小女娃懂事!”他被女郎和男子的傲慢再次激起心頭的無名火。
男子根本不理會孟謹行與那位父親的態度,眉毛一挑,將皮夾塞回口袋,也跟着往無極草堂走。
進得無極草堂,陣陣藥香撲面而來。
孟謹行輕輕放下小女孩,讓她跟在父親身邊一起進大堂。
晚上的大堂裡依然有不少顧客,四個值班的營業員忙得不可開交,紅裙女孩正拿着一個布袋子,趴在高高的櫃檯上探頭看着,嘴裡嘰哩咕嚕說個不停。
營業員出聲招呼孟謹行等人時,紅裙女孩轉過頭來,明亮的眼睛裡閃出驚訝,她一下從凳子上跳下來,跑到他們跟前問:“你們連我姑姑說的話都不信啊?”
孟謹行朝她和藹地笑笑,伸手摸摸她的頭頂說:“妹子,我們每天都會遇到許多事情,闖了禍知道道歉是對的,但主動處理後果同樣重要。你說哥哥說得對嗎?”
紅裙女孩歪着頭想了想,隨後很老成地點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她隨即轉臉對小女孩的父親說:“叔叔,你帶幺妹兒坐會,我去取鹽水給她擦,你觀察半小時,她臉上腫消了再回去。”
看着紅裙女孩跑開,孟謹行朝那位父親笑笑說:“你覺得她是不是比大人懂事?”
那位父親剛剛用這話噎過男子,這回聽來,知道孟謹行一語雙關,讓他也拿出點大人的風度來,當即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紅裙女孩很快拿着一個紙杯和棉棒跑了出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女郎和鄔曉波。
鄔曉波看到孟謹行一愣,但沒有急着寒暄,而是先看了小女孩的臉,又鄭重地向女孩的父親道歉,接着才笑問孟謹行:“小孟主任就是大哥哥?”
“鄔老,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來您的無極草堂,竟是這種方式。”
看到紅裙女孩拿着鹽水,同時把鄔曉波也請出來賠禮,孟謹行認定這個女孩年齡不大,卻擁有這般教養,與鄔曉波的言傳身教應該分不開,因而對鄔曉波敬重更甚。
“哈哈,沒關係。”鄔曉波揮揮手說:“小菡畢竟才14歲,遇事想得不周全。你把他們帶過來是對的,檢查過、處理好,大家都放心,這是負責任的態度,也有利於我們無極草堂的名聲。”
鄔曉波話音才落,那女孩的父親就衝着紅裙女孩欠身說:“女娃兒,叔向你道歉,不該動手打人!”
紅裙女孩的長睫撲閃着,向他展開一個甜甜的笑容:“沒事,睡一覺,明天起來全都好啦!”說着還很老練地學孟謹行先前摸她頭的樣子,也摸了摸那個小女孩的頭。
鄔曉波和孟謹行見狀,都大笑起來。
女郎不知何時已經送走了同行的男子,重新回進門來。
鄔曉波這纔給孟謹行介紹:“這是我的小女兒鄔雅沁,現在在創天集團工作,說起來,她還是你的學姐。”他又指指紅裙女孩說:“這丫頭是我二兒子的女兒鄔菡。”
他說完又向女兒和孫女介紹了孟謹行,鄔菡聞聽孟謹行的大名,立刻指着他說:“原來你就是爺爺這些日子常嘮叨的小孟主任啊!”
孟謹行沒料到自己會給鄔曉波留下那麼深印象,一時間有點不知如何應答。
鄔菡少女心性,已經兀自哇啦啦開講:“爺爺老是拿你教育我,要好好讀書,以後也考燕大。還要學你不怕吃苦的精神,做一個心繫百姓,活得有意義的人!”
孟謹行聞言,很是汗顏。
他的確不怕苦,但說到心繫百姓、活得有意義,他覺得自己遠遠夠不上這樣的高度。
他爲觀山村做的每件事,都僅僅只是從有利於工作,有利於未來發展的角度着想,離鄔曉波所褒獎的道德層面絕對是有差距的。
“鄔老,我哪有這麼好!”他直言:“我根本沒想過那麼多。”
“哈哈,年輕人謙虛了。”鄔曉波招呼孟謹行落座:“你是特意來找我?”
“那倒不是。”孟謹行實話實說:“一個人閒逛走到這裡,本來還猶豫,第一次來空着手不像話,倒沒想到您孫女誤打誤撞給了我一個空手上門的機會。”
“這種客套,在我這兒用不着。”鄔曉波笑着擺手。
倆人閒聊起觀山最近的情況,鄔雅沁端了茶過來,表情已不像先前一般生冷,還坐下來靜靜地抿茶,聽他倆擺龍門陣。
鄔菡起初也在聽,聽着聽着就覺得無聊,又去櫃檯上拿了那個布袋來玩。
鄔曉波毫無長者架子,與孟謹行聊到觀山的野生藥材時,興頭大起,讓營業員拿了各種中藥材過來,一樣樣指給孟謹行看,說哪些是他在觀山看到的,現在的市場價格如何等等。
鄔雅沁偶爾也插上一句。
孟謹行不知道這位學姐,鄔雅沁卻知道孟謹行在燕大的名氣。
只不過,孟謹行大一時,鄔雅沁已經大四,那一年她提前離校出國留學,未能一睹此後四年這位燕大風雲人物的真容,有關孟謹行的所有輝煌事件,都是她燕大時期的閨蜜們在越洋信件上津津樂道的事情。
孟謹行有留意到鄔雅沁對自己的打量,但他不敢回視這個有幾分奪目的女郎,他總是把目光落在鄔菡身上。
鄔菡玩蟲子玩得起勁,終於勾起孟謹行的好奇心,他一邊笑說自己看到夜排檔上到處都是的蟲子,真心佩服申城人強大的胃口,一邊衝她笑道:“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蟲子,行嗎?”
“這有什麼不行?”鄔函立刻將袋口倒扣過來。
一時間,形態各異的活蟲子悉數掉在桌上一個空茶碗裡,把孟謹行驚得起了一身疙瘩。
驚魂初定,他卻在一堆或爬行,或蠕動的蟲子中,發現一隻黑乎乎長相醜陋的蟲子,覺得相當眼熟,不由指着它問鄔曉波:“鄔老,這蟲也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