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想了想說,“你跟我一起去……”說一半,他很快又補一句,“你再帶個人吧,免得以爲我吃了你!”
馮光明被孟謹行說中心事,臉上一哂,瞬即又恢復正常,衝李平道:“你跟我去.”
幾個人很快離開馮家,分別坐了孟謹行和沈浩的車,一起前往佘山。
路上,孟謹行很是隨意地問馮光明:“如果確有其事,你打算怎麼承包?”
馮光明完全沒料到孟謹行會這時候問這個問題,毫無思想準備之下,喃喃着回答不上來。
孟謹行看他一眼說“老馮,我在觀山蹲過點,你們青坪我也沒少來,農村怎麼個情況,你們青坪怎麼個情況,我心裡有數。所以,你也不用跟我藏,什麼想法亮給我,咱們談得好談不好的,總是要談的,早談早打算!”
馮光明與坐副駕上的李平通過後視鏡對望一眼,倆人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事實上,在得知青坪可能仍有豐富礦脈的時候,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示範區騙了大家,他們不能上當上兩次,這礦不能白白便宜了外鄉人。
他對免職有氣,但畢竟當了十多年支書,思想覺悟多少也有點,如果示範區真如孟謹行所說,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他讓大家把這事鬧成這樣,的確是有責任的,孟謹行免他的職,他也沒什麼話好說。
事已至此,孟謹行說早晚都要談,也是對的。
但馮光明僅僅有讓青坪人自己開採的想法,具體怎麼弄,他和村裡其他人都沒有想好。
孟謹行看他和李平都遲遲不開口,又道:“你們要回去好好考慮也行,我先給你們兩個方案吧。第一,以村集體的形式進行礦洞承包,村民們在享受集體福利之外,可以作爲礦上的工人再另行賺取勞動收入。第二,村民集資參與礦洞承包,共同開採共同管理。”
馮光明一皺眉說:“你都讓我就地免職了,這第一條和我也沒什麼關係了。這麼說起來,好像也就第二條路可以走。”
孟謹行和馮光明心裡都清楚,免馮光明的職務容易,要想降低馮光明在青坪的威信卻不那麼容易。
就好像馮光明知道權握在孟謹行手裡,孟謹行如果死咬着不放,他要想在青坪開礦那就得搞非法的,這樣做不是不行,但也等於弄了根尾巴掛屁股後面,隨時都可能被人踩上一腳。
所以,馮光明在對自己的威信自信之餘,自然也就不信孟謹行到最後只留一條路給自己,但他同時又猜不出來,如果孟謹行另外還給他一條路,那會是什麼路?
孟謹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說:“先弄清楚有沒有礦再說吧,你呢,這段時間,就圍繞我給你的兩個方案好好想想,估計你想明白了,我這邊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一行人到示範區,直接進了會議室。
孟謹行開門見山,請沈浩直接告訴他,沈浩手上這份報告的出處。
沈浩直言,這份報告是從當時做勘探的勘探隊員手裡弄來的。
孟謹行的表情變得沉重,從金鵬手裡接過那份報告,翻看後發現與省地勘院最初提供的報告完全一致,他擔心自己記憶有誤,便讓人拿去檔案室做進一步覈對。
“我能不能見見你那位朋友?”孟謹行問沈浩。
沈浩臉上立刻露出爲難的表情,“孟主任,不瞞您說,我這報告也是花高價向他買的。本來是想請金工覈實以後,如果確有其事,再到地礦局談礦權的事。”
都說生意人滿嘴跑火車,雖然有失偏頗,但也並非全無道理。
孟謹行就從沈浩這句話裡聽出來,賣報告的人與沈浩不是什麼朋友。
一個正式在編事業單位的技術幹部,敢於把一份報告大價錢賣出去,不怕人家說他造假,那隻能說明此人對這份報告深信不疑。
這樣一分析,孟謹行滿背冒冷汗。
他鎮靜地看着沈浩問:“沈老闆是到青坪修路的吧?”
沈浩馬上點頭說:“是啊是啊,最近正好閒着,聽說這兒幾個村的國家扶貧項目要發包,我就來投標了,結果一個也沒有中。那天正好遇到馮支書,我和他老相識了,聽他說青坪到現在也沒有一條像樣的路,我頭腦一熱,這不,答應幫他修條路!”
孟謹行瞅馮光明一眼,輕哼道:“我要是沒猜錯,你們當時就談到礦牀的事了吧?”
馮光明有點尷尬。
“不免你這個支書免誰?”孟謹行道,“老馮,你要帶着青坪人致富,我沒意見,我相信示範區黨委政府,甚至縣委縣政府都不會有意見!但是,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來嗎?拿修路當幌子,實際是帶着設備私自來探礦,這樣的事,是一個黨員該做的嗎?”
馮光明咽口吐沫辯解道:“我不心裡懷疑嗎?一會兒說有礦,一會兒說沒礦,小沈手上的報告又明明是有礦的,誰知道你們上面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他這話雖然強詞奪理,但也不能說他的擔心毫無來由。
孟謹行抓抓眉道:“探礦的事到此爲止,你們沒有探礦權,再搞下去就是知法犯法!既然這事兒我知道了,由我向縣上反映後再作定奪。”
馮光明和沈浩都想開口說話,孟謹行一揮手攔住他們,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想什麼。我孟謹行在示範區還要幹下去,不是明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真要有礦,你們再來跟我談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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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馮光明道:“但有一條,無論有沒有礦,青坪遷村這件事都要做!老馮,你是老黨員,也是青坪的老支書,應該明白,遷村爲的是青坪的子孫後代。”
馮光明道:“孟主任,只要你說話算話,免職的事我不會計較,而且,我馮光明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
馮光明他們仨一走,孟謹行立刻打電話給楚遠,詢問了孫飛的傷勢,讓他回來立即來見自己。
半小時後,楚遠趕到,手上已經拿了沈浩提供的那份報告,“他們覈對過了,和上次那份報告完全一致。”
孟謹行心頭一寒,坐在那裡長久地不說話。
楚遠耐不住性子,抽了兩支菸後問:“要不我打電話問問地勘院?”
孟謹行搖了搖手,“這事有點蹊蹺,我要親自去一趟。”
“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的事,幹嗎你自己跑一趟?”楚遠不解。
“這事要是電話裡說得清楚,就不會出現如此奇怪的反覆!”孟謹行道,“我馬上動身,爭取明天就回來。在我回來前,暫時壓住此事,不要向上彙報。”
他開始站起來整理要帶上的東西,桌上的電話響時,楚遠替他接了,然後捂住話筒告訴他,馮林打來,說打孫飛的人調查清楚了,是沈浩手下幹活的人,不是村裡人。
“拘留了?”孟謹行問。
楚遠說是,孟謹行點頭說:“幫我告訴小孫,好好養傷。”
他匆匆出門,叫上胡四海,直奔都江。
當他風塵僕僕出現在省地勘院道明來意,副院長仲茂山怔忡地看着他,囁嚅半天后長嘆一聲道:“我就說紙包不住火,要出大事的!”
“仲院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請坦言相告!”孟謹行道。
“事實上,我們的報告根本沒換錯!”仲茂山說,“是你們的鐘敏秀部長,跑來求我無論如何幫這個忙,她說你的環保思路是對的,她不想看到一名年輕幹部就因爲這事而毀了前途。”
孟謹行震得說不出話來,腦子裡亂糟糟的,連呼吸似乎也滯住了。
仲茂山說:“說實話,孟主任,她當時提出這個要求時,我真覺得很荒唐,也沒辦法接受。她呢,就堅持不走,怎麼說她也是個副處級幹部啊,又是幫我倒水,又是幫我抹桌子的,連着磨了兩天,一逮着機會呢,又不斷跟我講你在長豐爲羣衆做的事,我是真被她感動了!”
仲茂生點起煙,吐出濃濃的煙霧,長嘆着說:“我是不相信這事能瞞多久的!你想想,有多少人在打青坪那些廢礦坑的主意?即使當地政府沒有規劃在那裡探礦,也架不住那些想賺錢想瘋了的人,冒着險去廢礦裡找機會。只要有人去,發現有豐富礦牀的機率就存在。”
“既然你知道瞞不久,你還答應她?”孟謹行覺得胸口越來越堵。
仲茂生反問他:“如果你碰到這麼個有身份的女幹部,整日低聲下氣地來求你,不爲她自己,不爲權不爲利,只是爲了一名年輕幹部,爲了當地的環境,你能拒絕她的要求?”他搖了搖頭,“何況她還承諾,如果出了事,由她全力承擔,我還能說什麼?”
孟謹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省地勘院的。
他只知道這件事對他的衝擊太大,鍾敏秀是用一種近乎自毀政治生命的方式,幫助他躲過了那次的政治危機。
現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該怎麼辦?
是想盡一切辦法把這件事繼續瞞下去,還是讓鎢礦烏龍事件的真相大白天下,任由鍾敏秀身敗名裂?
他肯定不能讓她這麼毀了前途!
但是,該怎麼做,才能保全她,又能讓鎢礦重見天日?
孟謹行的思維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