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夜色深沉,北風嗚咽。
老縣委宿舍的一個房間內溫暖如春,被單凌亂地掛在牀角,衣物扔了一地。
一具古銅色的身體如同技術純熟的馴馬師揮動着鞭子驅趕着胯下烈馬,背部緊緻的倒v狀肌理隨着每一次騰躍顯現出令人心動的力量。
那通體雪白的馬兒,在馴馬師的鐵鞭之下,收起渾身傲骨,柔順地配合着速進慢跑,馬蹄兒高揚,躍出優美的弧線,由着鐵鞭的指引衝向終點,雙膝軟軟地跪進滿室的溫香中。
喘息聲彼此覆蓋,藤蔓絞纏,鍾敏秀輕嘆:“年輕時有你多好……”
孟謹行心裡涌起感動,翻身摟起柔軟無骨的鐘敏秀靠在牀上,手掌在她光滑的背部無意識地遊動,嘴脣摩挲着她的發頂,啞聲道:“傻女人。”
“最近總不見你抽菸?”她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習慣性地畫圈,她的印象中,每次大幹一場後,他總會點起一支菸。
“戒了。”他說。
她的手指停了一下,足有半分鐘才繼續慢慢地划動,“有很多東西想戒是嗎?”
輪到他的手停了一下,如墨的濃眉鎖成山川,雙脣抿成了兩條直線,心則縮成了一團。
他不忍欺騙懷裡的女人,一個丈夫早逝卻十幾年守身如玉的女人,一個已經把全付心思撲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我不僅流氓,還是個混蛋!”他說。
他甚至覺得自己混蛋都不如。
鍾敏秀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冷?”他問了一聲,欠身探臂把牀角的被單拉過來,連同她的身體裹進懷裡,用雙臂緊箍着她。
猶豫復猶豫,唾沫一點點粘在他的嗓子眼上,終於還是惶惶地說,“對不起,我要結婚了。”
他不敢低頭看她,怕她用淚水淹沒自己好不容易積聚的堅定。
但他感到,這句話之後的她,在自己懷裡的身體正慢慢變得骨感。
“我聽說她懷孕了。”鐵娘子的豪氣遁得無影無蹤,甚至聽不到聲音裡面的底氣。
他覺得像是心上被劃了一刀,低頭吻着她的頭頂,悶悶地說:“我沒碰過她,懷孕是假的。”
她一下仰起臉,鼻尖幾乎觸到他薄如葉片的脣,眸子中蘊着光亮,“她誆你?”
他擡手一下下撫着她的臉,搖頭道:“是誆她媽,她媽反對我們的事。”
她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暗下去,直至泯滅,把頭重新埋回他的胸口。
孟謹行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他們的結果從一開始就是註定的,只不過雙方都選擇了無視,任由各自的感觀左右自己的大腦,即使現在,孟謹行仍覺得有些無法自拔。
這種心被挖空一塊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不由自主緊了緊抱着她的手臂,聽到她有些吃痛地“噝”了一聲,他卻沒來由得心口鬆了一下。
他多麼希望,她留給他的,全部都是快樂!
他要找回這種感覺!
沒作任何遲疑,他朝着她紅潤的櫻脣吻了下去,動作粗暴而野蠻。
她對突襲毫無思想準備,在他的控制之下如蛇蜿蜒,勾起他滿腔興奮,尤當她蛾眉深籠、臉色蒼白地喘息時,他的亢奮如狂龍昂首、長嘯不止。
“我的背好痛……”看他趴伏下來時,她有些痛苦地開口。
孟謹行愣一下,擡起上身,將手插進她的背部,竟然摸到一顆鈕釦。
他剛纔全然沒有意識到,她的每一個扭動並不是來自於身體的配合,僅僅只是因爲這顆釦子弄疼了她。
他表情怔怔地看着釦子,第一次清醒地發現,他在她身上投入的不是感情,是純粹的欲*望,否則他不會無視她的痛苦。
這樣的發現令他再一次沮喪。
“是我毛衣上的。”她看着釦子說,“你每次都會扯壞我衣服。”
他埋下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掩飾道:“證明你有魅力,讓我不能自持。”
她把他的頭捧起來,孟謹行看到她眼中瑩瑩泛光,不由暗暗嘆息,他還是怕眼淚。
“今晚不走好嗎?”鍾敏秀語帶哽咽地問。
他猶豫着沒有應聲。
“說不定哪天,你就狠下心不來了,給我一個完整的夜晚吧!”她的聲音透着懇求。
孟謹行聽得心酸,一把將她勾到身上,吻着她顫動的眼睫,“你這個樣子,存心讓我狠不起心來……”
鍾敏秀沒有再說話,第一次主動往他身上吻去,她想用記憶把今後所有的日子填滿。
一時間,襄王會巫雨,交淺情深。
一夕間,沉香引醉魚,春長宵短。
次日孟謹行早起,在鍾敏秀蘊着淚珠的眼角深印一吻,離開。
他走上宅間路時忍不住擡頭回望,恰好看到三樓的女子抱臂倚在窗口,鼻尖立刻一陣微酸,趕緊掉轉頭加快了步伐。
……
一連幾天,孟謹行的心緒都很低落。
每晚的應酬都被他找各種藉口推了,反倒拉着曹萍天天去打拳,徐暘和楚遠背地裡說他是婚前恐懼症。
曹萍卻大感苦惱,她喜歡打拳,卻不代表她喜歡天天打拳,尤其是給一個明顯看上去有幾分失意的男人當陪練。
當她一不小心把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孟謹行的拳生硬地停在半空中,“你覺得我像失意?”
“什麼叫像?”曹萍也豁出去了,“根本就是!”
她肯定的語氣讓孟謹行覺得沮喪,回身到休息區拿了水杯牛飲。
曹萍忽然有些過意不去,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人活着,總是要有取捨。”
孟謹行一震,擡頭眯眼看她,幾乎確信曹哥子心如明鏡。
曹萍看到他這表情,立馬尷尬地摸着下巴問:“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你這副表情?”
孟謹行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習慣性地舉杯喝水。
曹萍無奈地在他肩頭捅了一拳,說:“走,陪你喝幾杯。”
孟謹行看她一眼,點頭。
倆人分別去洗澡換衣服,叫了一輛人力三輪到廣漢吃火鍋。
鄭三炮落馬後不久,廣漢換了老闆,樓上的包廂全拆了,也改成了堂吃的大廳。
這時間段客人不多,他們在二樓找了臨窗的位置坐下,孟謹行望着外面黑壓壓的夜色說:“在大城市,這個時間所有的街道都是燈火通明,長豐不知到什麼時候纔會有這樣的景象。”
“有所得必有所失。”曹萍用茶水洗着杯碟,“有了夜生活的城市,自然就失了寧靜與和諧。”
孟謹行一愣,爲曹萍難得一見的感性,還有她話語中所反映的真實。
“沒有夜生活,做到燈火通明應該可以成爲近期目標。”他忽然有些固執。
曹萍微微一笑,“這倒是可以。聽楚遠說,示範區幾個電站的設計容量富餘很多,建成後應該還可以解決長豐的部分供電。你早有這打算了吧?”
孟謹行終於現出一絲笑容,“這只是考慮因素之一。主要是投資成本大,電價又不由我說了算,建成後農村用電部分肯定會因爲電價問題暫時不飽和,長豐部分用電企業的接入,可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正說着話,二人同時聽到樓下有哭聲傳來,伴隨着老闆一聲聲的呵斥,顯得分外刺耳。
曹萍問替他們點爐火的服務員:“什麼人在哭?”
“廚房洗碗的娃兒,大概又把碗砸了。”服務員專注地點着火,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老闆要不是可憐他,早把他趕走了。”
曹萍聳聳鼻,“罵得這麼兇,一點都不像可憐別人的樣子。”
服務員點完火架上鍋,朝曹萍看了一眼道:“這年頭,連身份證都沒有的娃子,到哪兒找工作?有幾個人敢收留?有份工作可以吃飯,偷着笑吧!誰知道是不是身上背案子的,還一天到晚儘想着到前面來端盤子,搶我們的飯碗,自不量力。”
孟謹行和曹萍同時一愣,曹萍小聲問他:“下灣採石場的歷史重演?”
聽到這話,孟謹行差點把嘴裡的茶噴出來,瞪她一眼道:“你以爲寫小說啊?歷史重演!”
曹萍不以爲然地笑笑,“你不最嫉惡如仇嗎,我們去看看?”
孟謹行掏出手機遞給她,“看得出來,你很好奇!你可以打給蔡頭,讓他過來幫你解開這個謎。”
“切……”曹萍拖着調推回手機,斜撐着下巴道,“你這人一點都不幽默。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找點事給你做做,讓你重塑自信心!明明是我對你的同情心,到你那兒就成好奇心了,沒趣。”
“你這不是同情心,是母性氾濫。”孟謹行把手機塞回口袋,指指樓梯口說,“去吧,反正肉還沒燙熟。”
“一起去?”曹萍嘿嘿笑着站起來拖他。
架不住她意志堅決,孟謹行只好陪她滿足一下好奇心。
倆人下了樓,乘老闆沒留神,一溜煙進了後廚,在廚子好奇的目光中堂而皇之竄入後院,看到了那個在井邊洗碗的娃子。
男娃子坐在小板凳上,孟謹行從背後看他的身量不會超過一米六五,單薄的後背彎起沉重的弧度,脖子上掛着一個黑膠圍兜,腳下踩着一雙大套鞋,前面左右擺滿碗盤,不時擡起滴水的手,用胳膊擦着額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