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敬宗對三方合作合同並不滿意,但是,他早就表達了支持的態度,只好生吞下這口氣。
“一羣窮棒子,你還擔心這個?”
扶貧辦主任、樑敬宗的親哥樑敬祖不以爲然地說:“雷雲謠是經營負責人,她如果出了事,自然由鄉里接手經營。到那個時候,就算合同寫明要以集體資產的比例給村民分紅,但賺不賺錢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樑敬宗當然知道這個理,但他就是不喜歡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跟魯大勇講過沒有?”他陰着臉掐滅手裡的菸頭,又從桌上拿了一根菸,捏在手上來回摸着:“安排嚴密點,別漏了風!”
“你放心!”樑敬祖替兄弟點了煙:“他親自去找了石男生,執法隊那邊也都打點過了,保證萬無一失!”
“這女娃子鬼得很!”
“我讓大山先去摸摸,實在不行,抓幾條龍魚放洞裡,還不一樣人贓並獲?”
“緊着辦!”樑敬宗揮手打發走樑敬祖,隨手摸起桌上的電話:“明學,把穆添調回來,讓小暢去觀山看着那個女娃子和孟謹行,小山的事也該了了嘍……”
……
觀山村的舊屋、橋樑修建工作結束那天,孟謹行又在村裡擺了個流水宴感謝陳雲龍,並犒勞出力的村民。
與陳運來相處一段時日,孟謹行對這個小老闆有了些瞭解。
陳運來的家在運河雁蕩市的深山裡,家窮輟學,十五歲跟着老鄉到雁蕩的鞋廠打工,因幫廠裡賣掉一批積壓貨賺到一筆小錢,六年前跟老鄉到西南闖蕩,從販賣五金工具起家,逐步轉行搞建築,賺了些錢,也賺了些朋友。
陳運來說起江湖見聞、商場奪利是一套一套,孟謹行也因此長了不少見聞。
最重要的是,陳運來雖是被李紅星變相脅迫來觀山贊助,但他來了以後一絲不苟的態度,令孟謹行大爲讚賞。
他明白商人重利,尤其陳運來這樣的“老江湖”,肯在觀山下工本,除了給李紅星面子,另一半也是對他的人情投資。
他現在人單勢孤,沒有錢就寸步難行,式微之時有人肯出錢出力,哪怕明知對方有所圖,他覺得這朋友還是要交。
當天下午送走陳運來,孟謹行和姜鳳雲一起組織村委委員開會,重點討論表決村長選舉方案。
孟謹行經過初到時的冷靜處理械鬥、無錢無勢之下的全力抗洪澇,以及災後救助、小鳳山合作承包落實,等等一系列的工作,短時間內在觀山村建立起不小的威信。
但是,姜萬才兄弟、樑父虎子在觀山村的積威,不是用這麼短的時間,幾樁工作就能消除的。
在村長選舉一事上,孟謹行通過前期走訪發現,觀山村大多數村民,包括支書姜鳳雲。雖然心底願意孟謹行給他們拿個主意,但具體表現還是一種長期被壓制下的沉默。
因而,選舉方案的設定就顯得尤其重要。
爲了儘可能不出現讓人鑽空子的漏洞,他一次次避開穆添和姜琴芳,趁他們不在的時候,纔在電話裡與何其豐討論修正。
雷雲謠有一次來找孟謹行,偶然在門外聽到方案內容,心中連連說“這方案毒!”
可見這方案考慮之細緻。
對於這次會議,孟謹行也循序漸進逐步引入。
剛入正題,姜炳才就大言不慚,說村長非他莫屬,如若不然,姜家養殖場將不再提供每年給村委的活動經費。
“就你們給村裡那點錢,欠的比給的還多,也好意思說出來丟人。”樑大山捏着鼻子譏笑道。
“總比有些人一心只想當官撈錢的好!”姜炳才反脣相譏。
“要說給村裡好處,我爸和我死去的兄弟也沒少出力!”樑大山說。
眼看爭執又起,孟謹行立刻插道:“舊賬一翻,幾朝幾代都說不清。各位,我建議啊!還是圍繞觀山今後的發展來商量村長人選!”
穆添與姜琴芳只顧低頭記筆記,頭都不擡一下。
樑大山斜眼看向孟謹行:“孟主任,你不會是想讓小鳳山那女娃子下來當村長吧?”
話音一落,衆人一陣鬨笑。
孟謹行不以爲意地捏捏鼻子,笑道:“大山哥的建議可以考慮,但前提是小鳳山得先給大家夥兒下金蛋是吧?”
衆人又是一陣笑,氣氛鬆馳不少。
姜炳才趁機接道:“村裡能下金蛋的也就咱們養殖場!”
孟謹行一搖手道:“養殖場的過去咱不提,小鳳山的未來也太遠,我們還是說說眼下。”
“眼下能有什麼?”許力插嘴問。
“有兩句話是這麼說的:‘要想富,先鋪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孟謹行說:“改革開放十多年了,觀山到鄉里那條土路,還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曲曲拐拐險象環生,生生把咱們大小鳳山的秀美景色藏了起來!要是這路能修好,遠的不說,就是近的,也能把市裡、縣裡的有錢人給引來,光是收收門票就是不小的收入。”
“孟主任,你開玩笑吧?”姜炳才冷笑:“不說這路修修得多少錢,就是修,也該鄉里想辦法吧!和我們選村長有啥子關係?”
“這事對別人也許難,但像炳才叔和大山哥這樣關係廣泛的能人,就算自己拿不出錢,應該也能拉點錢來修條簡易公路吧?”孟謹行笑道:“修了路就有人來,有人來商機也會來,錢自然會滾進來,大傢伙的錢包就能鼓起來。”
孟謹行表面上是在說服姜炳才和樑虎,實際是爲其他人描繪一個賺錢的前景。
他相信,在利益面前,無論貧富人羣,能棄之如履的畢竟是少數,人對財富的渴望永無止盡,尤其是窮困潦倒的時候,一點微弱的火光就能燎原。
許力最先響應:“孟主任說得對!既然是爲觀山村好,我們可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哪個爲修路做出的貢獻最大,我們就推舉哪個做村長!”
“對,這主意好!”馬上有人應聲。
姜炳才和樑大山心裡都冷笑,拼財力,其他人能敵過他們兩家?
但真讓他們把錢投在修路上,心裡都不是很樂意,尤其最後落敗的那個,豈不是投出去的錢都肉包子打了狗?
孟謹行早料到他們的反應,這時擡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噤聲:“我還是說說選舉方案吧……”
姜炳才與樑虎立刻豎起耳朵。
孟謹行才說完方案大方向,許力就不滿地問:“村小組推出來的人籌集修路的錢來獲取最終候選資格,那沒錢的人不是直接被淘汰了?”
孟謹行笑笑說:“許哥,這錢可以是你自己掏,也可以推你的人共同掏,還可以你們到外面找人贊助,方式由自己決定,展示能力纔是關鍵啊!”
“錢一定得選舉開始前一天實際到賬?”樑大山問。
孟謹行剛點點頭,姜炳才又說:“誰籌錢最多誰當村長不就得了,還要籌錢排前三的人搞啥子競選演講嘛!”
“就是!”樑大山適時附和:“演講要明確觀山未來三年的經濟規劃、主要產業方向和三年人均經濟總目標及三年分階段經濟目標,有必要這麼複雜?”
孟謹行說:“路沒個四五年修不成,一屆村長才三年,總不能村長只圍着一條路轉吧?帶着全村人致富纔是這屆村長的重點工作,否則,村裡人憑什麼選他當村長?”
許力先前因爲籌錢的說法而神情萎頓,聽到這話,又忍不住頻頻點頭,但他還是問:“落選的人能不能把錢要回?”
姜炳才與樑大山雖然都關心這問題,但臉上卻盡顯鄙夷。
“自掏腰包部分可以拿回去,拉來的贊助不能要回。”孟謹行答道。
國人最大的心理特點就是“船到橋頭自會直”,姜炳才、樑大山更認爲籌錢之舉對他們而言是小菜一碟,又可以先斷了許力之流的村長夢,至於演講內容不過是嘴上說說的東西,到時賴賬根本不成問題,所以都不再反對。
衆人不反對,孟謹行緊接着又補充了兩條:“選舉前,三位候選人必須先寫一份承諾書,由村中有威望的長者公證,承諾堅決擁護選舉結果,維護觀山村選舉後的穩定秩序,在任期間就是倒貼也得把演講承諾的各項指標完成。”
“有點過了啊!孟主任!”樑大山立刻反對:“以後的事,誰能現在保證?”
“大山哥沒信心?”孟謹行道:“那大家可以把演講目標定低點嘛,不要讓鄉親們希望破滅就好!”
這就是雷雲謠認爲方案毒的地方。
姜、樑在觀山村再怎麼爲富不仁,那都是裡子的問題,面子始終是光滑的。
孟謹行給了他們一個靠財力、人脈拿下村長位置的機會,同時卻又用面子把他們綁死,一旦做不到就徹底失去了人心。
他停了停以退爲進:“當然啦!你們實在覺得有難度的話,我們可以推翻這個方案,重新想別的法子。”
姜炳才馬上說:“哪個說不好嘍?”
“就是。”樑虎也附和:“這方案好得很!”
舉手表決通過方案的時候,許力心事重重的表情全部落入孟謹行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