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裡,王靖天睡的很是香甜,他又夢迴了過去。就在那一年之前,他始終記得那一天的天氣是那麼的溫和,陽光暖洋洋的照射在身上,熱乎乎地使人想要睡覺。小桃園的河水流淌起來是沒有聲音的,風,也是靜悄悄的。
似乎就在整個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兩個少年彼此的對視。雖然已經過了如此長的時間,但是有多少次在夢裡重溫那一天的每一個細節。王靖天站着,一身藍色上衣;震少野站着,一身亮黃色的校服。後來,後來又發生了些什麼呢?王靖天側着腦袋靠在牆上,一時間,他根本分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着,還是在夢中。
竭力的壓榨着自己的每一個腦細胞,王靖天絕望的發現,他真的是完全無法記得與震少野初會時是什麼樣的場景了。漫天的大雨之中,陽光,很冷。王靖天無法說服自己,爲什麼在雨天裡還會有夕陽?血紅血紅的斜陽,刺眼。在夢中,王靖天雙手撕扯着自己的喉嚨,他想要呼喊些什麼,那個站在懸崖邊的少年。
他想要呼喚那少年回過頭來,真的,回過頭來......
震少野慢慢的轉過頭,黑漆漆的陽光下,他的眼底一片陰影看不清什麼神色。“靖天。”多麼熟悉的聲音,在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雨之後,從來也不需要刻意的去想起,但總是永世也不會忘記的。這黑夜,太耀眼了。在夢裡,王靖天無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那一輪冰涼的晚陽高高的懸掛在空中,吝嗇的把一縷縷的光明灑下,爲黑暗點綴色彩。
“靖天,我走了。”懸崖邊,震少野淡笑着,這笑容曾經在王靖天的臉上同樣出現過的,就在那一次被逼跳樓的時候,王靖天也曾經展露過一模一樣的笑容,死亡的微笑。“少野。”王靖天發現自己的嗓子終於可以正常的使用了,他嘶啞的聲音響徹在天地,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眼睜睜的,震少野紅衣似火,飄忽在那茫茫無頃的深淵之下。王靖天搶上一步,他想要把震少野給啦回來。一瞬間,那太陽就哐地一聲砸在地上,王靖天只覺得耳中一片轟鳴,眼前一黑,什麼卻也都看不見了。一切,復歸黑暗。
“少野,去救救少野!”一陣涼風吹過醫院的走廊,王靖天只覺得自己遍體生寒。明晃晃的白熾燈光打射在他的臉上,忍不住一個寒噤,太亮了外面。“你說什麼呀?”王淑敏俯身站在王靖天的面前,她緊張的看着王靖天:“震少野已經醒過來了,醫生說我們可以進去探望了。”
“哦,是麼?”王靖天有些虛弱的撓了撓頭,他扶着牆站了起來,一個踉蹌差點軟倒在地,他睡了很久,雙腿已經麻痹。“淑敏,扶我進去。”王靖天招呼王淑敏過來攙住他,他一秒鐘也不想呆在這走廊上,他要儘快見到震少野的面,否則的話,他會心慌。
“少野......”王靖天站在震少野的病牀前,他不確定震少野是否已經醒來,有些猶豫的叫了一聲。“你們進來了?”震少野捂着被子睜開眼來,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樣恬靜美麗。震少野半側着頭,神色是習慣了的平靜,卻讓王靖天心裡抽搐得疼痛。 шшш✿ тTk án✿ ℃o
“醫生,請問我朋友的身體怎麼樣了?”吳立駿他們被護士擋在門外,可以進到病房的只有王靖天一人,他轉頭去問醫生。“這......”蘇醫生有些躊躇,不知道該怎樣去和王靖天說。“蘇醫生,就直說好了。”震少野躺在病牀上,對着蘇醫生眨巴了兩下眼睛,正聲說道。
“你的朋友,他很好,只是急性的胃潰瘍而已。”蘇醫生勉強自己說完這一句話,再也無法在病房裡呆下去,他以手掩面快步走出了病房,他不忍心,這麼一朵尚處於人生最美好階段的一朵櫻花,這樣凋零。“唉,你總是不願意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王靖天坐在震少野的病牀上,他們已經很有一段時間,沒有這樣的單獨相處了。
震少野躺在病牀上,喘了口氣,笑道:“嘿,靖天,時間過得真快。初一時的見面,彷彿就在昨天一樣,總是在我眼前浮現來浮現去。”“是啊,這一眨眼的功夫,就是一年過來了。”王靖天有些惆悵,輕輕嘆了一口氣。“今天過去了,還不知道會否再有這樣的機會。咱們哥倆好久沒有這樣聊過了。”震少野的臉上一抹嫣紅,他今天的話格外的多。
“你不要這樣說,不過一年而已,我們的一生還有很多個一年的。”王靖天無言以對,他不願意聽到震少野這般話語。“呵呵。”震少野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他哆嗦着手從藥瓶裡倒出一顆藥丸吞了下去,緩了緩才繼續說道:“靖天,你不是很久以前就想知道我的家世麼?今天有時間,正好來聊聊吧。”
王靖天突的站起身來,嚴詞拒絕:“不,我今天不想聽。改天吧,改天再和我說。”王靖天有一種預感,他聽了震少野的秘密之後,自己一定會後悔。“聽聽罷,我也不知道還能有機會再和別人說了。”震少野躺在牀上,視線聚焦在潔白的病房頂部,那裡,白的悽慘。
“在外面人看起來,我活得很瀟灑。可是有時候,在夜裡面一個人睡不着的時候,我就默默在想,想了很多,先是覺得這輩子活得太窩囊。”震少野的話音裡帶着略微的痛楚,顯然藥片的藥效還沒有完全的消化開來:“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我的父親。在我八歲之前,甚至不知道我的父親竟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因爲故意傷人被判處十年監刑,我媽從來也沒有和我說過父親的故事。”
“但我知道,不是媽媽不愛父親了。而是,她沒有時間去想,她是一家化工廠的清潔工,每天累死累活也只是拿一些吃不飽餓不死的工資而已。”震少野瞪着眼睛,類如餐桌上翻着白眼的死魚:“再後來,就覺得活着沒什麼意思了。”“少野!”王靖天一把抓緊他的手,害怕他再繼續自輕自賤。
“呵呵,放心,我震少野的命,誰都拿不走!”震少野輕輕拍了拍王靖天的手,笑道:“我放縱自己,打架鬥毆,這樣可以令我找到快感。嘿,其實我實在是一個懦弱的人呢,只有暴力,才能讓我體會到超人一等的優越感。”“再後來......”震少野有些淡忘過去的記憶,他的語速慢了下來,顯是在盡力回憶:“後來,我媽媽的工廠出了安全事故。她的眼睛在事故里喪失了光明,再也看不見我啦。”
“難道,就沒有人去管麼!”王靖天有些慍怒,他擰着眉頭厲聲說道。“嘿,誰又會去管這種閒事?這就是現實,強者越強,弱者越弱。”震少野掙扎着坐了起來,他覺得王靖天坐着,而自己躺着實在是太失禮了。“最後,我遇到了你們,靖天。還有長影、吳立駿,你們都是好人。也只有這一段時間裡,我才發現了日子好過了許多,每天都有個盼頭,太陽早點升起,我好早一點看到你們。”
震少野把自己重重的靠在病牀上,他咳嗽了幾聲,不再說話。“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幹什麼?”王靖天伸手爲他擦了擦咳出來的吐沫,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需要用言語再來強調的。“你總是這樣毫無保留的對別人好。”震少野看着王靖天,他微微一笑:“有時候,還是挺嫉妒你的人緣呢。只是轉念一想,你這樣誠心待人,若是還收穫不到真正的友情,這老天,豈非當真瞎了眼睛?”
“不要胡說。”王靖天一把捂住震少野的嘴,然後自覺似乎有些過分,喃喃的說道:“不要說這種話,只要你對別人好,別人對你當然也不會辜負的。”“相信神麼?”震少野害怕王靖天不理解,又在後面跟了一句:“就是命運,你相信命運麼?”
“命運嗎?”也許是因爲王靖天的人生閱歷還是太少,他尚且無法感受到命運的魔力。“可以遇見你們,是我着生命裡的一份寶貝。這就是緣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這似乎是一種迴光返照,在意識到自己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震少野覺得自己對人生有了某種特別的感悟,這與年齡大小並無關係,純粹是屬於一種精神上的境界。
“我的胃病已經有很多年了,有一次,我在書店裡看到一本經書,上面寫道:今生爲何受苦,只是因爲前輩子的罪孽太多。於是我就有答案了:活該!誰叫我前輩子殺生又吃那麼多肉,難怪今生受盡苦難。”震少野瞥向窗外,此刻的天漆黑一片,深夜裡,一點繁星也看不見,不禁懷疑,究竟是古人在編造神話故事呢?還是現在的人太過破壞自然,那橫跨天際的銀河去了哪裡?神話的世界又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