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家人
卻說瑤草因前生不受繼母待見,父親又苛責,她自己原本有些孤僻,便養成了不愛羣居的習慣。重生之後,母親方氏家務繁忙,無暇顧及瑤草。又因爲之前慘痛經歷,心情壓抑,也不愛跟母親出門見人,除了偶爾跟母親一起用餐,多半都在房內獨自用餐。
雖是奶孃幾次提起讓瑤草出去走走,見見祖母,跟姐妹們見見面、說說話,聯絡一下感情,都被瑤草拒絕了。她不想見到那些還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更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何等表情對待她們。
那時瑤草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奶孃也就罷了。
方氏因爲瑤草大病初癒,不忍心苛責,便也由着瑤草的性子,隨她自由自在。對婆母柯老夫人只說瑤草身子虛弱,不適宜外出。瑤草一向在柯家沒有什麼存在感,柯老夫人也不在意,不過隨口吩咐:“養着吧!”
又過半月,瑤草逐漸適應重生生活,臉色紅潤,人也開朗了些。這一日,晚飯過後,奶孃再次鄭重提醒瑤草:“三姑娘現在好利索了,是時候恢復一早一晚給老太爺老太太請安問好了。”
奶孃每提起祖母,瑤草都會氣悶,前生若不是祖母縱容父親先奸後娶簡小燕,母親緣何喪命?雖然祖母之後對瑤草多有看顧,可是最終也沒能護佑瑤草,致使自己受那賤婦簡小燕迫害無辜喪命。
瑤草覺得,這一切一切的悲劇,都是因爲祖母嫌棄自己不是男丁的緣故。雖然瑤草知道,母親之死與祖母沒有直接關係,畢竟當今社會娶二房納妾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可是若沒有這個起因,就不會引發母親至死這一惡果,所以,雖然祖母后來對瑤草不錯,可是在瑤草心裡,對祖母沒有愛只有怨。
瑤草既不喜歡受嘈雜拘謹,又對祖母有此心結,便不欲前去:“好好的,何必改變!且我想來,祖母未必願意見我!”
奶孃正色言道:“姑娘病糊塗了不是,之前姑娘一直是早晚請安,只是前些日子,姑娘得了傷寒,才免了。來病癒之後,又因姑娘體弱,老太太發話,免了規矩。既是現在好利索了,也該去老太爺老太太跟前請安問好,這纔是做晚輩的規矩。”
孝敬長輩天經地義,這話讓瑤草啞口無言,不能反駁。可是瑤草一想着要見祖母,必然會碰見大伯母王氏與大堂姐瑤玉,想到他們親手害死了自己,瑤草甚至懷疑母親之死跟大伯母有着直接關係,便慪得心頭泣血,可是這些事情不便於外人道,瑤草只能悶在心裡難受,洶涌的憤怒使得瑤草暗暗握緊雙手,滿腔痛楚,讓瑤草渾身有些微戰慄:“大伯家二伯家都會一起用餐嗎?”
奶孃一笑搖頭道:“姑娘還真是病的有些糊塗了,我們家一向都是各房吃各房的,就是孫子孫女也是一樣,只看老太太喜歡誰才留飯。”
前生五歲之瑤草,有些自閉,膽小怕事,不愛出門。方氏又怕她出門受欺負,一直對她保護得很好,即便出門也是大丫頭小丫頭環伺,從不許她單獨與大房二房女兒合羣。瑤草因而對那會兒家中情景確乎不記得什麼。
奶孃見瑤草滿眼茫然,只道是瑤草犯迷糊,忙着囉囉嗦嗦說了好些柯家習慣與規矩,瑤草纔算對目前柯家生活模式有所瞭解。
柯家雖然居住鄉間,大家族生活習性卻一直沒有拋丟。一家子雖然共用一個大廚房,大家卻很少一起用餐,各房飯菜都是廚房按份例分送,只逢年過節,或是家有貴客臨門,或是家裡有了慶典,纔會全家一起用餐。柯老太太也算得開通婆婆,並不強求媳婦們立規矩,只看各人自己孝心。
不過據奶孃所言,柯家三房媳婦一個比一個跑的積極,早晚準時請安問候,伺候一日三餐飲食。
雖然知道這些家人早晚要見,瑤草還是希望再晚些時日,等自己慢慢調節心情,淡忘了,適應了,大家再見面爲好。因再一次徵詢奶孃之意:“能晚些日子嗎,我實在不慣見生人。”
奶孃搖頭道:“這不好,不過早晚的事情,依我說,小姐去請安,宜早不宜遲。一來這是小姐孝心,二來也免得老爺子老夫人忘記了小姐。三來三老爺就要回家了,那時若知曉小姐從不到祖母跟前盡孝,說不得又要生氣呢!”
瑤草十六歲的靈魂,當然知道奶孃言之有理,瞧着奶孃堅定地神色,瑤草知道無法推脫,只得點頭應承。
奶孃便在一邊提點瑤草,柯老夫人喜歡什麼,有些什麼忌諱等等,又教導瑤草如何乖巧如何討祖母歡心云云。
瑤草面上點着頭,心裡卻不以爲然,想着不留飯還好些,誰稀罕呢!
記得自己當年病弱不堪,似乎祖父祖母也不太喜歡自己。且自己這次自己病了一月之久,只說重生後,從沒見過祖母探視或是着人問候。準確的說,除了母親,柯家其他人都沒來探過自己。
不過這話不好明說,瑤草因而拐個彎子:“奶孃說的是,我之前一直沒見祖父祖母,還以爲他們出門去了,便沒提起。”
奶孃笑道:“我說嘛,原是這樣。姑娘病中,老太爺老夫人天天打發人來瞧,就是幾位太太伯父堂兄堂姐也打發了人來詢問呢,只因爲姑娘一向病着,昏昏沉沉沒精神,我就做主打發他們回去了,只說姑娘知道了。”
知道明日要與那些或多或少傷害過自己的家人見面,瑤草當晚彷徨不安,她實在不知道該明兒該如何面對誣陷自己的大伯母,鳩佔鵲巢的大堂姐,還有強摁住母親腦袋替父親納妾的祖母。想着這些有着血脈的仇人,瑤草恨不得抽乾自己身上血脈還給他們。
這一想法讓瑤草十分興奮,對,我已經死過了,我已經還過了,他們不再是我的親人了。剩下的,唯有互相利用與算計。
爲了預防明日自己難以忍受她們的虛假面孔而發飆,瑤草可憐兮兮看着奶孃,小心的替自己鋪設臺階:“我這一陣病得昏昏沉沉,之前所學禮儀規矩有些模糊不清,只怕明兒禮數不周,惹得大家不高興就不好了。”
奶孃想想也對,姑娘前後病了月餘,對許多事情都模糊不清,似是而非,怕是禮數也記不全了,遂趕緊的把禮數給瑤草講解一遍,包括如何叫人,如何行禮,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走路,都細細教導一遍。
這些瑤草豈會不知,說不會不過是個藉口,爲了配合自己之前所說,瑤草還是裝作笨手笨腳摸樣學了一遍,且故意做的七零八落,因爲當日的瑤草柔弱又膽怯,從來說不出一句完整話。這也是當年大伯母、大堂姐、繼母簡小燕敢公然欺負瑤草的原因之一。
奶孃見瑤草學得有模有樣,拍手大喜:“原來姑娘哄我玩呢,這不記得真真呢。”
瑤草微笑道:“原本有些模糊,媽媽一說,又都記回來了。”
奶孃笑得喜氣:“姑娘越發會說話了。”儘管你奶孃一再言說祖母對瑤草如何關心,讓瑤草寬心。可是一想起前生之事,瑤草還是有些擔心:“只怕老太太不喜歡我笨嘴拙舌呢。”
奶孃聞言一愣,之前的三姑娘的卻不愛說話,府裡下人之中有些刻薄的,不免私下悄悄議論,說什麼‘三奶奶方氏太會說了,別是把小姐那一份也說了吧。’老太太對瑤草這個柔弱的孫女兒,雖說不上嫌棄,的卻也算不得喜歡。
奶孃怕瑤草膽怯,這些話且不會告訴,只給瑤草打氣:“老太太是姑娘嫡親祖母,小姐去了只會高興。”
說話間,方氏帶着丫頭過來例行視察,奶孃遂把方纔之話告訴一遍,方氏很以爲然:“嗯,是我疏忽了,奶孃這話很是。”方氏先嬤嬤瑤草後背心,手心額頭,點頭:“卻是好全乎了。”又把明天注意事項重複一遍,大約跟奶奶一個意思,無非是站有站相坐有坐姿,細嚼慢嚥,笑不露齒等等云云。
方氏一邊說,瑤草一邊頻頻點頭稱是,方氏心情大好。隨後又細細交代青果青葉明早提醒瑤草早起,又囑咐奶孃明天挑哪套衣衫子,佩戴那套首飾,絮絮叨叨好一陣,瑤草忍不住一哈欠被秋雲瞧見,這方纔悄悄提醒方氏該回房安歇去了。
翌日一早,瑤草晨練回房。蓮香荷香已經奉命前來替瑤草梳洗打扮,頭髮梳成平雙髻,左右插同式樣一對珊瑚滴珠小鳳釵。
奶孃幫着瑤草挑好一套襦裙,大紅綵鳳上衣,淺珊瑚紅曳地襦裙,裙邊繫着大紅宮絛碧玉佩,最後披上一件大紅斗篷,這大紅斗篷更襯得瑤草脣紅齒白,如瓷娃娃一般俏皮可人。
奶孃牽着瑤草,身後跟着蓮香荷香青果青葉,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柯老夫人居所,柯家活動中心‘怡安堂’。
瑤草到時,柯老夫人已經起身,柯家三位少夫人正忙着擺放碗筷,伺候老爺子老夫人早餐。大房瑤玉,二房的瑤枝早到了,正陪着柯老夫人說笑。
瑤草見自己到得晚了,也是因爲重生後第一次再見這些親仇之人,有些微失神。三夫人方氏忙裡偷閒對着瑤草一笑,柯老夫人貼身大丫頭便過來招呼瑤草:“三姑娘來了,老夫人正念叨三姑娘呢!”
柯老夫人也看到了瑤草:“三丫頭,過來!”
瑤草聞言緊走幾步上前行禮問安:“孫女兒見過祖父祖母,給祖父祖母請安,祖父祖母好。”
老太太咋見許久不見瑤草,很是熱情:“好,好,好,過來,讓祖母仔細看看,一陣子不見,怪想的,都好利索啦。”
瑤草吸口氣,告訴自己鎮定再鎮定,別慌張,自己才五歲,不是十六歲,一陣暗自打氣,回想這奶孃母親提點,瑤草慢慢走上前去,倚在柯老夫人懷裡,仰着小臉,笑得天真無邪:“託祖父祖母福,孫女兒都好利索了。”
柯老夫人點頭:“嗯,看來是好利索了,小嘴也利索多了,去見過你母親伯母嬸孃們。”
瑤草依次拜見三位柯夫人,兩位堂姐。幾位伯母與堂姐俱是滿臉驚異。
多活了十年的瑤草見怪不怪,形同啞巴之人,忽然口舌利索了,擱誰都會驚異一下下。
瑤草暗自平復心情,穩穩神,儘量壓住厭惡憎恨,努力以平常心觀察了大伯母,此刻的大伯母比較年輕,身量較高,白皮容長臉,柳葉細眉杏仁眼,眼角卻有了細微的皺紋,面色蒼白些許泛黃透着病態,見人一臉笑,脊背緊繃,下巴高擡,眼神十分活泛,眸子卻透着陰冷。
重生的瑤草猶如火眼金星看得清,大伯母那笑意不達眼底,是一種敷衍應酬的招牌笑。她眉眼雖有幾分姿色,壞在中部崛起,腰身渾圓,將眉眼的清秀之色抵消得乾乾淨淨,讓人一遍看不出頭,二眼不想多看。
瑤草對這位看似傲氣和藹,實則貪婪狠毒的大伯母瞭解至深,她乃落地秀才之女,有個哥哥做着典吏。按柯老爺子的話講,她雖出身貧窮些,卻是耕讀之家,書香門第,與柯家門當戶對,也是柯老爺子最中意的兒媳婦。
二伯母中等身材,膚色微黑,圓圓臉,長得敦敦實實,的確也是個敦厚之人。
這位二伯母,瑤草也知之甚詳,她父親乃是郎中,雖然算不得妙手回春,在這個醫術匾乏的年代,多數人只能請遊醫看病的年月,也備受尊崇。她家雖是無品無級,可是古語有不做良相便爲良醫的說法,懸壺濟世也堪配書香門第,加之她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不多口舌,一心相夫教子,也很得公婆喜愛。
對於三奶奶後來居上,以最小的年紀,坐上了當家主母的位置,相較於柯家大夫人的憤憤不平,她表現的很沉靜。雖然也有些心裡舒坦,卻本着公婆有令,媳婦聽從,是個不愛惹是生非之人。
大堂姐瑤玉生得眉眼如畫,十分漂亮,脣紅齒□□蕊蕊的,十分可人疼。
美女蛇毒氣更甚,任她千嬌百媚,這一輩子瑤草不會對她有好感,只有厭惡。倒不是嫉妒,實在被這些美女蛇咬怕了。
瑤草定定的看着這位雖然年幼,卻已經顯山露水的美貌堂姐,心裡黯然神傷,只不知道這位堂姐對於自己之死,對於頂替自己代嫁是積極參與,還是被動接受。
只可惜,這一切都隨自己前生之死而煙消雲散。
實可笑,自己前生活得實在糊塗了,竟然把她當成了閨中密友。要知道,毒蛇猛獸絕只會產妖孽,絕生不出良善的仙女來!自己前生真白白長了一雙大眼睛。
二堂姐瑤枝只筆大堂姐瑤玉小半歲,正在換牙,對着瑤草一笑,又忙着拿手掩住豁牙,瑤草被她的可愛逗笑了,遂收起滿腹思緒,上前見禮。
當日祖父祖母沒有留飯,瑤草請安完畢與兩位堂姐告辭出門。
瑤草重生,第一次與家人見面,完全正常,瑤草提着的心兒放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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