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千變萬化

火魔神手掌揚處,一點黑影破空而上,到了空中,突然爆散成一蓬花雨,銀花火樹,在夜空中當真焰目已極。

就在這火星驟起,還未消散時,山坪旁一個角落裡,已發出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一蓬黑煙,帶着火光飛出。

煙火四散,碑石、斷板、砂土、木葉,四下飛激,一般硝火氣,也瞬即瀰漫了整個山坪。羣豪人人懼是面色摻變,雙耳欲聾。有人驚呼道:"這是什麼?"有人大呼道:

"火藥……火藥!"

還未衝上擂臺的,已不敢再往前衝了,已衝上擂臺的,此刻便恨不得背插雙翅,飛將下去。

這時,人人擔心自己的生死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人再去管寶兒的生死,只是紛紛大呼道:

"火藥在哪裡?……還有沒有……是誰放的?"

火魔神面帶獰笑,手掌再揮,又是一蓬火雨爆散空中,羣豪目光不由得都向上瞧了過去,一個個心膽皆喪,屏息靜氣,所有的驚呼吶喊,一齊頓絕,彷彿被一隻手突然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似的。

就在這死寂的一瞬間,火魔神厲聲呼道:

"火藥在哪裡,只有我知道。"

羣豪聳然大喝道:

"在哪裡……在哪裡?"

呼聲不斷,但卻一聲比一聲小,到後來終又完全停頓,一個個懼都張大了嘴,瞧着火魔神——瞧不見他的,也瞧着他那方向。

火魔神大聲道:

"我費了一年之力,將蜀中唐家、山西柳家,雲南白家,中原霹靂堂,江南火鳥莊,這些武林中暗器火藥名家,他們家裡的積存的火藥,全都運到這裡,其力量之大小,各位可想而知。"羣豪眼睜睜望着他,沒有,人敢說話。火魔神獰笑道:

"這些火藥此刻便埋伏在這山坪四周,旁邊都有人看守,只要我號令一發,那些人在一瞬間便可將火藥點燃。"要知那時火藥製造雖不精良,威力雖不甚大,但將普天下火藥名家所製作的火藥全都聚在一起,那力量還是足夠令人化骨揚灰。

羣豪一個個只聽得噤若寒蟬,雖欲怒罵,又有誰敢出口,此刻火魔神正握有主宰生殺大極之力,天下實已無人敢觸怒於他。過了半晌,丁老夫人終於道:

"你如此做法,爲的是什麼?"

一木大師道:

"對了,你究竟要怎樣?"

火魔神大喝道:

"我要你們一個個站在這裡,閉住口,未得我同意,誰也不許動彈,不許說話,否則我便將這片山坪,整個化爲灰燼。"公孫紅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

"但那些異邦武士,豈非……"

火魔神截口大笑道:

"那些異邦武士,也都早已被我收買,他們七年前來到中土,帶來了大批珍寶,本爲了有求於紫衣侯,哪知紫衣侯民族氣節凜然,競不爲之所動,而他們帶來的珍寶,卻都落入了別人手中。"丁老夫人也忍不住問道:"落入了誰的手中,你麼?"火魔神哈哈一笑,也不作答,自管接道:

"他們任務既未達成,珍寶又已失去,自不敢再回到他們自己的國度,而流落中士,他們雖都是無惡不作的惡徒,怎奈形貌太過引人注目,武功又不甚高,是以劫掠所獲,並不甚豐,不但生活甚是落魄潦倒,而且還要四處流竄、逃避,是我稍加示意之後,他們便都乖乖地投入了我門下。"公孫紅額首道:

"不錯,他們武功若是高強,又怎會被我一網打盡?但他們既是如此不下?"火魔神道:

"只因這些人武功雖不濟,但他們的國度中,卻將火藥使用得甚是普遍,他們對火藥的知識,自然也頗豐富,對於安裝引線,埋藏火藥,以及引發爆炸之事,這些人可說無一不是絕頂好手。"公孫紅恍然道:"原來你是要利用他們此點。"火魔神大笑道:

"不錯,這些人正都是我利用的工具,火藥安裝妥當,他們的利用價值也就完了,我正不知該如何將他們除去,那時你恰巧來了,我便故意在他們藏身之處,說些要加害此間羣豪的毒計,誘你聞聲而出,我正是要借你的手,將這些已成無用的廢物殺死。"他仰天狂笑數聲,接道:

"正是如此,你纔會找他們,否則這些異邦武士聚在一起,說的自是異邦之言,他們商量毒計害人,你也萬萬不會聽得懂的。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一直都想不通麼?"公孫紅呆在那裡,面上一陳青一陣白,心中又羞又惱,他此刻雖已知道自己做了別人的工具,但也無法發作,只有於聽着別人夜自己面前狂笑,而這時,四下羣豪,更早已動也不敢動了。

火魔神目光四下掃視,見到天下英雄,此刻果然已懼都臣服在他身下,那笑聲更難以休止。

丁老夫人黯然一嘆,道:

"你還要怎樣?說吧?"

火魔神道:

"我如此做法,本來自是要將你們這些自命俠義的人物,全都置之死地,但後來,我的主意卻改變了。"丁老夫人急急問道:

"變爲怎樣?"

火魔神道:

"只因我後來想到,若是在暗中將你等全都炸死,我縱能稱霸江湖,但你們全都死了,既瞧不見我的威風,也不會對我生出畏懼之心,我豈非等於辛苦寫了一篇文章,卻無人欣賞?"一木大師喃喃嘆道:

"不錯,只有死人,纔是真正的英雄鐵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會懼怕。"目光四掃一眼,嘆息着頓住語聲。

這悲天憫人的高僧,雖未說出下面的話來,但目光神情之間,卻正是在嘆息着世人對死亡的畏懼。

他言下之意,也正是在說:天下英雄,雖已盡都在此,卻無一人能如死人一般,對任何事都一無所懼。"火魔神接道:

"是以我便想,與其將你等全都炸死,倒不如讓你們活着瞧瞧我的威風,將生死之事來威脅你等聽命於我。"他目光再次四婦一眼,大笑道:

"這些人們,雖或也有些威武不能屈的,但也少不得有些人會乖乖聽我話的,而一個活人爲我做的事,就比千百個死人多得多,何況……那是萬萬不止一個人的,是麼?"羣豪不由得懼都垂下頭去。

火魔神突又接道:

"但此刻我又改變了主意。"

丁老夫人鬆了口氣,道:

"又變爲怎樣?"

火魔神道:

"如今我已不能再要你等爲我做事,我如此做法,已全都是爲了一個人,只因他一個人能爲我做的事,委實比你們這些人加在一起都多,此刻他既已答應肯爲我做事,他無論要我對你們怎樣,我都不會遲疑。"丁老夫人聳然動容,道:

"他是誰?"

火魔神面帶微笑,一字字徐徐道:

"他便是方寶兒。"

"方寶兒"這三個字一說出來,羣豪雖然不敢驚呼,卻也都不禁"噓"了一聲——千百人的噓聲同時發出,正宛如平地捲起陣狂風一般。

火魔神徐徐回身,目注寶兒,道:

"你有什麼話要對他們說,此刻儘管說吧,我相信再也不會有人敢打斷你的話,再無人敢傷你一根毫髮。"此刻用"石像"兩字來形容寶兒,正是最也恰當不過。

他面上的肌肉,似已全都變爲石質,絕無絲毫情感的變化痕跡,他只有雙目中還閃動着光芒。

那竟是復仇的光芒。

而此刻,他這充滿復仇之光的雙目,竟未瞧着火魔神,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人叢中某一個人。

他盯着此人,已有許久許久了。

火魔神伸手一拍他肩頭,道:

"說話呀!"

方寶兒這纔回過神來,道:

"不錯,我要說話,我有許多話要說。"

他緩緩移動着目光,緩緩道: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師叔,有與我情如骨血的兄弟,有視我如子如侄的前輩,也是慷慨與我論交的朋友……"說這話時,他目光依次在莫不屈、牛鐵娃、萬子良、金祖林……這些人面上瞧了過去,他面上冰冷的岩石,已漸漸溶化。

但除了鐵娃一雙含淚的大眼睛在凝注他之外,別人卻甚至連瞧也沒有瞧他——是不願瞧他,也不屑瞧他。

寶兒咬了咬牙,接口道:

"我瞧着這些與我情深義重的叔伯兄弟,被一個我所痛恨的人如此脅迫,我心中實在萬箭攢心-般,但……但我卻只能在一旁瞧着,我……我……我委實不得不如此做法,只因……只因我……"他緊握雙拳,語聲已漸漸激動,漸漸哽咽。

他嘶聲大呼道:

"只因我若不如此,便不能說話,只因世上只有他……"他顫抖着伸出手,指着火魔神,道:

"只有他能令我說話,只因你們都冤枉了我,誤會了我,我若不說話,這冤曲便永遠無法得直,我死……也死不矚目。"火山般強烈的情感,已自他嘶裂的語聲中暴露出來,他雖然拼命忍住,那熱淚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羣豪中也已有些人爲之動容。

鐵娃更早已熱淚滿腮,到後來他索性放聲大哭起來,這熱血奔騰的痛哭聲,當真令鐵石人也爲之側然。

他不顧一切,痛哭着道:

"大哥,告訴鐵娃,是誰冤枉了大哥,是什麼事冤枉了大哥,大哥,你……你快告訴我,鐵娃跟他拼命。"寶兒瞧着他,道:"小弟,你……你真……真好。"他每說一個字,那淚珠便在他眼睛中顫動一下。

他咬一咬牙,不等淚珠滴下,反手拭去淚痕。

他顫聲大呼道:

"你要問我怎會受這些冤曲,不如問他。"

他的手再次指向火魔神,羣豪目光也不禁再次瞧向火魔神。

鐵娃整個人都似已將爆炸,跳起來大呼道:

"這紅毛猴子是你怎樣冤枉了我大哥?快說!快說!"他什麼都已不顧了,縱然火魔神將他炸成飛灰,他也不管。鐵娃身後,沉聲道:

"這畜牲如此害你大哥,你就在這裡呆看着他不動麼?"鐵娃狂吼一聲,跳了起來,吼道:

"你這紅兔子,如此害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出手分開人叢,瘋了似的向火魔神撲去。

羣豪可全部被他駭慘了,既怕火魔神因此引發火藥,但對這瘋虎般的大漢,也不敢加以攔阻。眼見鐵娃已將撲到臺上,寶兒突然道:站住!"這兩個字對鐵娃真比什麼都靈。任何人都不能攔阻的牛鐵娃,聽得這兩字,呆然乖乖站任了,但口中仍不服道:

"大哥爲何叫我站住!"

寶兒道:

"你也想害我麼"

鐵娃着急道:

"小……小弟敢害大哥,這……這……"

寶兒道:

"你不讓他說話,我的冤曲,便永遠無法洗清,這不是在害我,又是什麼?"語聲微頓,接口又道:

"你如此輕舉妄動,他若不顧一切,將火藥引發,那後果又會怎樣?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別人。"鐵娃想了一想,滿頭汗如雨下,哺哺道:

"鐵娃本不敢出手的,但……但石四叔卻……卻要我出手,鐵娃想連石四叔都這樣說話,那想必是沒關係的了,哪知……哪知卻有這麼大的關係!"他越是着急,話也就越是說不清楚。

但還是有人聽清了——衆人聽得索來老成持重的石不爲,居然也會今鐵娃做出這樣魯莽的事,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惱怒。

石不爲面上也已現出了汗珠。

他又自悄悄移動身子,似乎要往後面擠,但羣豪已對他有了不滿,故意將他緊緊擠在中間,不讓他動一動。

再知羣豪雖然不會幫着火魔神,但自已的性命,總是比什麼都重要,如今的石不爲竟屢次要做出危害大家性命之事,自然難免要犯衆怒。唯有莫不屈還是對他十分關切,不住沉聲道:

老四,忍耐些。"

寶兒目光穿過人叢,一直在逼視着石不爲,此刻突又大聲道:

"鐵娃,你可知石四叔爲何要如此說話麼?"

鐵娃道:

"不知道。"

莫不屈嘶聲道:

"只因無論你做了什麼事,咱們都還是對你好的,你四叔他聽得別人如此害你,自然難免激憤失常。"寶兒熱淚盈眶,黯然道:

"大叔對小侄之心意,小侄全都知道,大叔的寬宏仁慈之心,更令小侄感動,但……"他咬了咬牙,接道:"但大叔此番卻錯了。"莫不屈道:

"我什麼錯了?"…

寶兒道:

"石四叔如此做法,只因他一心要害我。"

莫不屈怔了一怔,又自望向石不爲。

石不爲卻已怒罵道:

"畜牲!放屁……我爲何要害你?"

寶兒嘴角泛起一絲混合着傷感與怨恨的微笑。

他一字字緩緩道:

"只因你生怕火魔神說出一些話來,你要將我與火魔神全都殺死滅口,是以你便要如此。"石不爲怒喝道:"放屁,滿口胡說!"寶兒冷冷道:

"你的秘密,我早已……"

石不爲突又嘶聲大呼道:

"不錯,我是要將你置之死地……只因你無論曾經受過多麼大的冤曲,但你親手將公孫二哥,金不畏,魏不貪,西門老六,楊不怒……這些待你恩重如山的人殺死,卻是千真萬確之事。"他不容別人說話,振臂大呼道:

"少林、武當、峨嵋、崆峒、淮南、點蒼……七大門派的弟子們,你們的掌門師兄,就是被這畜牲害了,這畜牲就是你們門戶的仇人,門戶之仇,人人得而誅之,這戒條你們難道忘了麼?你們若還容這畜牲站在那裡,便是違背了門規,便是門戶的叛徒。"七大門派近來雖已人材凋落,但江湖中仍有着極大的潛力,門下弟子,更是遍佈了江湖中每一角落。

此刻在山坪上的千百豪傑,身屬七大門派,或是與七大門戶有着淵源的,至少也在三、四成之上。

這些人自幼便受着七大門派傳統的薰陶,有些人雖然脫離師門,浪跡江湖已久,但對門戶的光榮,師門的戒律,卻始終不敢忘記。

此刻石不爲這一番呼喚,果然立時便將這些人心底的對師門責任喚醒——爲師門光榮而戰的責任,在他們心中,委實沉睡已久了,方纔還本有如石像般站着不敢動的人,此刻已有的握拳欲試,有的竊竊私議,只是說話人太多,就變成一片"嗡嗡"之聲,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其實這些話不必聽清,也可猜想得出,石不爲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面上已不禁現出得意之色。

寶兒卻不等他再次發話,放聲大喝道:

"各位切莫聽他之言,害死我那幾位叔父的真兇,其實另有其人,絕不是我方寶兒。"羣豪們膽子已漸漸大了,人叢中已有人呼道:

"不是你,是誰?"

寶兒道:

"那真兇雖然始終藏頭露尾,但說話的聲音我卻聽到過,那時我已覺他說話的聲音板是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人叢中賜道:

"他語聲你既十分熟悉,又怎會聽它不出?"

寶兒道:

"只因此人平日極少說話,縱然說話,也不過只是三五字而已,是以要掩飾他的語聲,自是容易得很。"說到這裡,已有人猜出他說的是誰了。

但另一些人仍不住問道:

"誰?此人是誰?"

寶兒大喝道:

"就是他——石不爲。"

這當真又是大出衆人意外的驚人之筆,羣豪又都被驚得怔住,有些人的目光,已不緊帶着懷疑向石不爲瞧去。

還有些人已在暗中私議道:

"不錯,難怪他要不顧一切出手了,原來他就是生怕方寶兒說出這番話來,是以想滅他的口。"要知羣豪的激動之中,最易相信別人的話,也最易改變主意,無論誰說出什麼,總有些人會盲從附合的。

唯有莫不屈漲紅了臉,怒喝道:

"寶兒,你瘋了麼?怎可胡亂含血噴人?"

寶兒道:

"此乃千真萬確之事,寶兒哪敢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言亂語,寶兒實已想了又想,纔敢說出這番話來。"莫不屈又驚又怒,轉目去瞧石不爲,只見方纔激動不堪的石不爲,此刻反而沉住了氣。

莫不屈着急道:

"老四,你……你怎不出言辯駁?難道你無話可說麼?"石不爲冷冷道:

"如此胡言亂語,全無絲毫證據,直如瘋狗咬人一般,在下若是出言辯駁,豈非也和瘋狗一般見識了。"這番話雖非辯駁,但卻比任何辯駁都要有用,羣豪方纔已有些人對他生出懷疑之心,此刻又不禁爲他喝起採來。

莫不屈大喝道:

"寶兒,你如此說話,可有證據?"

寶兒道:

"證據便在這裡。"

衆人隨着他手指望去,只見他指着的竟是火魔神。

羣豪不覺大譁,紛紛喝道:

"這是證據?這是什麼證據?"

火魔神見到石不爲竟以言語煽動超羣豪的膽子,競使得羣豪忘了自己生死之事,膽敢在他面前喧嚷起來,他本已變色,此刻目光一閃,大喝道:

"不錯,我便是證據,只因這些事都是我要石不爲做的,石不爲他委實也早巳被我收買。"羣豪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莫不屈有如當胸被人刺了一刀,面上血色全失,顫聲道:

"真的?……這會是真的?"

火魔神道:"此事說出之後七大門派若要爲弟子復仇,我也難逃其責,這責任是何等重大,我怎會說假?"莫不屈狂吼一聲,幾乎暈了過去,幸得他身旁之人,趕緊扶住了他,就在這一瞬間,羣豪的驚動,又己將釀成大亂。

方寶兒厲聲喝道:

"石不爲,你還待狡辯?你還有何話說?還是快快承認了吧!"火魔神說出這番話來,石不爲面色本也爲之一變。

但此刻他卻又突然仰天狂笑起來。

莫不屈道:"你……你還有何可笑?"石不爲狂笑着道:

"這些話本只能騙騙三尺童子,不想大哥你竟也相信了,卻教小弟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莫不屈道:

"事已至此,我……我已不得不信。"

石不爲嘶聲道:

"這些日子來,我始終追隨大哥左右,縱有離別,也不過一時半刻,難道我竟會在這一時半刻中被人收買麼?"莫不屈道:

"這……"長嘆一聲,跺了跺足,他心中委實已矛盾不堪,也不知究竟該聽信哪一邊的話好。

石不爲道:

"何況,我石不爲縱要被人收買,也要貨賣識家,怎會賣給此等無信無義的卑鄙無恥之徒,難道我會那般愚蠢,連此人以後是否會出賣我都瞧不出,難道我竟會將自己的性命、名聲視如兒戲?"莫不顧訥訥道:

"這……唉!老四你日後究竟要爲善爲惡,我雖然瞧不出,但……但我卻深信你絕非如此愚蠢的人,若說此等人物,也可以些須金銀珠寶將你收買,我……我委實越想越難以相信。"羣豪的心,也不禁活動了起來,這兩面的話說來懼是言之鑿鑿,他們前一刻還對火魔神的話深信不疑,後一刻便又覺得還是石不爲說的是真的,一時之間,人人都被弄得糊里糊塗,全無主意,正如牆頭之草,隨風而倒。

石不爲大喝道:

"此事實是顯而易見,各位難道還瞧不出麼?他兩人早已串通好了,要來陷害於我,各位怎能上他們的當?"羣豪紛紛道:

"不錯,這話有理,咱們可千萬不能上他的當。"石不爲道:

"這樣的人,若還要他活在世上,實是武林之羞……七大門派的弟子們,你們指容得這叛徒麼?"羣豪紛紛呼道:

"容不得……容不得。"

有人或者不免在暗中奇怪,這山坪上千百羣豪傑,難道競全都是全無頭腦的愚魯之輩,難道競沒有一些聰明才智之士?否則又怎會如此盲從附和?人家說東,他便說東,人家說西,他們便說西。"卻不知這其中縱有聰明決斷之人,但在羣豪的激動中,也會被熱血衝暈了頭,只知以耳代目,以耳代腦,已無法用自己的頭腦去想了,何況,這其中縱還有一二不受別人影響之輩,卻也如滄海之一粟,根本起不了作用。

經過這番動亂之後,非但七大門派之弟子,熱血奔騰,就連別的人也是羣情激動,競如傳染瘟疫一般,到後來競無一人還能保持冷靜用頭腦去想上一想,人在激動之中,什麼生死利害之事,也都早巳忘懷的了。

火魔神倒未想到事態竟會變成如此模樣,也早已失去了鎮靜從容之態,不住頓足大喝道:"火藥!火藥!你……你們難道不要命了麼?"石不爲狂笑道:

"你若是要用火藥,還會等到此刻?"

火魔神道:

"你,你難道不信?"

石不爲喝道:

"不錯,火藥是有的,但火藥若是爆炸,連你也要死在這裡,你敢麼?……朋友們,還不衝上去?"羣豪吼道:

"衝呀……衝上去。"

到了此時,當真是人人奮勇爭先,唯恐落後。

但人數畢竟過多,目標都嫌太小,此刻人人爭着向目標衝出,你拉我扯,你爭我奪,衝上去的還不到幾人,倒下的卻已不少,倒下的人生怕被人踩住,又去扳別人的腳,於是越倒越多。

紛亂之中,突然間,衆人只覺一股大力自身後衝撞面來,力道之大,竟是衆人平生未遇。

人羣被這股力道一撞,競不由得兩邊飛躍出去,讓出了中間一條路,羣豪又驚又怒,百忙中回頭一望——

只見七、八個人已自中間道路走了過來。

這些人衣衫顏色各自不同,有的灰麻青布,穿得極是樸素,有的卻是錦鍛織花,華衣麗服。

但衣衫質料顏色雖不同,式樣卻是全無二致。

人人俱是長袍及地,直沒足踝,頭上全都戴着只籠子般的竹笠,掩去了每一人的耳鼻面目。

七、八人分成兩行,每兩人並肩而行,後面的兩人,手掌抵着前面兩人的後背,屑不動,腿不擡,長衫飄飄,向前而行,前面若有人叢擋路,當先兩人微一揮掌,擋路的人使兩旁飛躍出去,但都跌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剎那之間,羣豪的憤怒已全被變作驚懼——這樣的內功,這樣的掌力,當真是衆人見所末見,聞所末聞之事。

有些人雖已瞧出,後面的人掌心抵注前面人的後背,便是以自身的內力,輸送給前面一人。

七八個人的內力一齊彙集到領先兩人的手掌中,便成了一般無堅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但縱然如此,縱然將這股力量分成八份,每一人的功力,猶是非同小可,何況能使自己的內力輸送到別人體內,能將別人的力量化爲已有,這也都是內家的絕頂功夫,若無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夫,休想辦得到。

更何況瞧這七、八人行路的身法,輕功實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公孫紅、萬子良、潘濟城、蔣笑民等武林一流高手暗中忖度,這七、八人無論內力、輕功,無一人在自己之下。

泰山之會,實已將當今武林之頂尖高手,成名英雄懼都一網打盡,這七、八人可是切口裡來的?

這樣的人只要忽然出現一個,足令人驚異,此刻竟出現七、八個之多,怎不教人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星羣漸落,曙色已將驅走黑夜。

羣豪一個個懼是張口結舌,目定口呆,一個個俱在心中暗問:"這些人究竟是誰?在此時突然出現,爲的是什麼?"其實這些人早巳在人叢之中,只是那時羣豪的注意力都已被擂臺上的千變萬化所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

此刻他們在這具有決定性的關頭,突然現身,誰也猜不出他們究竟是幫着誰的,更猜不出他們現身之後,會今這本已變化無常的局勢,又生出什麼驚人的變化,就連火魔神、方寶兒等人,此刻俱是屏懇靜氣。靜等着這些神秘的來容揭露自己的身份。

霎眼之間,這七、八人便已走近擂臺,七八人突然同時邁步——一邁步便掠上擂臺,七八人的身法腳步,競全無絲毫不同。

擂臺上的羣豪,不由自主,也讓開一條道路——這條路正是留給他們定向火魔神與方寶兒的。

火魔神一頤心不禁懸了起來,手掌己縮入衣袖。

這七、八人若是筆直走向他,若是向他出手,他自揣不出十招,便得受制被擒,與其等到那時受制於人,倒不如此刻先發制人,與其被人所傷,倒不如與他同歸於盡——只要這七、八人再向他們走近兩步,他袖中煙花信號,立時便要出手。

石不爲目光也在盯著這些神秘的來容,密切注意着他們的意向,他們若是向火魔神出手,他便可坐享其成了。

哪知這七、八人到了擂臺上,競突然住足,全無向火魔伸出手之意,石不爲目光閃動,便又振臂大呼道:

"各位還不動手?還等什麼?難道要等他們這七、八個同黨,將他們救走麼?……時機不再,衝呀!衝呀!"羣豪遲疑着,猶豫着,但終於又漸漸開始騷動——三兩人的呼喝衝撞,瞬即又演變爲燎原之勢。

就在這時,那七、八個神秘約長衫客,突然齊聲喝道:

"七大門派下的弟子,誰都不準出手。"

這七、八人無一不是中氣充足之輩,此刻齊聲呼喝,當真是聲震天地,所有噸院驚呼,立時都被壓了下去。

石不爲厲聲喝道:

"你是什麼東西,有何資格命令七大門派弟子?"那當先一人道:

"你可知道我等是誰?"

這句話他一人說出,語聲雖不及方纔那般震耳,卻自有一般威嚴沉猛之氣,足以懾人。

石不爲心神競不由自主爲之一震,似是泛起了一種不樣的預兆,在人叢中退後半步,道;"石某正要瞧瞧你是誰?"

那人仰天大笑道:

"你要瞧瞧我是誰麼?好……"

笑聲突頓,反手將頭戴的蒙面竹笠摘了下來,厲聲大喝道:

"且瞧我是誰。"

竹笠被直摔下去,露出了他的臉。

在逐漸微弱的火光,與漸漸明亮的曙色中,只見他灰白頭髮,挽成道留,斜插一根烏玉替,雙眉斜飛,直通鼻天,額下一部花白剛髯,掩注了他的嘴,那雙目中射出的神光,更足奪人魂魄。

石不爲身子一震,面色立時慘變,顫聲道:

"你……是你老人家……"

羣豪也有的已認出這道人是誰來,亦不禁脫口驚呼道:

"鐵髯道長……原來是鐵髯道長。"

更有的競已俯首拜了下來,道:"弟子參見掌門祖師。"原來這道人赫然正是以"內家正宗"秘拉與"外家少林"分庭抗札,號稱天下第一劍派"武當"的當今掌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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