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平的談話
周老爺子的書房在客堂的西側,一水的仿明清傢俱,佈置的古色古香,只有牆角豎着那隻立式空調才找到一絲現代的氣息。
陳寧和周老爺子相對坐在兩張圈椅上,中間的矮几上擺着一副花梨木的棋盤。中國象棋。以前陳寧在上大學的時候,倒是經常下的,不過參加工作以後,就已經很少下了。
此時的棋盤上,老爺子的黑棋還有一車、一炮和雙馬,而陳寧只剩下一車、一馬和兩個小兵在苦苦支撐,連象和士也只剩下各一個了。
馬一跳,炮沉底,中間一個車,陳寧只有舉手認輸的份。其實,陳寧的水平並不是這麼差。這是他第一次進周老爺子的書房,心情有些緊張,再加上昨天張幼華跟他談的工作調動的事,陳寧心裡一直在琢磨着今天老爺子會跟他談些什麼,下棋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你的思想不太集中嘛。”周老爺子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陳寧,說道。
陳寧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說道:“主要是外公您的棋藝高超,我這三腳貓的水平哪是您的對手呀。”
周老爺子搖了搖頭,道:“你真實水平遠不止這些,今天的棋下成這樣,要麼你是在故意放水,要麼就是思想不集中,我看你今天就是思想不集中。”
陳寧只得點了點頭。周老爺子雖然已經早已是過了耄耋之年,但是一生閱人無數,作爲國家領導人把這個國家從一窮二白的境地發展到現在的局面,決不是一般的人物。所以,在周老爺子面前想掩飾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
“棋局人生啊,任何時候都保持全神貫注。你看你今天的棋,上來先是有些急於求成,然後又略顯保守,迴避正面交鋒,才使得步步被動,最終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周老爺子指着棋盤,微笑着對陳寧說道。
周老爺子說的一點都沒錯,剛開始的時候,陳寧的確採取主動進攻的態勢,但是在周老爺子嚴密的防守下,始終沒有任何機會,反而在進攻中被吃掉了一炮一馬。當週老爺子層層推進的時候,陳寧馬上由攻轉守,由於上來就處於劣勢,不敢正面交鋒,才導致己方被步步蠶食,最後不得不舉手投降。
“外公,您說得對,後面我確實下的太保守了。”周老爺子一言中的,陳寧的臉微微一紅,說道。
“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周老爺子笑着說道,接着神情一肅,用期許的目光看着陳寧,緩緩地說道:“不過,這棋局講究的是平衡之道,進退有度。博弈之道,貴乎謹嚴、彼衆我寡,先謀其生。我衆彼寡,務張其勢。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也。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也。剛纔你就是屬於隨手而下者,不思而應者,你說你哪有不敗之理呢?”
陳寧一聽,頓時肅然,老爺子這是以棋在告訴自己做人乃至做官的道理。人生如棋,棋局萬變,棋勢無定,棋中的不同角色各有千秋,在棋局的翻雲覆雨中洞悉世間萬象,審時度勢謹慎地走好自己的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要走好自己的路,抓住戰機,才能成功。
“外公,我懂了。”陳寧誠懇地向周老爺子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也。”周老爺子剛纔注視着陳寧低頭沉思,然後誠懇地說出了這麼一句,心裡不由的暗贊。
“下午,長平會回來的,有些事情,讓他跟你談吧。我得去看看我的小外曾孫,你們這次過來,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來了。”周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着說道。
陳寧連忙起身,準備給老爺子攙扶一把。而老爺子卻不露痕跡地避開了陳寧的攙扶,有些吃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放心吧,小夥子,我還沒有老的起不來。”說着,便慢悠悠地走出了書房。
既然下午周長平要回來找陳寧談話,自然留下來吃午飯。午飯後,老爺子按照慣例由保健醫生和警衛員陪着出去散步了。
隨着一聲汽車的剎車聲,不一會兒周長平就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跟我來書房吧,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待會還要參加一個座談會。”陳寧剛剛迎出來,還未等陳寧開口,周長平便搶先說道。
作爲政治局委員,陳寧知道周長平的工作十分繁忙,特別是春節期間,更是要參加不少的社會活動,鮮有空跟家人團聚。今天能特意抽出一個小時,找陳寧談話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陳寧心裡頓時暖洋洋的,連忙答應了一聲,跟着周長平走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正在廂房裡逗着大寶的陳芳和張楠看到這一幕,張楠不由地皺着眉頭說道:“舅舅的工作怎麼這麼忙呀,難得回來一次就象打仗一樣。”
而陳芳則笑着說道:“我早就已經習慣,瞧這陣勢,他也是臨時回來的,待會就要走。”說着,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唉,以前的之江的時候,每年我和小菁放寒假過去,倒也能一起吃個年夜飯。現在調回燕京,反而這兩年根本就沒有在家過年,去年我和小菁還有老爺子一起過,今年就剩下我和老爺子兩個人了。”
“別說舅舅了,陳寧在下面當個小官也是一個忙字,整天都不着家。”張楠也嘆了一口氣說道。
就在兩個女人都在相互議論自己當官的丈夫的時候,陳寧和周長平已經在書房裡坐了下來。周長平發現一旁的矮几上還擺着上午陳寧和老爺子下的殘局,便饒有興趣地湊過去端詳了一陣。不由笑着說道:“上午跟老爺子下棋了?我看你輸的挺慘的嗎。呵呵。”
陳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舅舅,我哪是外公的對手呀,二三下就舉手認輸了。”
周長平靠在椅背上,嘆了一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道:“當年,老爺子只要一有空,也找我下下棋。人生如棋局啊,和老爺子下棋的時候,我明白了不少的道理。到現在還是獲益非淺啊。”
陳寧在一旁也是默然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今天雖然第一次跟外公下棋,但是下完棋之後,外公對我的評價很深刻。”
“哦,是嗎?”周長平意外地擡起頭,接着又笑眯眯地說道:“看來老爺子對你還是寄予厚望的,當年我跟老爺子下棋的時候,他可是什麼都不會說,只是讓我自己慢慢地體會。”
接着,周長平又習慣性地揮了揮手,轉向了今天找陳寧談話的正題,說道:“好了,時間有限,不說這個了。你的事,昨天你岳父找你談過了吧?你個人有什麼意見?”
陳寧知道今天周長平找自己談的就是工作調動的事情,連忙點了點頭說道:“是的,舅舅,我岳父昨天跟我談過工作上的事情。我個人其實也感覺到在瀛洲的工作對於我來說,是有些不適應。”
“你的情況,年前黃鎮已經跟我說過了,他對你在瀛洲的工作還是很欣賞的,說你很快就打開了工作的局面。”周長平微笑着說道。
象陳寧這種級別的幹部,如果要調動的話,肯定是已經徵求了市委書記黃鎮的意見。對此,陳寧很明白。既然今天周長平能找自己談話,說明已經跟黃鎮達成了一致,工作調動是一定的,問題是離開瀛洲後,到底去哪裡。
“黃鎮還挺捨不得放你走的。說起來,這事還得怪我,當初我把你放到東方市,也是想簡單了。東方市太複雜了,如果在那個漩渦裡顯得太深,對你將來的成長並沒有多大的好處。”周長平皺着眉頭說道。
聽到周長平有些自責,陳寧連忙笑着寬慰道:“舅舅其實您當初也是爲了我好,您看當了東方市,我不是就馬上提了一級了嘛。”
“你倒是挺想得開的。”周長平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說吧,你準備想去哪裡?本來,我是想把你調到部委來工作的。不過,老爺子堅持要徵求一下你自己意見。”
聽到周長平也是主張把自己調到部委工作,說起來陳寧的心裡是很感激的,這畢竟都是爲了自己將來考慮。不過,陳寧志不在此,咬了咬牙,把昨天跟張幼華表達的意思,又重新跟周長平說了一遍。
雖然陳寧自己的想法和周長平的提議相左,但是在周長平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看向陳寧的眼神中帶有嘉許之色。
可能是因爲時間緊迫,周長平也沒有跟陳寧繞什麼圈子,聽完陳寧的述說之後,微微沉吟了一下,直接就問道:“既然你還想留在地方工作,那你想到什麼地方去?”
其實昨天張幼華跟陳寧談完之後,陳寧早就想好了,如果能有機會留在地方工作的話,他還是能調回之江工作。畢竟陳寧已經在之江工作了將近七年的時間,各方面都比較瞭解。
“嗯,舅舅,如果可以的話,我仍然想回到之江工作。”陳寧小心地回答道。
周長平笑了笑,好象陳寧的回答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樣也好。之江也算是你的老土地了。回頭我跟盧志平打個招呼,就把你從東方市調回之江省。”
聽到周長平點頭了,陳寧也很高興,連忙說道:“謝謝舅舅了。”
周長平笑着擺了擺手,說道:“你也不用謝我,其實我相信你也明白,調到部委工作肯定要比在地方工作輕鬆的多。你能主動留在地方工作,其志不小,其志可嘉呀。是我低估了你了。”
接着,周長平又有些凝重地說道:“不過,你這次下去,具體職務由之江省委安排。可能你要在這個職務上多待兩年。目前,之江的情況也不比過去了,過去之後,好好配合盧志平工作,他是不會也不敢虧待你的。多積累些經驗,將來也好走得更穩固。地方工作雖然比不上部委來得輕鬆,但是這對你將來能走得更高,更遠是有好處的。”
周長平還是第一次跟陳寧說得這麼露骨,也可以看出周長平對陳寧寄予很高的期望。陳寧目前就已經是正廳了,再打打基礎,將來走得更高,更遠,就意味着周長平期望陳寧在將來能走上副部,正部,甚至於更高的領導崗位。
而且陳寧還從周長平的話中可以聽出,盧志平在之江的工作並不順利。周長平離任後,盧志平能接任,固然是中央的決定,但是作爲一名前任省委書記以及調任的職務又是中組部的部長,周長平在裡面起了什麼作用就不言而喻了。不過,讓陳寧感到費解是,周長平並沒有把自己在之江的班底交給盧志平,這隻能說明,周長平選擇盧志平極有可能是高層的一種交換,或者說是一種妥協。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當陳寧陪着周長平走出書房的時候,周老爺子也正好散步回來。周長平連忙緊走幾步,準備上前把老爺子扶進屋。對於兒子,老爺子顯然沒有比剛纔對陳寧時那麼客氣,有些不滿地甩開了周長平的手。
“我還沒有老的走不動路。”
周長平有些尷尬地看了陳寧一眼,畢竟依照周長平目前的身份,在小輩面前被自己的老父親訓斥是件很沒有面子的事。
陳寧知道他們父子也是難得見一次,同時,看到周長平尷尬的樣子,知道自己在場也不太好,連忙說道:“外公,舅舅,我去找一下張楠。”說着,拔腿就往廂房走去。
“談完了?”周老爺子看着陳寧出去的背景,問了一聲。
“談完了。”周長平點了點頭,回答道。
“地方還是部委?”
“地方,陳寧提出仍然想回之江,我同意了。”
“到地方上多磨礪磨礪也好。”周老爺子在堂屋裡的藤椅上坐了下來,點了點頭說道:“這孩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才。”
“是啊,正明兄的得意弟子,人沉穩,能力也強。也虧得正明兄把陳寧推薦給了我。”周長平也在旁邊,笑着感嘆道。
“這好女婿,怎麼都給他們張家給弄去了。我們周家怎麼就攤不上這樣一個好女婿呢?”周老爺子有些鬱悶地說道。
“爸,您這話姐夫聽了可就不高興了。您這個女婿都是中將司令了,還不算是個好女婿呀。”周長平笑着說道。
周老爺子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沒好聲氣的說道:“你什麼時候也能找一個象陳寧這樣的女婿,我也就放心了。小菁這丫頭去了美國,連過年都不回來,你這個當父親的也得管管了。”
說到自己的女兒周菁,周長平也是一陣的頭痛,如果說告訴老爺子,女兒打算要留在美國,老爺子還不要跳起來呀。連忙看了看時間,說道:“爸,這個,下午我還有一個座談會,我得走了。”
周老爺子也知道兒子今天是特意抽時間回來的,也就點了點頭。等周長平走後,周老爺子不由地嘆了一口氣。看來,周家第三代的希望還是寄託在陳寧這個外孫女婿的身上了。
離開了周家,在回去的路上,陳寧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張楠說道:“張楠,剛纔舅舅找我談過了,工作調動的事情定下來了,我還是回之江工作。”
“嗯。”張楠嗯了一聲好象興致不高的樣子。
陳寧一愣,以爲張楠是不是因爲自己不肯留在燕京部委工作,而是堅持要到地方去工作不高興了。也不會呀?昨天兩人還說得好好的,張楠也表示不干涉男人的工作,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怎麼一下子就變卦了?
“張楠,你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吧?”
“陳寧,其實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張楠看了陳寧一言,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過完年,我媽就要退了,她想帶帶大寶。另外,這次回來我看到外公挺孤獨的,雖然還沒見到爺爺,但是聽我媽說,爺爺最近老了很多,腿腳也不比往常利索了。我想,這次我先不跟你回之江了,在家陪爺爺和外公一段時間。你看行嗎?”
張楠從小就是跟着爺爺和外公長大的,感情很不一般。陳寧突然覺得自己堅持在地方工作,有些自私,根本沒有考慮到張楠的感受。
“行。過完年,你就留在燕京吧。我儘量抽空常常來看你們。”
聽到陳寧答應了,張楠又有些愧疚地把頭靠在陳寧的肩上說道:“那你一個人到之江,要自己照顧好自己。過段時間我再過來陪你。”
“傻丫頭,你就安心待在燕京吧。好好陪陪爺爺和外公。什麼時候想我了,你也可以隨時到之江來看我的嘛。”陳寧笑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