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掌擊出,呼呼帶風。光緒正在驚惶,少女見狀大驚,猛地推開光緒。那人一見落空,又一掌擊來。恰在此時,尹福趕到,一招“白鶴穿林”,趕進屋內,接過來人第二掌。兩掌交接,砰砰作響,雙方都不曾後退。尹福吃了一驚,此人好掌力,氣力彷彿由臂而生,似是通臂高手。尹福的八卦掌繼承董海川掌法,結合自己風格特點,獨創尹氏八卦掌,又稱牛舌掌,他的掌法在全國屬上乘功夫,除了形意拳大師郭雲深、太極拳大師楊班侯,還沒發現有第3人能接他的掌法,可是來人卻是實實在在接了他的掌法,不曾後退一分,真是奇蹟!
來人也吃了一驚,沒想到尹福掌力雄厚,而且卷帶着一股韌勁,震得他虎口有點麻木。
“來人請報尊姓大名!”尹福大聲喝道。
那漢子見不能再近身於光緒,狂嘯一聲,飛也似撞出窗外。尹福趕到門外。見那人奔跑如飛,真似一隻黑猿,不由讚歎。
光緒已被少女扶起,額上滲出冷汗。少女爲他倒了一瓢冷水,服侍他喝下,然後點燃了燭燈。父親的屍身已被方纔那人移到炕下,原來那人移屍裝屍,爲的要刺殺光緒。
尹福見天色已晚,恐有埋伏,也不追趕,進屋來探視光緒。
“皇上受驚了。”尹福扶起光緒,見他臉色蒼白,身子像篩糠般的抖動,額上滲出冷汗。
“他真是皇上?”少女的眸子又黑又亮,在燭光的閃耀中亮得如同水銀丸。
尹福問少女:“你們這裡鬧土匪嗎?”
少女撩了一下頭髮,回答:“山裡有個人盜,人稱‘黑旋風’,手下有幾十號人,時不時的下山來搶劫,可是像我們這樣的窮人家,屋裡窮得掉毛,他們倒不來騷擾,他們專門劫富豪人家的車馬,最近好像沒有什麼動靜……”
門外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有兩個人翻身下馬。一人問道:“屋裡有人嗎?”
尹福聽出是清官太監副總管崔玉貴的聲音,立即回答:“皇上在這裡。”
崔玉貴與光緒的貼身太監王商進了屋,一見光緒皇帝,立即跪道:“萬歲爺,老佛爺的車子停在山凹裡等皇上哩。”
尹福攙扶着光緒來到屋外,扶他上了那個小太監王商的馬,王商與崔玉貴並騎一匹馬,幾個人朝山凹馳去。
騎了一程,光緒回頭望去,只見有個人影立在那小屋旁,像一具泥塑,光緒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他猛地一拍馬屁股,飛也似朝前奔去。
尹福此刻的心裡像打翻了醋瓶子;刺客是什麼人?是土匪黑旋風的人,還是義和團的散勇?是江湖義土俠客,還是清官後黨的殺手?幾年以來,光緒像一個幽靈在清官遊蕩,他支持並倡導變法,得罪了不少官僚王親,侵犯了一些王族權貴的利益,那些失勢的貴族曾重金聘用殺手想置光緒於死地。後黨也對光緒恨得咬牙切齒,慈禧太后已年逾花甲,離壽終正寢之日不遠,而光緒尚在風華正茂之年,如果一旦慈禧駕崩,光緒理所當然掌握朝政,後黨衆貴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束手待斃。因此榮祿、李鴻章等人也密懷殺機,李蓮英,崔玉貴等人豈肯幹休,李蓮英不知在背後給光緒奏了多少密本,光緒的寵妃珍妃是崔玉貴親手塞進深井裡的,光緒一旦得勢,豈能饒了這班奸人,況且李蓮英跟慈禧的關係又說不清楚……
是義和團的散兵遊勇嗎?也說不準,在關鍵時刻,清廷出賣了義和團,致使數十萬義和團衆慘遭殺戮,義和團中不乏剛勇之土,他們也可能派出高手跟蹤而來,致慈禧、光緒等人於死地……
慈禧,光緒在危難之中,如今攜美眷重金倉惶出逃,天下巨盜名賊蠢蠢欲動,也想乘此時大撈一把……
江湖豪俠,山野隱客;寺觀殺手,綠林英傑;遊蹤不定,嘯傲江野,沿途必經名山大川,道路艱難,前途險惡……
洋人會不會也會僱用殺手大俠,乘亂殺死太后皇帝,瓜分中國,實現稱霸東方的野心?
想到這裡,尹福憋悶得透不過氣來,他深感責任重大,擔子沉重。
光緒等人來到山凹處,只見添了不少人衆,原來是馬玉昆將軍率領千餘名八旗護軍趕到,慈禧一見光緒,嗔怒道:“此地形勢險惡,你不要擅自亂走,免得生出是非。”
光緒不敢言語,不敢提方纔遇到刺客之事。李蓮英拿來一些早熟的玉米、瓜果,遞給光緒,光緒因方纔吃了山兒姑娘送給他的窩頭,已然充飢,便把玉米、瓜果給了王商和尹福。
雨絲驟收,道路泥濘不堪,天色越來越黑,幸好有點月色,四野顯得朦朧昏暗。路,愈來愈崎嶇,過了一片平沙,便是山道,狹窄得只能通過一輛車,行列拉得越來越長,越走越慢,大多數人沒有找到食物,飢腸轆轆,餓過了頭,只覺頭昏眼花。
車緩,馬疲,人憊,心惶,隨扈官員彬彬有禮地忍耐着,只有長吁短嘆;護駕兵丁,護衛起初還默默按着性子,入了夜,上了山,山凹裡悽悽慘慘,肚子裡虛得發慌,又沒有什麼可搶可劫的,漸漸地蠻了起來,嘴裡嘰哩咕嚕,不三不四,媽媽奶奶的,連皇后、貴妃都給卷罵了進去,慈禧的耳朵最靈,再細微的聲響,她也聽得到。她已經聽到雜亂聲中臣僕土兵的怨聲,但她不敢聲張,因爲這是一羣亡命之徒,在這動亂之年,他們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當年“安史之亂”,唐玄宗李隆基攜楊貴妃等逃到馬嵬坡,兵土們起了內訌,強烈要求處死楊貴妃,唐玄宗不是也一樣忍氣吞聲地將寵妃縊死了嗎?亡命之君撞上一夥亡命之徒,猶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太后,皇后,……不一樣也是女人?……不一樣也長了那個玩藝,……”
“瑾妃子真美……呀,媽媽的,……嫁給了那個窩囊廢,真是無用武之地……要是撞上老子,她纔是享了福……”
“老太后……哼,她守得住嗎?……金枝玉葉的……聽說有太監瞧了她洗澡時的身子……嘿,賽過十七歲的小妞……”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穢語,儘管被別的閒碎語言和嘆息聲壓掉不少,但還是傳進慈禧、隆裕、瑾妃等人的耳朵裡。慈禧氣得臉色都白了,她那兩片乾燥的口脣,呶了呶,卻沒有吐出話來。
隆裕似乎聽慣了這些淫辭穢語,無動於衷,目光憂鬱,其實她的心思不在這裡,她想的是如果老太后先於光緒帝歸天,她的命運如何,她會不會被無情的丈夫拋出宮牆……
瑾妃畢竟纖弱一些,她被這些野話嚇昏了頭,全身簌簌而抖,以致於本來要小解,不得不強忍着,在這荒天野地,一羣窮兇極惡的“色狼”之中,她哪裡敢步行到樹叢裡解手呢,說不定會從樹後或草叢裡伸出一隻充滿罪惡的手。因此她一直一聲不吭地忍着。
“你怎麼了?”一直守候在她身邊的繆供奉見瑾妃臉色蒼白,身子抖得厲害,盯着她的臉問。這時,繆供奉已聞到一股異樣的氣味。
“你聽到了麼?”瑾妃用冰冷的手緊緊抓着繆供奉,顫巍巍地嗚咽起來。
“瑾兒,你要忍着些兒,他們只是圖嘴上痛快,他們不敢!……”慈禧鐵青着臉,這話像是從她牙根裡迸出來的。
“皇爸爸……”瑾妃聽了這話,委屈地哭得更響了。
“哭什麼?”慈禧大聲地喝斥道,聳了聳肩膀。
瑾妃止住了哭聲。
夜深沉時,這一支逃亡的皇家之旅終於到達了北路入京的腰站貫市。
光亮黯淡的貫市在往日商賈之集,繁鬧熙攘。由新疆、蒙古,綏遠、察哈爾、熱河等西北省份進京的駱駝隊客商必經此地。駱駝大半棲身此處,因爲大隊駱駝到了人煙稠密的城市會感到種種不適,因此在北京城裡極少見到駱駝。傳說駱駝走到北京城門外便徘徊不前,死活不肯進城門,有人說是被賜死在禁宮裡的香妃悽慘的靈魂,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傳說蘊藏着西北人民對滿清政府的怨恨。也有人說,駱駝不進北京城始於雍正年間,那時不僅禁令駝駱進城,就連駝人也不許進城,外地官人若是駝子,連蘆溝橋也上不了,原因就是清世宗胤禎是一個駝子。因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貫市的繁茂是爲了清世宗的背脊隆起而興隆起來的。二百年前,貫市還是山谷裡大道上的一片荒地,後來北路商人逐漸來此棲身,日子久了,有人到這不毛之地搭起涼棚,做起小買賣,集市應運而生。
最初在此地做小買賣的是一家姓貫的父女倆,她們靠賣小米稀飯和蔥油餅起家,寬裕後設了客店,招待來往客商,供給牲口糧秣駝料。貫家姑娘出落得嬌美嫵媚,使寂寞無聊的客商趨之若鶩,以後貫家店值得客商留戀的就不止食宿精美了。由於貫家店有了名,之後興起的許多客店也都掛起貫家店的招牌,如同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一樣,遍街皆是。斗轉星移,貫市因貫家店得名,直到如今貫市的蔥油家常餅在北方依舊有名,不亞於北京全聚德的烤鴨,但貫家老店那位年輕婆姨的風流韻事,卻鮮爲人知了。
聖駕進了貫市,只見空無一人,雞不叫,狗不吠,空氣中似有一股血腥氣。慈禧吩咐衆人停下,叫尹福前去打探消息。
尹福摸黑來到街市,在衆多的客店間挨個叩門,可是沒有一人應諾。他索性踢開了幾家客店,只見寂無一人,人都逃光了。他走進一個駱駝行,這駝駱行有七八間房子,正屋裡透出燈光。進口是打通了貫聯在一塊兒的三間鋪面房,左首一間設竈,右首便是宿處,中間是過道的穿堂,直通到後面的人院子。院子裡遍地都是牲口的糞尿,但是卻空洞洞地沒有一頭牲口。
尹福走進正屋,但見一個老頭正蹲在那裡煮小米稀粥,他留着鬍髭,一身青土布衣服,被油揩得發亮,布襪布鞋,一雙簇新的圓口玄色布鞋,外褂折折縐縐,長不及膝,頸上和腋下的兩顆銅釦子搭拉着。他見到尹福,吃了一驚,紫漲着臉,瞪着他。
“你是這駱駝行的人?”尹福問。
老頭驚惶地點點頭,結結巴巴地說:“人都逃光了,掌櫃的帶着老婆逃到山裡去了,夥計們也散了。”
“你不怕洋人嗎?”尹福望着他那醬色的魚肚臉。
“子彈打在身上,碗大的疤。”老頭甩了一下小辮子。“我是看家的。”
“老佛爺和皇上已到了這裡,你準備點吃的,今夜就住在你這裡……”
“什麼,我的媽,真龍天子來了,老佛爺也駕到了,算我這輩子沒白活!……”老頭一聽,露出了一口糟黃牙板,緩緩地站起身子。
不一會兒,人馬浩浩蕩蕩簇擁到這家駱駝行裡,慈禧、皇后等人在中間堂屋降了車,慈禧由李蓮英攙扶着走進一問糊了頂的房間,屋子四角放了四盞豆油燈。
“這屋子裡好臭!”隆裕一走進來,便皺了皺鼻子。
慈禧瞪了她一眼,坐在一個沾滿灰塵的凳子上,沒想凳子是三條半腿,慈禧身子一仰,滑了一大跤,兩隻小腳,一直滑到李蓮英懷裡。
沒有一個人敢笑。
李蓮英慌忙扶起慈禧,崔玉貴從別的屋裡找來一個凳子,重又扶慈禧坐好。
慈禧若無其事地說:“有吃的沒有,餓壞了。”
崔玉貴兩隻眼睛骨碌碌地朝四下裡張望了一陣,一眼瞥見旁邊有個瓦罐子,他走過去掀開罐蓋,從裡面摸出兩塊乾癟的鹹菜,他把那鹹菜上的鹽霜颳了些,可是鹹菜硬得像石頭,根本無法吃。
李蓮英從竈間裡端來一木瓢溫水遞給慈禧,幸而燈光黯淡,看不出水面上的污油花兒和水裡泥土的混濁,慈禧舀着水,胡亂把嘴臉和兩手洗了一洗,然後拉起衣角抹了兩把,然後遞給隆裕,隆裕搖搖頭。慈禧又遞給瑾妃,瑾妃接過瓢扔給李蓮英說:“公公,請你叫他們再舀點兒水,在路上蹭了這一天,渾身上下刺媚媚地都是膩的了……”
一忽兒,崔玉貴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進來,他喜滋滋地說:“駱駝行的老頭剛煮了一鍋小米稀飯,嘿,噴香!”
慈禧接過那碗小米稀飯,就要往口中送。這時,但聽門外有人大喝一聲:“老佛爺,不要喝!”
慈禧聽了一怔,睜目一瞧,原來是秋太監大步流星闖了進來。
“您忘了不吃第一口飯的規矩,大駕在外,恐有不測啊!”鞦韆鶴態度嚴肅,一絲不苟。
“喲,我是餓糊塗了。”慈禧放下了那隻碗。
可是誰來先嚐這口小米稀飯呢?春秋時期曾有介子推爲晉文公重身割股啖君的故事,可是如今,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言語。
李蓮英和崔玉貴悄悄往後退……
隆裕來到外面,找來一個兵土,讓他喝這小米稀飯。
那兵土可能餓急了,二話沒說,餓虎撲食一樣把碗裡的小米稀飯喝得粘光……
“啪”的一聲,碗落於地面,那兵土七竅冒血,栽倒在地上。
“飯內有毒!”李連英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