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仍在進行。
鞦韆鶴也不示弱,他終於殺散了鏢師。回過頭一看,李瑞東正躺在轎前,昏迷不醒,右肩被血染紅了一片。
鞦韆鶴四下看看,見沒有尹福和那個洋女人,知尹福追那個洋女人去了,於是下了馬,來到轎前。
鞦韆鶴掀開轎簾,看到了面如土色的光緒皇帝。
光緒的眼淚簌簌而落,連日的飢寒、驚嚇,使他臉上無光,目光呆滯。他用一種求救的目光盯着鞦韆鶴,目光裡滿是希冀。
鞦韆鶴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他緩緩地從懷裡摸出一柄匕首。
看到這柄匕首,光緒皇帝感到有點恐怖,渾身打戰。
鞦韆鶴手握匕首,慢慢逼近光緒的胸膛。
光緒驚得朝後仰去……
恰在此時,李瑞東從昏迷中醒來,他看到鞦韆鶴那副模樣,問道;“秋大總管,你在幹什麼?”
鞦韆鶴聽到李瑞東問話,又換了一副模樣,笑嘻嘻地說:“我用匕首給皇上鬆綁呢。”說着,用匕首挑開了皇上手上的繩索,又拿掉他口中的汗巾。
光緒長吁了一口氣,連爬帶滾地出了轎子。
李瑞東撕掉一塊衣衫給自己包紮了傷口。“尹爺呢?”他問鞦韆鶓。
“他追黛娜去了,多美的一個洋婆姨!”鞦韆鶴嘻嘻笑着。
一陣馬蹄聲,尹福挾着俘虜的黛娜騎馬奔來,“哈哈,到底把她抓來了。”鞦韆鶴咧開大嘴,口水淌了出來。
尹福騎馬跑到衆人面前,將反綁着的黛娜朝地下一摜,翻身下馬。池來到光緒面前,欠疚地說:“皇上受驚了!”
光緒嘆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啊!”
原來光緒那日在雁門關與太后等人賞景,因貪婪關上景色,慢了一步,被於鶯曉用香汗巾薰倒,掠奪而去。光緒在恆山一個山洞關了幾日,受盡委屈。以後又被張策師徒搶去,囚在木桶之內。張策師徒上酒樓被蒙汗藥薰倒,自己又落入巧扮酒家女的嵐鬆手中,嵐鬆將光緒關入泔水車,她的乾爹黑旋風推車疾走,嵐鬆巧扮漁家女駕船護行。正當尹福與黑旋風父女酣戰之時,一直尾隨在後的黛娜又差人把他從泔水車中搶走,又掠入一個轎內。黛娜等人扮成鏢行,想將光緒解往北京,面見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領賞。
尹福等人擁光緒上了馬,押解黛娜朝忻州城走來。
這日傍晚來到一個市鎮,喚作原平鎮,一問街民才知道,幾日前皇家行列由此經過。尹福見離忻州城不遠,天色已黑,便建議在這個鎮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趕路。光緒應諾,幾個人揀了一家客店歇息下來。
這個客店還算乾淨,店主看上去有50多歲,一團和氣,像是個老實入,店裡有個小夥計,也就十六七歲,看上去蠻機靈,活潑潑的,喜歡開玩笑。晚飯是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尹福恐怕包子有毒或摻有蒙汗藥,自己先嚐了一個,見沒有任何動靜,才招呼衆人來吃。光緒心事重重,吃了兩個小籠包,便推開筷子不吃了。李瑞東可有些餓了,一氣吃了十來個。
晚飯後,鞦韆鶴建議自己負責看押黛娜,他與黛娜一。屋。尹福又仔細檢查了一下黛娜的綁繩,見綁得結實,便放心地讓他們去了。尹福與光緒同住一屋,李瑞東睡覺有個打鼾的重毛病,有自知之明,自己揀了一間房子獨自睡了。
尹福與光緒皇帝同住一房,尹福請光緒在牀上睡,自己夾了被褥滾到地上睡。尹福躺在地上,聽見光緒時常翻身,長吁短嘆,便問何故。
“唉,我的那個小盒子丟了。”光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裡面裝的是御璽嗎?”
光緒點了點頭,悶悶地說:“我連御璽都守不住,還算什麼皇上。”
尹福勸道:“我聽說御璽是讓江南神偷喬摘星偷走了,那日晚我上恆山,正巧也撞見他了……”
“喬摘星現在何處?”
“他是個神偷,綽號飛天神鼠,來無影去無蹤……”
“難道我的御璽掉到耗子洞不成?”光緒急急地問。
“聽說喬摘星帶着御璽前去參加在山西太谷舉辦的比武大會,想讓天下豪俠見賞見賞。”
“哎呀,這可丟盡我的臉了……”光緒說着,啜泣起來。
“皇上,你不要着急,我把你送到忻州後,再去太谷,一定設法奪回御璽。”
“太谷在什麼地方?”
“離太原府不遠,是個商賈之地,形意拳大師車毅齋老先生就住在那裡,形意門的郭雲深要跟他比武,天下的英雄俠客、大盜巨匪也都躍躍欲試,想見識見識。”
“尹福,你要知道,包御璽的手帕要比御璽份量還重……”光緒的聲音多了幾分深情。尹福看到在黑暗中,他的臉上掛着閃閃發光的東西。
“爲什麼?……”尹福問。
“手帕是死去的珍姑娘繡的,上面繡的是一對鴛鴦,是珍姑娘3夜未閤眼,精心繡的,那鴛鴦繡得真像活了,相依相偎,眷戀不已……”光緒說着,動情地哭出聲來。
“好了,我也一定會把珍姑娘繡的這塊手帕找回來。”
“尹福,你不知道,自從我丟了這手帕,就像丟了魂似的,常常夢見珍姑娘,她是一個多麼好的女人,我覺得她是世界上頂頂聰明頂頂美麗的女人!你要知道,手帕上鴛鴦的眼睛是她咬破手指,用鮮血點上的……”
“皇上,”尹福有點激動了。“珍姑娘固然可愛可敬,可是你要知道,我們含辛茹苦、不辭危險,保你救你,爲的是什麼?”
光緒聽了,臉紅了一片。
“爲的是你能有那麼一天,振作起來,做一個有爲的皇帝!在你的雄才大略的統治下,中國能成爲一個富國,一個強國,恢復唐代的貞觀之治。再也不能讓中華民族看着洋人的眼色行事,不能讓中國人在飢餓線上掙扎。中國有它輝煌的歷史,中國人完全有能力創造一個輝煌的未來。你可以有你的七情六慾,有你的忠貞不渝的愛情,但是你作爲一個皇帝,應當成爲一個人民愛戴、衷心山呼萬歲的父母官;而不能庸庸碌碌,虛度年華,在腐朽奢華的生活中,成爲一尾蛆蟲,而遺臭萬年。”尹福越說越激動,激動得不停咳嗽起來。
“尹爺,我聽懂了……”光緒臉憋得通紅,怯怯地說。
尹福跟隨光緒十幾年,一直必恭必敬地侍候光緒,光緒一直稱他“尹福”,此次,尹福還是第一次聽到光緒稱他爲“尹爺”,在同行同事稱來,這是多麼習以爲常啊,可是如今出自光緒之口,尹福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慰藉,他恐怕自己聽錯了,問了一句:“皇上,您稱我什麼?”
“尹爺……”光緒清晰地回答,這聲音親切,坦然。
尹福鼻子一酸,熱淚順着兩頰悄然滑了下來……
這時,隔壁傳來黛娜“嗷嗷”的叫聲,“救命,救命!……”聲嘶力竭。
尹福飛快地出門,一腳踢開隔壁的房門。只見鞦韆鶴髮瘋般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黛娜披頭散髮,臉色慌張,反剪着雙手,不停地舞動雙腳,來踢鞦韆鶴,不讓他近身。
“秋大太監,你在幹什麼?”尹福喝問鞦韆鶴氣喘吁吁,狼狽不堪。他見尹福進來,垂手呆立一旁。
“老爺,救救我,他想……”黛娜幾乎哭出聲來。
“秋大太監,你去侍候皇上。”尹福說。
鞦韆鶴像溺水者抓到稻草,溜了出去。
尹福坐在地上,怔怔地一聲不吭,他在回味光緒的稱謂,感到說不出的溫馨。
黛娜漸漸恢復了平靜。
“你爲什麼來到中國?”尹福問。
黛娜默默地望着他。
“該不會又編造出是一個神父的女兒吧?”尹福譏諷地說。
焦娜用生硬的中國話說:“我的家在波恩,是一個音樂家的女兒,在一次舞會上,我認識了瓦德西先生,當時他還只是一個上尉,我們相愛了,形影不離。一直出沒於上流社會,後來他送我進了一個軍校,我受到嚴格的軍事訓練,擊劍,開槍、騎馬、武術……就在我們將要結婚的時候,一箇中國駐德國公使的夫人闖入了瓦德西的生活,她是個美麗溫柔的東方女性,能歌善舞,彬彬有禮,會說一口漂亮的德語。她的丈夫看起來像個孩子,有一種書卷氣。瓦德西發瘋般地愛上了她,總是邀她跳舞,她們在一起跳舞,神魂顛倒,簡直成爲上流社會的寵兒。德皇聽說後,也接見了那個女子,並大加讚賞。”
“那個東方女子叫什麼名字?”
“她叫金雯青,小名傅彩雲……”黛娜憂鬱婦地說。
“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尹福問。
“她現在的名字叫賽金花,是北京的名妓……”
“噢,原來是她!”尹福自言自語地說。
“現在瓦德西如願以償,他率領着八國聯軍,殺入北京城,又佔據了這個富有魅力的東方美人,現在他們一同住在北京中南海金鑾殿內……”黛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那你爲什麼要當瓦德西的殺手?”
“瓦德西要出征中國,我聽說後執意要陪他前往,我原以爲他要去征服一個古老的民族,沒想到他更要去尋覓一個夢寐以求的東方美人,重溫舊日的戀情。他不願讓我前往,但我心如磐石,他只得應允,讓我做他的貼身保鏢兼秘書。就在我們進入北京城不久,這個叫賽金花的神秘女人竟然找上門來,她們一見如故,親密無間,我受到了冷遇……當時,我感到惆悵,憤恨,想殺了賽金花,但又不敢下手,因爲只要殺死賽金花,瓦德西一定認爲兇手是我。這時,瓦德西向我下達了密令,令我尾隨西逃的皇家行列,待機殺死慈禧或光緒,想乘中國大亂,進一步控制這個國家……”
“那麼你的幫手都是哪裡找來的?”
黛娜眨眨眼睛又說下去:“中國有句俗話,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亡命之徒,是我花錢僱來的……”
這時,尹福發現黛娜身子在不停扭動,便問:“你怎麼了?”
黛娜吃力地說:“我想方便一下。”
尹福聽了,莫名其妙。
黛娜笑着說:“用中國小姐的話來說,就是想解個溲……”
尹福明白了,原來黛娜是想上茅廁。
尹福點點頭,道:“茅廁在前院的西北角,我帶你去。”
黛娜費力地站了起來,隨尹福走了出去。
夜正深沉,月光皎潔,像一片碎銀撒在大地上,遠處,一片片玉米葉隨風颯颯作響,田野裡漾來一片泥土和莊稼的芬香。
尹福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感到空氣是這樣甘甜,他不由得多吸了幾口。
尹福送黛娜來到前院的茅廁前,他見黛娜遲遲不肯進去,問道:“磨蹭什麼呀?”
黛娜小聲地說:“我的手還綁着呢。”
尹福一看,拍打着自己的腦袋,自己只顧想事,忘記給她解綁了。尹福給黛娜解了綁,黛娜紅着臉說:“您,就別進去了。”
尹福“噗哧”一聲笑了:“我這老頭子可不願聞那個臭味。”
黛娜放心地走進茅廁。
尹福默默地在外面等。
等了有一個時辰,還不見黛娜出來,他有點沉不住氣了,問道:“洋小姐,你怎麼還不出來?”
茅廁內悄無聲息。
尹福叫道;“你怎麼不言語?我可進去了。”
還是沒有聲息。
尹福一頭撞了進去,哪裡有黛娜的影子,茅廁內沒有一個人。
黛娜從後牆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