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李瑞東趕快來到縣衙門口,只見看守大門的衙役正與一個叫花子老頭扭打着,旁邊有個年輕的女叫花子跺着腳叫罵着。
尹福細觀那叫花子老頭,他赤着上身,滿是污泥,下身穿一條破舊的短褲,拄着一根樹幹,雙目失明,身上的肉又黑又肥又厚。那個女叫花子,穿一身藍布碎花白邊衣褲,膝蓋處露出白皙的肉皮,臉上頭上髒亂不堪,披頭散髮,那雙眼睛透出幾分機警,身段輕巧,瘦靈。
衙役見尹福、李瑞東來了,忙說:“這兩個叫花子口口聲聲要闖進來要口飯吃……”
老叫花子看到尹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道:“老爺,行行好吧,俺們是從直隸香河縣一路要飯來的,洋人都打到了張家口,俺和俺閨女有3天沒吃一口飯了。”
女叫花子也說道:“真是衙門的口朝南開,有理沒銀子甭想進來。俺和俺這瞎爸爸都快餓昏了,這麼大的一個衙門,就不能給俺們弄口飯轍兒!”
尹福見這兩個叫花子可疑,朝李瑞東使了個眼色。李瑞東會意,對衙役道:“後頭有什麼吃的嗎?”
那衙役吞吞吐吐地說:“好不……容易弄來了一袋麥子,剛蒸了一鍋饃饃,是給太后,皇上準備的……”
“怎麼?太后和皇上是人,俺們就不是人?沒有俺們莊稼人每年辛辛苦苦種莊稼,那太后,皇上就得喝西北風去!”老叫花子使勁一拄樹幹,震得地澎澎地響。
女叫花子也開了腔:“要知道,俺們莊稼人汗珠子摔八瓣啊!”
尹福對衙役道:“給她們父女倆一人拿一個饃來。”
衙役應諾,一忽兒端出兩個熱氣騰騰的饃饃,遞給那兩個叫花子。她們接過饃饃,狼吞虎嚥般吃了,然後四隻眼睛怔怔地望着尹福。老叫花子開口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好事做到底,現在天色已晚,俺們流離失所,沒有地方安身,睡在人家的門洞裡又不安穩。俺這個閨女正當黃花年紀,若遇上歹人又說不清道不明白……”
衙役有點火了,嚷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老叫花子翻着白眼道:“俺的意思是,讓俺們在縣衙門裡住一宿,明個雞一叫就上路……”說着,拄着樹幹就往裡擠。
衙役慌忙將他扯住,叫道:“不行!你真是得寸進尺,給你轎子你就上。聖駕一會兒就到,今晚縣衙裡要住聖駕,幾千個兵土還沒地方住哪!”
女叫花子撇撇嘴道:“誰希罕住你們這個王八窩,要俺說,你們這門口應該有副對子,叫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
“對,好,妙!橫批是一窩混蛋!哈,哈,……”老叫花子得意忘形地跳着,嚷着。
李瑞東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舉拳欲打老叫花子,被尹福攔住:“瑞東,算了,他大概是老糊塗了。”
女叫花子攙着老叫花子哈哈笑着遠去了,只聽到“嘻嘻”,“哈哈”的聲音愈來愈小,漸漸消失。
衙役一甩袖子:“哼,城裡這麼多空房子,她們偏偏要往這裡擠!”
尹福喃喃道,“來者不善啊!……”
尹福吩咐一個衙役騎馬到城門口去迎皇家行列,然後與李瑞東來到後院,剛進屋,猛見窗外對面房上有個人影一閃,尹福飛步奔出房間,那人影已無蹤跡。
李瑞東道:“好像是個穿紅衣服的女子。”
尹福道:“今晚又有一場拼殺……”
二人進了屋子,點燃了蠟燭,只見壁上有四個毛筆寫的大字:善者不來!字跡如飛龍走蛇,墨香橫溢。
尹福道;“這四個字肯定是那個紅衣女子所題。”
李瑞東拉尹福坐在木椅上,說道:“尹爺,管他呢,人生有酒須當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咱們弄點酒,先喝上幾杯再說……”
李瑞東出去向衙役要了一瓶竹葉青酒,又找了兩顆山核桃,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個磕了一顆山核桃,對酌起來。
酒過三巡,李瑞東提議猜謎,尹福眨巴一下通紅的眼睛問:“猜什麼謎?”
李瑞東回答:“猜《水滸》的人名,我先說一個,你猜;然後,你再說一下,我猜。哪個猜不出,哪個罰酒。”
尹福呵呵笑道:“酒喝光了怎麼辦?”
李瑞東搔着頭皮想了想,說:“以水代酒。”
尹福道:“好,你先說,我先猜。”
“斗轉星移,”李瑞東笑眯眯望着尹福。
“時遷唄!”尹福得意地說。
李瑞東點點頭:“該你說了。”
“薊門煙樹。”尹福說。
“嗯,……是燕青,燕山青翠。”李瑞東綻開了笑臉。
“替爺爺站崗。”李瑞東又冒出一句。
“你小子又有什麼花活兒吧。”尹福扳着李瑞東的肩膀,想了想,脫口而出:“孫立!”
“正值寒冬凜冽時。”
“方臘。”
“三代兩傳捷報。”
“公孫勝。”
“秦始皇統一中國。”
“王定六!”
“曹丕篡位立帝基。”
“魏定國。”
“關雲長千里走單騎。”
李瑞東噴了一口酒氣,笑道:“當然是顧大嫂嘍!”
“咱們再來個各打《水滸》人名兩個,怎麼樣?”李瑞東間。
尹福斯斯文文地危襟正坐道:“我從小在朝陽門聽說書的講《水滸傳傳》,耳朵幾乎磨了繭子,還怕你出題嗎?”
李瑞東道:“好,先不要把昆明湖的銅牛皮吹破,我先說一個,長生殿盟誓。”
“李忠、楊志。”尹福氣昂昂回答,也說道:“文物說明書。”
“當然是解珍、解寶。”李瑞東望着窗外,說:“滿城春色宮牆柳。”
尹福想了一會兒說:“郭盛。花榮,怎麼樣?”
李瑞東咂巴咂巴嘴,說:“不賴,這個答得還挺合適。”
“咱們來個各打《水滸》人名3個,怎麼樣?”李瑞東問。
尹福回答:“當然可以,不過,這回該我先考你了。七擒七縱,從此南人不復反。”
李瑞東發了一會兒怔,尹福笑道:“難住了,那就喝一杯。”
李瑞東道:“孔明:施恩,樂和。”
尹福笑道:“不錯,你考我吧。”
“我纔不及卿,乃覺三十里。”
“曹正、宣贊、楊雄。”
尹福答後,又說:“咱們來個各打《水滸》泊號3個,怎麼樣?”
李瑞東回答:“奉陪到底。”
尹福道:直上雲霄。
李瑞東道:“行者、沒遮攔,摸着天。”
尹福稱讚道:“這3位的綽號太合適不過了。”
李瑞東道,“該我考你了,不肯過江東。”
“小霸王,沒面目,小遮攔。”
尹福道:“你再考我打《水滸》泊號4個,我也能答上來。”
李瑞東道:“過五關斬六將。”
尹福皺着眉頭,思索一會兒,回答:“行者、美髯公,大刀、沒遮攔……”
李瑞東一拍大腿道:我算是服你了,咱們再來猜各打《三國演義》人名3個,如何?
尹福道:“來者不拒。”
李瑞東道:“揹負青天朝下看。”
“張飛、高覽,陸景。”
尹福道:“鴻雁傳書報平安。”
“張翼、高翔,陳泰。”
李瑞東道:“喜望稻田千層浪。”
“張遼、田豐,莫愁。”
“三國歸晉。”
“曹休、孫休、劉彈。”
“頻年不解兵。”
“何曾。戈定,干休。”
“杜絕燈謎撞車。”
“文虎,雷同、于禁。”
“事事齊全說漢高,五柳先生也折腰。臣人奏章朕曰可,即可胡爲不早朝。”
“劉備,陶謙,王允,何晏。”
李瑞東見尹福一口氣答出《三國演義》4個人名,不禁讚歎道:“你真是熟讀《三國演義》了。”
尹福道:“我是熟聽《三國演義》,算起來也有20多遍了。該我考你了,驊騮開道路,騏驥躍高坡。不偏三尺津,阿瞞子孫多。”
李瑞東苦思苦想,只回答出馬超、馬騰和魏延3個人名,第4個再也想不出,只得舉起灑杯一飲而盡。
尹福道:“還有一個是法正。我再考你一個,蕭相國薦賢,漢高祖授印;淮陰侯爲帥,楚霸王被困。”
李瑞東笑着說:“我實在想不出來了,索性多喝幾杯吧。”他端起酒瓶子,一連倒了3杯,都一飲而盡。
尹福也有些醉意,他搶過李瑞東手中的酒杯,說道:“你別喝得太猛,今個晚上還有好瞧的呢,我告訴你謎底吧,是何進,劉封,韓當。關羽。”
這時,但聽前面傳來一陣喧譁,原來是聖駕到了,尹福連忙拉起李瑞東,到前面迎接聖駕。只見慈禧,光緒的轎子直擡到內宅門口,李蓮英一眼瞧見尹福、李瑞東,急忙走過來問:“那些冒牌的‘聖駕’呢?”
尹福回答:“是義和團,我勸他們走了。”
李蓮英嘆道:“請走也好,省得刀對刀,槍對槍,雙方都有死傷,又是一場虛驚。不過,冒充聖駕,是要砍頭的。”
尹福道;“這國難當頭,顧不上那麼多講究了。”
慈禧,光緒等人飽飽地吃了一頓晚膳。晚膳後,知縣吳永捧着4個包袱來到慈禧面前,說道:“這些衣服粗陋不堪,只因太后,皇上出皇宮時,沒帶衣服,特將先人的遺物及自身的衣飾奉獻,聊備替換,望太后赦臣死罪。”
慈禧點點頭道。“你先下去吧。”她打開包袱一看,有藍薄呢子整大襟襖一件,深灰色羅紋褲子一條,沒領綢汗衫一件,半截白綢中衣一條。她又打開一包,只見是江綢大袖馬褂一件,藍擄長袍一件,另備隨身內衣一套。慈禧又打開第3包,盡是長袍絲褲。第4包都是全新的襪子,是細白市布做的,有十多雙,包裡另有一雙矮腰細絨軟胎的氈靴子。
慈禧滿意地點點頭說:“這個吳永有分寸,很細心。兩天多來,幾次遇雨,別處都能忍受,只有兩隻腳在溼襪子裡漚着,真難受,有了這些乾淨襪子,真是雪中送炭。”
這時,太監又抱來兩個梳妝盒子,慈禧打開一看,梳篦脂粉一應俱全。慈禧道:“3天沒照鏡子了,不知成什麼樣子了,如今有了這梳妝盒裡的鏡子,可以裝扮一下了。”
李蓮英打來溫水,慈禧的貼身宮女榮子和娟子趕快給慈禧洗頭洗臉擦身。李蓮英給慈禧細心地梳頭,把過去的盤羊式改成了兩把頭。
慈禧照着鏡子,傷感地說:“這頭髮又改了回來,過了幾日難民的日子,真是甜酸苦辣都有。現在,我要換上旗裝,露出廬山真面目。”
榮子揀了一件素雅一點的旗裝替慈禧換上;慈禧梳了頭,搽了粉,換上旗裝,在屋裡踱了幾步,頗爲得意,她高興地說:“一出了雁門關,那洋人分明是追不上了,各路勤王的兵馬一到,咱們大清江山又得救了!”
—會兒,皇后,小主,格格們也走了進來,各揀了一件男人長衫穿了。
忽聽門外有人高聲奏道,“軍機大臣王文韶到了!”
慈禧一聽,怔了一怔,忙道:“他不是在北京城裡嗎?怎麼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