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紅軍的秘書劉延鬆一見到趙長風,立刻笑着迎了上來,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說道:“老弟,路上辛苦。來,坐,坐,先喝杯茶。”說着過去給趙長風泡了一杯鳳凰單樅端了過來。
趙長風接過茶杯,往杜紅軍的辦公室看了一眼,小聲問道:“裡面有人?”
劉延鬆笑着說道:“老闆還在會議室開常委會呢,你先安心在這裡等着。”然後他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老弟,以後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這幫弟兄啊。”
趙長風就覺得劉延鬆的話很奇怪,想要追問,卻又忍了下來。這種事情如果劉延鬆能直說,肯定就告訴了他,現在給他打這個啞謎,說明時機不到,那麼即使自己刨根問底,估計也得不到更多的東西。想到這裡,趙長風索性就安靜地等着,官場上的啞謎,只要火候到了,不用猜謎底就會自動揭開。
“老弟,你現在這裡坐着,我過去那邊一趟。”劉延鬆往會議室那邊指了指,就出去了。
趙長風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等着,杯子裡的水喝完又續,直到鳳凰單樅泡地發白,杯子裡的水寡淡無味如白開水一般,才聽到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趙長風連忙站起身來,卻看到趙強和杜紅軍低聲交談着走了過來,兩個人到了杜紅軍的辦公室門口,同時停下了腳步,趙強就伸出手說道:“班長,那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您交代的事情我會抓緊時間辦的。”
杜紅軍右手緊緊地抓住趙強的手掌用力搖晃了兩下,左手合上去輕輕拍了拍,微笑着說道:“有你去辦,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去吧。”
趙強就謙恭了笑了笑,鬆開了手,轉身離去。
趙長風站在房間裡,能夠清晰感覺到趙強在離去的一瞬間視線掃過了他的臉龐,但是卻好像是穿過空氣一般,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杜紅軍這才轉過身來,他看到站在會客室的趙長風,就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道:“跟我來吧。”然後推門進了辦公室。
趙長風連忙跟着杜紅軍走了進去。
杜紅軍進去之後,走到靠近窗邊的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然後指了指着身前的真皮沙發,平靜地說道:“坐吧。”
趙長風就規規矩矩地在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雙手扶着膝蓋,挺直腰板望着杜紅軍。杜紅軍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特供熊貓,往自己嘴裡塞了一根,然後把煙盒往趙長風面前一撂,說道:“自己來。”
趙長風也不客氣,先抓起茶几上的火機爲杜紅軍點着火,這纔拿起煙盒輕輕一抖,一根香菸大半截身子就從煙盒裡探了出來,趙長風把這根香菸塞進嘴裡,爲自己點着火,順手把那大半盒特供熊貓揣進了自己口袋裡。
杜紅軍對趙長風的小動作只能裝作看不見,心中笑罵道,這臭小子,每次都來佔自己的便宜,這賬我可暫且先記在心裡,等回頭到了京城,找老齊去要討這筆賬,誰讓老齊的外甥女找了這麼一位寶貝女婿呢?
杜紅軍抽了兩口煙,凝視着趙長風,說道:“知道我爲什麼叫你過來了嗎?”
趙長風沉吟了一陣,大膽地說道:“您是不是要批改我的家庭作業?”
杜紅軍笑了起來,夾着香菸雙指虛點着趙長風:“算你小子有幾分鬼聰明。”
“這都是杜書記平時點撥的功勞。”趙長風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好小子,我今天讓你過來,可不是聽你來拍馬屁的。”杜紅軍把香菸往菸灰缸上一架,身子往沙發上靠了靠,說道:“我看了你交上來的文章,你爲什麼說,要根治南江市乃至玉江三角洲的現狀,要先從根治房價入手?”
趙長風沒有着急回答杜紅軍的提問,而是把他觀點重新在腦海裡組織了一遍,咀嚼了兩番,感覺沒有什麼大的疏漏,這才緩緩開口說道:“就以南江市爲例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因爲我一直認爲,南江市競爭力不斷下滑是因爲南江市這個城市失去了當初最寶貴的特質,創新。而創新的問題,歸根到底就是一個‘人’的問題。因爲人才是重新的根源,是推動創新的前進動力。”
杜紅軍靠在沙發上,眼睛望着趙長風,靜靜地聽着
。
趙長風繼續說道:“一個城市如果失去了對‘人’的吸引力,那麼這座城市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城市、一個奮發向上的城市、一個敢於創新勇於創新的城市。”
“我看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數據,當年的南江市曾經是青年學子心目中的天堂,每年都有二百多萬的大學生到南江這座城市尋找機會。而現在呢,每年到南江市尋找機會的大學生不足二十萬,這充分說明,南江市對人才吸引力的減弱。”
“從數據上看,南江市不僅僅在剛畢業的大學生中失去了吸引力,而且在年輕白領、技術工人、甚至是農民工當中也失去了吸引力。我手頭上有這麼兩個小例子,一個是在《穗城晚報》上刊登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去年年底,南江市的農民工有八十多萬返鄉後再也沒有回來。另一個是《南風橋》雜誌上刊發了一篇文章,說經過調查,很多已經在南江安家落戶的普通工薪族都正在計劃或者已經開始賣掉自己的房子,返鄉創業,或者重新去別的城市尋找機會。文章中預計,今年下半年開始,將會有大量白領拋棄南江,因爲南江這座城市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發展方向,也讓許多年輕人秘書,而讓年輕人迷失的城市,表明這個城市正再衰落。”
杜紅軍面色平靜,但是手指卻不停地叩打着沙發扶手。
說到這裡,趙長風卻停頓了下來,猶豫地看着杜紅軍說道:“杜書記,我還看到一個很尖銳的觀點,不知道該不該講給你聽。”
“講吧,我們GCD人不是氣球,被尖銳的問題一碰就破。”杜紅軍說道:“問題再尖銳都不怕,只要直指問題要害之所在,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啄木鳥敲打一棵大樹,不是爲了把這棵大樹擊倒,而是爲了幫助這棵大樹更牢穩地站下去,對不對?我們需要的就是鍼砭時弊,以治病救人爲己任的啄木鳥,而不是報喜不報憂的花喜鵲。。”
“那我就做一隻鍼砭時弊的啄木鳥吧。”趙長風拋開了心中的猶豫,說道:“關於南江,在民間流傳着這麼一句話,那就是說,從二零零三年開始,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無論她曾經懷有什麼樣的夢想,只要一來到南江,只她想要在南江立足,最後的解決無非是兩個,要不是去當高官、富商的情人和二奶,要不就去做妓女,很少有人能逃脫這種宿命,除非她離開南江。”
“什麼?”杜紅軍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麼一句話,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漲紅起來。雖然說他已經做好了一棵病樹的角色迎接啄木鳥尖銳的喙,但是這隻啄木鳥的喙太尖銳了,一下子刺穿了杜紅軍的心臟,讓他感到一種錐心刺骨地疼痛。作爲南江市的第一批拓荒牛,作爲共和國引以爲傲的南江精神的創建者之一,杜紅軍不能夠容忍別人這麼污衊南江市,他強壓着心中的怒火,斥責道:“長風,你從哪裡聽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的南江雖然說發展勢頭受阻,競爭力有所下降,也不至於墮落到你說的那種地步。”
趙長風平靜地迎接着杜紅軍的怒視,目光中沒有絲毫退讓,他說道:“雖然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到這段話的,但是遺憾的是,我不但不承認這段話說的都是事實。現在的南江生活成本高企,兩級分化嚴重,不要說和南江創業初期相比,就是和五年前相比,南江的公寓房租提高了兩倍,普通商品房價漲了三倍,和京城、東海這些大城市相比沒有地鐵,公交車的票價還是京城的六倍,東海的三倍,水電氣就不用說了,南江市所有涉及基本民生的費用都是全國各大城市中最高的,而普通工薪族的薪水非但沒有提高,大量崗位的薪水和以前相比其實還有所降低,和全國一線城市相比,南江白領的收入,從曾經令人驕傲的第一,變成的倒數第一。以倒數第一的薪水,承受着全國最爲昂貴的生活成本,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要想在南江生活下去,有很大可能會成爲二奶、情人,甚至是妓女。”
杜紅軍其實也知道南江存在很大問題,所以纔會動了心思,想借助趙長風的拼勁闖勁到南江去振聾發聵,改變一下南江市眼下這種暮氣沉沉的局面,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南江市的問題會嚴重到這個地步。如果連普通工薪族、白領階層都無法在南江生存下去的話,南江終究會成爲一個空殼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