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典衆生相

四月下旬的東北,終於漸漸少了那春寒料峭時的寒意,有了些溫暖的感覺。但的來襲,卻讓這份溫暖,一瞬間蕩然無存。

其實,有何止東北如此,華夏全國乃至周邊一些國家都爲忙得焦頭爛額,而民衆生活更是進入了緊急狀態。

……

4月6日,星期三。

清晨7:30。香港。

猝響的鬧鈴聲沒有驅走東北方天空上幾片暗灰色的雲。房間裡,睡眼惺忪的魏雲鬆慵懶地站起身來,經過窗前走出一段弧線後,習慣性地坐到放着筆記本的寫字檯前,查看日程記錄。

幾秒鐘內,他熟練地在方圓15英寸的電腦屏幕上不停地移動鼠標。被激活的窗口密密排在屏幕的最下端的橫條。突然間,一封閃爍的加急郵件躍入他的眼簾:

“由於SARS(Severe?Acute?Respiratory?Syndrome,嚴重急性呼吸道綜合症,俗稱:型肺炎)在香港及華夏內地的傳播,聯通公司年報公佈時的歐洲市場路演計劃正式取消。”

魏雲鬆擔任大華區副總裁的一家投資銀行是聯通海外上市的主承銷商之一,而魏更是參與到聯通上市很多細微的工作之中。他當然不希望因爲多日來莫明其妙的肆虐的SARS,而失掉與投資者以及歐洲幾支主要基金的溝通機會。

魏雲鬆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下巴上均勻地滑動了幾下。幾周來一直忙於路演準備而陷入忙亂無序的他,猛然有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華夏新聞社4月6日、手機短信上等各種民間傳播渠道流傳京城爆發型肺炎一週以後,京城市衛生局新聞發言人今天說,京城輸入性型肺炎得到有效控制。

這位發言人說,今年4月初以來,京城市衛生部門接收在河東、香港繼發轉院來京治療的“型肺炎”患者共8人,其中3人因病情嚴重,救治無效死亡,其餘已基本痊癒。與病人密切接觸者中有2名醫護人員也發現有類似病狀,已及時隔離治療,病源沒有向社會擴散,本地沒有發現原發性“型肺炎”病例。

4月7日,星期四。

一位旅行社經理的日記:

京城。天氣晴好。

太陽已經很高了,妻子上班去了,兒子上學去了,他們什麼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昨晚睡覺太晚了。

做旅遊十幾年了,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煩心事,真窩火,都是狗日的型肺炎惹的禍,害得我憑空丟了眼看就要到手的大把鈔票。

春節過後,我就開始組織一個去南方的旅遊團。在我苦心遊說和經營下,這個100來人的旅遊團終於組織了起來,眼看就能出發南下了,誰知道就在這節骨眼上,很多遊客提出要退團。

我是在4日中午接到秘書電話的,我當時在外面與朋友談業務。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石經理,您快回旅行社來,出大事了,很多人要退團。”

“你胡說八道!”我當時還不相信。

等我回到旅行社時,已經有幾十位遊客等在那裡,秘書正急得焦頭爛額跟他們解釋。見我回來,說:“我們總經理來了,你們有事跟我們經理說吧。”

“我們要退團,我們不去了!”很多張嘴在我眼前嚷着。

“我們都簽了合同了,你們爲什麼說退團就退團呢?”

“廢話,你想讓我們送死去嗎?你難道不知道南方現在又鬧型肺炎嗎,你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言語裡充滿了火藥味。

“是啊,我們不退團也可以,你必須跟我們再籤個合同,如果誰在旅遊過程中被傳染了型肺炎,你負全部責任,你敢嗎?”

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遊客對傳染病的恐懼粉碎了我一筆好買賣,況且,真的出了事,我也負不起責任,只好退錢。

下午,電話突然響了,打電話的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是京城一家大旅行社的老總。

“是要安慰兄弟嗎?”我正沒好氣。

“老弟,哥哥這次比你還慘,我組織的那個港澳大團全部退團了,整整一個專列呀!”

他們從年前就開始組織策劃一趟“港澳夕陽紅專列”,遊客全部是老頭老太太們,進展很順利,當初他還希望我能與他合作,我當時不知道爲什麼沒有答應他,現在看來鬼使神差避免了更大的一劫。

這幾天,業內似乎被退團的陰雲所籠罩,我聽到的消息是,華夏的型肺炎在海外被某些媒體大肆炒作,一些國家政府勸戒國民不要到華夏嶺南和香港地區旅遊,這種負面影響也波及到了京城、東方。

走在京城的街頭,明顯感覺到戴大口罩的人越來越多了。事情真的那麼糟嗎?

新華社4月7日消息:華夏衛生部新聞發言人稱,京城已建絡,成立了病情調查處理專業隊伍和檢測實驗室,培訓了相關醫療護理人員,能夠應對疫情,保證首都人民的健康。

4月8日。星期五。

正午12:10。鵬城。

薛志先趕去赴朋友的約會。和許多家在鵬城、工作在香港的人一樣,薛志先一個星期有5天呆在香港,週末才能與家人朋友團聚。

SARS讓許多外地人對鵬城談之色變。但在經歷了最初的板藍根、白醋搶購風波後,身處疫區的鵬城人反而平靜下來。薛志先走在鵬城市區的大街上,周圍的人不多,但戴口罩的很少。

“”也並未改變嶺南人民星期天全家喝早茶的習慣。街道一旁,扶老攜幼的鵬城人正陸續走出茶樓。

偶爾幾個戴着藍色口罩的人從身邊經過,他很輕易就認出是香港來的,與不戴口罩的本地人涇渭分明。他覺得這種情形很有趣:看來,港澳同胞比內地人民更珍惜自個的生命。

與薛志先見面的朋友都沒有戴口罩。他把剛纔的發現一說出來,就有朋友大聲說:“我們這裡沒人戴口罩,香港人才戴。”大家相互取笑了一番。言笑晏晏之餘,薛志先心下隱約有一絲輕飄飄的異樣感覺。

14時。香港—京城。

每月在京港上空飛來飛去的魏雲鬆對於往返的航班再熟悉不過。同樣的航班,不變的路線,還有那身簡單的黑色公務衫和右側肩膀揹着的CRO公文包。魏雲鬆在聯繫好與汪宏的京城晚餐會面後,趕到香港機場。汪宏是這家歐洲投行在京城的資深分析師,在聯通項目上與魏保持了密切合作。

在機場,魏雲鬆和周圍的人都毫無例外地戴上了口罩,白色面具上面的黑色眼神成爲人們交流的惟一方式。人們在不安的眼神中對視而過,彼此有些面面相覷。按照專家建議,口罩特別適用於防範機艙這樣封閉環境下的病毒傳播。魏雲鬆把準備好的16只口罩放在了隨身拎着的包囊中。

在通關口,海關人員機械的用病毒掃描器在乘客全身滑來滑去,特別延長了在口罩前的停留時間。20分鐘後,魏雲鬆登機,在公務艙30A坐下。他提醒自己一路上保持沉默,拒絕任何供應食品。飛行中,除了小睡或翻隨身的雜誌,魏雲鬆手不時摸一下裝有16只口罩的手提包。

在默默的祈禱中,下午6時,飛機準點着陸京城國際機場。

晚6時30分,魏與汪宏準時見面。這裡比香港餐廳的人氣旺很多,他潛意識當中對銀絲烤雞翅的香味有種莫名的渴望,

談話將盡時,魏雲鬆的手機響起“薰衣草”。電話那頭是京城辦公室的黃小姐:“亞太總部發出通知,從香港返京人員不能直接到辦公室,須先到公寓單獨辦公。”

下午17時30分。京城。新瀾大廈7層新瀾(華夏)公司辦公室。

黃亦心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壓抑。旁邊的同事在咳嗽,引得自己的嗓子有點兒癢癢的感覺,好像又多了些肺痛。幾日來,朋友們的勸告和關於SARS的種種聯想全都浮現在她眼前。她停下了手裡的工作,直奔衛生間。在洗手池前,她用力地咳了幾下,似乎要把細菌全都咳出來。

黃亦心將左手扶在左胸上部,或許太用力了,她心裡問自己:真的“”了?她有些不安,拖着有點重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朋友的家庭聚會計劃,放棄!晚餐約會,放棄!她開始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盼着6點鐘趕快到來。

她是習慣於整理完辦公桌面再關機的。一聲典型的WINDOWS提示聲,敲響了她的思維。點着紅色驚歎號的信,來自行政總監。題目是“特別警告”——由於新瀾大廈附近發現SARS嫌疑,請大家務必做防護準備。

“趕快回家!”黃亦心再次提醒自己。正在關機時,她接聽了行政總監的電話。“行政部下班要統一籌備SARS防治用品,請晚些回家,協助工作。”黃亦心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激動,看着桌子上兒子可愛的照片,她歉意地搖了幾下頭。

黃亦心接到的工作是,負責聯絡消毒公司,向相關衛生部門定購3000只口罩。她的工作必須保障新瀾公司在4月9日清晨進行第一次完整的消毒。到4月10日週一清晨新瀾員工上班時,他們將在辦公桌上接到第一批發送到的口罩。事實上,新瀾京城部分能夠這麼快的拿到這些東西,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爲天心集團是在這次中出力最大的醫藥企業之一,而這批口罩也是天心提供,由於天心表明了跟新瀾的友好合作,才找京城衛生部門特批來的。

深夜23時5分。臨回家前,黃亦心致信美國總部,彙報說SARS尚未影響公司正常業務。

華夏新聞社4月8日消息:華夏外交部發言人龔宣表示,華夏政府並沒有隱瞞疫情,衛生部門在處理這一問題時是根據現有防治傳染病的條例迅速逐級上報,而疫情也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4月9日。星期六。

早上7時。京城。

黃亦心起牀,決定將家中所有的衛生搞一遍。她輕輕摸了摸兒子的腦門,感覺他體溫沒有什麼異常,舒了口氣。接着打開所有的門窗,進行通風,同時把自己家各個角落掃了個底朝天,目的只有一個:消毒,消毒,再消毒。

黃亦心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僱阿姨來打掃衛生,她只相信自己是健康的。10時,她給自己泡了杯價值已經達到50元一包的板藍根,這往常非常便宜的常見藥,如今已經被炒了不知多少倍的價格,國家發改委連發通知嚴格打擊哄擡物資,京城各部委、市局、區局全面出動,外地支援來的藥物和庫存的藥物又大量供應,這才慢慢降下一些價格來。3個小時的忙碌已經讓她有些筋疲力盡。

早上8:30。京城。

黃光籍早已來到位於京城南三環的公司辦公室。他是京城天心醫藥科技發展股份有限公司負責銷售的副總經理。從早上開機,他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電話幾乎都來自京城與天心有業務聯繫的各經銷商、藥店和一些醫療機構,內容大致相同,要求大量購進天心板藍根沖劑和清熱解毒口服液。儘管天心工廠的幾個車間一直都在晝夜不停加班生產,但此時天心倉庫中這兩種藥都是零庫存,而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

天心工廠已經把能生產這兩種藥的幾個車間的其他藥品全部停下來,在全國各地調配原料,僅板藍根就調入了20萬公斤,開始每天24小時不間歇生產。

“型肺炎”成了黃光籍每天聽到次數最多的一個詞。

旅行社經理日記:

聽說,這幾天境外遊客來華夏旅遊的退團現象也時有發生,很多國家的政府紛紛告誡他們的國民儘量推遲到華夏及香港、新加坡等地旅遊的日期。

京城市旅遊局終於出來說話了。他們發佈了一個《關於京城是世界上最安全旅遊目的地城市的說明》。

在這個中,他們向國內外遊客通報了以下幾點情況:一是經過向權威部門瞭解,京城市出現的兩起型肺炎病例均爲輸入性而非原發性的;二是京城市政府成立了專門的領導小組,市衛生局制定了專門工作預案,對型肺炎的預防工作進行了全面部署;三是京城市旅遊局向各旅遊企業下發了緊急通知,要進一步高度重視旅遊安全;四是京城作爲華夏的首都,對疾病的防治一直是市政府關心的重點,經驗豐富,應急體系完備。自京城接待海外旅遊者以來,沒有發生過任何傳染疾病的流傳,京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旅遊目的地。

上班前,妻子突然把我叫住,遞給我一個大口罩,對我說:“戴上吧,還是預防點兒好。”

4月9日訊:第一名發現型肺炎(SARS)這種神秘疾病的世界衛生組織(WHO)醫生,9日不幸犧牲,成爲死於型肺炎的首名世衛組織人員。

46歲的意大利醫生卡洛.烏爾巴尼是世衛組織的傳染病專家。世衛組織這個聯合國機構說,他在越南工作的時候感染病毒,在泰國接受治療,不治去世。

4月10日,星期日。

上午10時。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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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醫藥集團會議室。黃光籍列席公司一個針對型肺炎的特別會議。會上,集團董事長蘇凝女士鄭重提到了“醫術爲仁術,天心是我心”的企業口號。要求天心集團全部醫藥產品在期間,在不漲價,不減工序,不降質量的前提下,儘量保證市場對板藍根沖劑和清熱解毒口服液的需求。

黃光籍所在的天心醫藥集團開始將供貨重點從嶺南轉到京城。工廠還是在“歇人不歇馬”的日夜生產。而幾乎所有的板藍根沖劑和清熱解毒口服液在檢驗合格後,來不及入庫就被立即拉走。

下午3時。京城。

按照黃亦心的生活規律,下午將是她的運動時間。不過,公司的電話打亂了她的計劃:“今天下午人力資源部與公關部等幾個部門將召開聯合會議,請準時到達。”

放下電話,她有種異樣的感覺,按照新瀾那幾乎原汁原味的美國式風格,公司很少在休息日時給員工安排公務。不過,對兒子說了幾句叮囑的話後,她還是奔向新瀾大廈。

這是新瀾公司一個兩岸三地防治的會議。京城分公司領導層提醒,“任何公司員工對於SARS的公關和向外發佈的消息必須經公關部統一認可。”

4月10日消息:香港特區政府多個部門同市民攜手,開展全港大清洗行動。除此之外,香港食物環境衛生署已經開始用罰款控制隨地吐痰者,以收阻嚇作用,罰款從定額600港元提高到超過千元。

4月11日。星期一。

早晨?8:00。鵬城——香港。

薛志先起得比平常早一些,很快坐上開往羅湖海關的火車。車廂裡到處都是戴口罩的人,包括他自己。薛志先覺得自己好像坐上了一列載滿病人的火車。

越靠近香港的地區,戴口罩的人越多。當火車終於到達終點時,薛志先發現,緊鄰邊檢大樓的羅湖商業城,到處都是兜售口罩的人。最便宜的價格,是1元錢兩個。

羅湖海關一反往常人流如織的常態。行色匆匆的通關人無一不戴着口罩,邊檢人員也全副武裝。所有人都神色肅穆。

通關的手續和以前一樣,只是在香港關卡他拿到兩張香港政府派發的卡片。這天是香港在所有出入境管制站全面實施入境旅客必須申報健康狀況的第三天。

“會有人劃勾嗎?”身後有人嘟囔。他來不及多想,仔細看着手中的卡片。一張是“有關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的緊急保健通知”,內容包括提醒旅客和醫生注意的事項,並公佈了兩個熱線號碼。另一張是“健康申報表”,上面列出四項症狀:發燒、咳嗽、氣喘和呼吸困難。一旦卡片上被劃了勾,遞交卡片的人就會被帶到醫院隔離檢查,確定沒有感染病毒才能離開。

“誰會劃勾啊!”旁邊一個男子又自語了一句。薛志先也咧嘴輕笑了一下,很快地填完表格。

沒有人被帶走。包括薛志先在內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薛志先終於踏入香港。此時,原來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經人流稀少,行人的五官變成了眼睛、耳朵和口罩。

他開始有些彆扭,好像自己被裹進了“型”當中,覺得每個人看上去都像是病毒攜帶者。那種不安全的感覺油然而生。一路上,他都變得非常敏感,並總是下意識摸摸額頭,是不是發燒了,總是清清嗓子,是不是有咳嗽的預兆。

走進公司所在的大廈,薛志先聞到一股熟悉的消毒藥水味兒。大廈管理公司的消毒工作做得相當仔細,光電梯就得每半小時消毒一次。他任職的電腦公司除了每天給工作場所消毒外,還爲員工提供洗手的消毒水。儘管如此,薛志先和同事們還都戴着嚴嚴實實的口罩,只有吃飯時才把嘴露出來。而且,大家都自帶盒飯。同事們之間的交談,也離不開哪裡又發現新的感染人羣,哪裡推出了新的防治措施,內地和香港政府推出的一攬子措施能不能發揮效用。

上午8:30。京城。

黃亦心把兒子送到幼兒園後,開車向新瀾大廈駛去。清晨的新瀾大廈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在門口,保安站在兩側,觀察着每個進出的人。

黃亦心有些迫不及待,急切地想知道口罩和消毒工作準備的怎樣了。她快步走入辦公室。還好,幾隻口罩已經放到了她的桌上,一直提着的心終於平穩很多。她又快走幾步到了衛生間和更衣室,洗手池旁邊已經換上了滴露消毒皁,不遠的幹手機旁貼着提示洗手的卡通畫。

她轉過身,在擦得發亮的鏡子前停留了一下,看着鏡中兩天來忙得有些憔悴的自己,嘆了口氣,又回到辦公間,開始一天的工作。

晚上19:50。京城。

魏雲鬆呆在離別了十幾天的嘉裡公寓房間裡。屋內瀰漫着一股刺鼻的龍安84味道。他本以爲在京城感覺會好些,但現在這裡的味道似乎與香港辦公室內沒什麼不同。

魏雲鬆打開瀏覽器,公司一封紅色的來信引起了他的注意:“由於SARS,我們將在短期內存在特別管理計劃,請分析師和研究人員在家辦公。公司將開放全容量服務器在香港支持多路數據傳輸以保障對客戶的正常服務,請分析師和相關項目組人員開通各自的RASS和VPN系統,與公司總部保持聯絡。”

當慣了空中飛人的魏雲鬆第一次在公寓裡封閉辦公,彷彿有一種閉關修煉的感覺,有些寂寞難耐。音箱飄來阿杜的,SARS的字樣在他腦海裡閃回了一下。

22時,在每天相同的時刻,魏雲鬆靠在公寓裡的安樂椅上,開始測試體溫和唾液的反映。謝天謝地,潢色,依然是潢色,與前3日同樣的結果。他將4張檢測紙放到了一起。

輕輕摸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My?God!”明天可以自由、清白地去辦公室了。經過了4天的觀察,魏雲鬆有了充足的證據告訴辦公室內每一個看見他的同事:“我是一個健康人。”

旅行社經理日記:

今天一上班,秘書就告訴我,旅遊局有個緊急通知,讓站上去看看。

打開電腦,進入京站,赫然看到“緊急通知”四個大字,點擊內容,與各旅行社都有關:

因美伊戰爭和型肺炎等問題對我國旅遊業產生的影響,爲了及時掌握有關情況,爲有關方面制定應對措施提供依據,請自4月11日起將本社因上述原因造成的客源減少情況和華夏公民出境游上填報。

一整天,單位的電話都很少響起,偶爾有個電話,也只是遊客詢問短線遊的情況,去南方或東南亞的諮詢電話一個也沒有。在往年,這個時候,電話都會被打爆,同事們也會忙得不可開交。

“放假算了,您說呢,石總,”辦公室的小郭開玩笑說。大家都笑,似乎很贊成,我很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她奇怪地看着我,那眼神像看着一個型肺炎的患者。

華夏新聞社4月11日消息:華夏疾病預防控上公佈。該中心稱,型肺炎是指目前病原尚不明確,在華夏部分地區發生的,通過近距離空氣飛沫傳播的呼吸道傳染病。其臨牀主要表現爲肺炎,在家庭和醫院有顯著的聚集現象。

4月12日。星期二。

子夜0時。香港。

薛志先終於回到香港的家中。他打開電視,連按5個頻道都是與“型”有關的內容。新聞里正在播放香港的SARS重災區——位於九龍灣牛頭角的居民住宅羣淘大花園被香港衛生署封閉的畫面。所有人眼神中都透着一種恐懼。

淘大花園離薛志先工作的大廈只有兩站地。他想,幸好香港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兩間大廈之間還隔着很多高樓。終於還是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早上7時25分,清脆的鬧鐘聲將薛志先從夢中吵醒。出門前,薛志先喝了一碗預防的中藥。藥是朋友送來的,每天早晚各服一次,據說是天心集團緊急推出的產品,能夠有效的控制……忘了那詞怎麼說,反正似乎效果挺好的,他半信半疑,但覺得總歸聊勝於無吧。半個月來,這已經成爲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下午,薛志先決定到附近的百佳超市買點日用品。還沒進去,他就看見許多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走出來。超市裡更是人頭攢動,付款臺前的隊伍排得很長,購物車裡最多的就是米油食物。他挑選商品只用了幾分鐘,付款卻花了半個多小時。

回家途中,薛志先遇到一位捂得特別嚴實的人。這個戴着口罩(看不出性別)的人拎着兩個手提袋,全身上下被一個巨大的塑料袋套着,只在臉部處的袋子上豎劃了一條縫。“這不就是裝在套子裡的人嗎?”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3小時後,薛志先的手機響起,一條短消息:“張國榮跳樓自殺身亡”。(來遲了,張國榮也多活了幾天……咳咳。)

死就死吧,戰爭,瘟疫,偶像猝死,也許是世界末日了吧。電視裡開始播放張國榮的老歌,他突然很想給家裡打個電話。

上午9時。京城。

魏雲鬆回到辦公室後的第一天。

電腦屏幕上,每隔3個小時閃現一遍來自公司內部的SARS調查數據。這是隻有美國災難片中才看到的鏡頭,這讓人浮想聯翩,好像總部在採取什麼特殊的行動。不錯,總部通知魏雲鬆,公司已經啓動SARS特別行動組,總部要求各地人員給予數據及時反饋。

這一套危機管理系統,是“9.11”之後總行建立起來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20分鐘後,魏雲鬆又獲得了一份總部最新通知:爲了保障員工的人身安全,公司啓動了特別資金,用於補貼員工出差轉機的差旅費用,以及員工發生不適時的醫療救濟費用。

助手送來了一疊表格,等待魏雲鬆的批示。這些表格全是與SARS有關的——資金申請表,員工健康狀況登記……

“生命高於一切呀,”魏雲鬆嘆了口氣,又輕輕地搖了下頭。

下午15時。京城。

新瀾的工作節奏還是像往常一樣隨意而忙碌。黃亦心感覺今天彷彿成了愚人節,同事們關於型性的笑話滿天飛,被SARS的恐怖、緊張浸泡多日的辦公室多了些許笑意。頁上特別加了一個帖子:在一對漂亮MM的口罩上,分別畫上了性感的美脣和碩大的渴望呼吸新鮮空氣的鼻孔。

“要老是自己嚇自己,不用SARS,自己就被嚇死了。”旁邊一位同事笑着說。黃亦心想起電視裡那些在崗位上神情自若的醫生護士,心裡安穩了許多。

晚21時。京城。

天心南三環藥店。關門後店員張小芬統計了一下,這個不到250平方米的藥店今天售出板藍根25件(每件內裝100盒),創下了藥店的一項銷售紀錄。正常情況下,這個藥店板藍根一個月的銷量只有10件左右。從3月中旬開始,嶺南等地對板藍根需求已經逐步平穩下來。而京城由於傳聞陸續有醫院收治了病人,藥店板藍根沖劑的銷量開始急劇攀升。

4月12日消息:手機制造商摩托羅拉的新加坡分公司一名職員被證實染上了型肺炎。在此之後,新加坡政府下令:該公司的305名工人必須留在家中,接受檢疫隔離。報道說:“目前,新加坡已經有50多人感染了型肺炎,其中至少有兩人死亡。新加坡政府目前已經關閉了所有學校,同時命令1500名員工接受檢疫隔離。”

4月13日。星期三。

上午10時。京城。

新瀾員工每人得到了一本SARS預防手冊。黃亦心認真地看着每一頁的文字,把一些要點通過電子郵件發給好友分享。

新瀾大中華區總裁海蓮娜.威廉親自致信給全體員工:“公司將全力保障所有員工的安全,也請所有員工保障自己的安全,公司將密切關注事態動向,採取最有效的行動,請大家不必有太多恐慌,並請大家減少進出公衆場所。”

11時,黃亦心得知,原定新瀾(香港)技術小組和新瀾(吳城)技術小組來京城交流的計劃於今日取消。

下午14時20分。京城。

魏雲鬆聯絡各地辦事處及組織機構召開電話會議,關注華夏內地在港上市的幾家公司的運作情況。4月上旬是上市公司和行業機構拼命甩年報的時候,魏雲鬆必須與香港總行的分析師時刻聯絡,關注最新進展。

電話那頭顫抖的好像是天外之音,電波似乎震顫了某種病毒的神經,讓它們的變得活躍了。在近30分鐘的電話會議內,他下意識地多次用手遮掩自己嘴角,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下午17:10。

天心南三環藥店,儘管快到了下班時間,但顧客卻似乎在慢慢多起來。張小芬也在櫃檯前幫忙抓藥。

一個50多歲的老人走進藥店,遞給張一個小紙條,這是一個寫着六七味中藥的小藥方,張小芬大致看了一下,是一味清熱、祛邪的中藥,由於這是春季常用藥,而且藥量較小,所以並沒有引起張小芬太多的注意。但隨後進來的幾個人也都拿着相似的藥方,一般都是6到10味藥,價錢也都是4到7塊一服。張小芬覺得很奇怪,問了一個抓藥的顧客後,才知道政府公佈了預防型肺炎的中藥配方,這配方據說還是由她們天心集團提供,經過衛生部和藥監總局等相關部門聯合認定之後才正式宣佈的。

新華社京城4月13日消息:政務院總理文成璽今天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研究型肺炎防治工作。會議認爲,嶺南等少數地區發生型肺炎後,目前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華夏衛生部部長張文航今天通過電視媒體透露,到目前爲止,華夏內地證實患型肺炎的爲1190人,其中已死亡46人。他具體指出,病患人數主要集中在嶺南。

旅行社經理日記:

這幾天去越南出差。由於在嶺西省會邕城還要辦些事,所以我就沒有坐飛機直飛河內,而是坐上了開往邕城的列車。

昨天臨行前,妻子給我的旅行箱裡塞滿了板藍根沖劑之類的東西,還塞上了足足有一打的口罩。

列車是上午10點半從京城西站發車的,我發現今天車上的乘客稀稀拉拉,我所在的車廂裡,很多臥鋪都空着。列車員告訴我,其他車廂也是如此。

憑我多年從事旅遊的經驗,在這段時間,此趟列車應該是人滿爲患,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去南方的遊客,而今天的情況卻是少見。

“還不都是傳染病的原因,誰不怕萬一啊。”小列車員一邊打掃着衛生一邊向我解釋。

列車繼續向前行駛,車外的陽光分外的燦爛,空氣裡流動的是春天的氣息。這樣美好的空氣裡哪有那麼多病毒呢?

列車到石莊,又陸續上來了一些乘客。?兩位乘客一走進我所在的車廂,興奮地大叫起來:“真沒想到,這趟車竟然能補到臥鋪,奇怪。”

今天上午,列車準點到邕城。邕城我來過多次,是座美麗的城市,邕城人在我的印象裡一直是充滿微笑和熱情的。但走出站口,我很少看到微笑和熱情,而是滿眼的口罩,白花花的,戴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每個人都只露出一雙眼睛。

走在邕城的街道上,不論是騎摩托車的,開汽車的,還是走路的,幾乎大家都戴着口罩。

我發現,很多人都回頭奇怪地看着我。弄得我莫名其妙。

“你怎麼不戴口罩啊?”一位迎面走來的小夥子的提醒才使我注意到,我似乎是個另類。

晚上,在飯桌上,我問在邕城的一位老朋友,情況真有那麼可怕嗎?

他笑着說:“你說呢,要真有那麼嚴重,戴口罩又有什麼用呢?只不過是大家的從衆心理在作怪,大部分人都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

中央電視臺4月14日報道:華夏衛生部部長張文航表示,嶺南等地發生的型肺炎傳染病已經得到有效的控制,“在華夏工作、生活、旅遊都是安全的”。張文航介紹說,世界衛生組織已取消了京城作爲疫區的通報。

4月15日。星期五。

上午10:40。京城。

黃亦心再次提醒新瀾各部門經理,公司員工如出現身體不適者,報告人事部備案後,可不來公司上班。而爲了減輕SARS給員工帶來的心裡壓力,公關部將盡量避免談及SARS的話題。

晚上,兒子用非常稚嫩的聲音對她說,老師今天也講了如何預防“型”。爲了使兒子安全些,黃亦心決定將孩子放到崇文門的外婆家暫時度過一段時間。她告訴兒子:要聽老師的話,要有勇氣。

旅行社經理日記:

我是從嶺西直接進入越南的,在通關時並沒有遇到大的麻煩,比我想象的要簡單的多。過關前我想象因爲型肺炎事件肯定會遇到煩瑣的檢查。

“別犧牲在國外呀”,來送我的朋友臨別前還和我開着玩笑。

4月,河內的天氣已經很炎熱,走在河內的街頭,我依然能感受到一些緊張的氣氛。街上的行人很少,更難以看到來自各國的遊客,走在街上的行人也都有意避免交談,飯館裡、商店裡冷冷清清,空氣中似乎真的瀰漫着某種說不清的東西。

陪同我的河內一個大學的越南小夥子告訴我,越南發現的第一例型肺炎病人是在今年3月16日,是一名48歲的美國商人,他從香港回到河內後,就出現了症狀而住進了醫院,隨後20名醫務人員也被發現了同樣的病症。這位美國商人3月23日在香港某醫院不治身亡。

今天,越南公佈了疫情,公告說越南至今已發現59起型肺炎病例,其中4人死亡。

“這個季節,正是遊人如織的時候,但今年很多打算來越南的遊客卻取消了行程,很多旅遊團也都臨時取消了,以前這個季節我可以賺一大筆錢,完全可以夠自己一年的開銷了,今年慘了。”這個小夥子語氣裡充滿了可惜和無奈。

隨後,我來到了夏龍灣,這裡的海浪、沙灘、藍天、白雲,曾吸引了無數遊客的目光,但今天這裡遊人卻寥寥無幾。

晚上,秘書打來跨國長途電話,告訴我說今天國家旅遊局副局長孫罡在向外國(地區)駐京旅遊及民航企業代表處人員通報情況時表示,華夏各地的旅遊安全和健康是完全有保證的,華夏仍是最理想的投資沃土和最安全的旅遊勝地。

中新社京城4月15日消息:華夏國家旅遊局副局長孫罡今天在此間說,就在最近一些國家政府就華夏型肺炎發出旅遊勸誡令後,仍有大批海外遊客包括外國遊客到華夏來旅遊觀光。截至目前,華夏國家旅遊局沒有接到一例旅遊者感染上型肺炎的報告。

4月16日。星期六。

4月16日消息:世界衛生組織的發言人在穗仙說,有證據顯示,華夏的型肺炎疫情已受控制,新病例的數目也在下降;“這是非常好的消息”。

同日,香港政府最新公佈感染型肺炎個案又增加27宗,包括5名醫護人員以及8名淘大花園居民,累積個案增至761個。

4月17日。星期日。

晚上20:30。鵬城。

第2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正在舉行。薛志先將在鵬城度過這週末的最後一天。他只願意待在家裡。他的家在鵬城郊區,幾乎沒有受到型的影響。他覺得只有在這裡,才能保持病毒襲擊前的日常生活。

事實上,在SARS擴散到香港之前,他一直認爲自己只會是個看熱鬧的旁觀者。在香港,只是一些有親人在內地的人忙着寄送板藍根、白醋等。但3月初,逐漸有朋友給薛志先發郵件,告訴他型肺炎的症狀以及應該採取的防治措施。媒體的相關報道也越來越多。薛志先真正對SARS產生不安是在4月初。香港位於沙田的威爾斯親王醫院出現首例感染病人。病毒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在香港蔓延了。號稱亞洲頭號購物天堂的香港,逐漸成爲一個流行醫用口罩,飯店和購物中心空空蕩蕩、學校停課放假的城市。

臨睡前,薛志先給京城的朋友掛了個電話。朋友說:“沒這麼緊張,病毒離開人體3小時就死亡了,上千萬人的大城市,中招如同中福彩一樣,你有沒有這個福啊?”

同日,衛生部疾病控制司司長嶽小秋在衛生部和京城市衛生局聯合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上說,截至4月5日,華夏內地型肺炎感染病例爲1247例,其中死亡51人。其中,京城型肺炎感染病例爲19例,均爲輸入性病例,其中4人死亡。另外,東方市新發現1例型肺炎病人。

華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政務院總理文成璽17日到華夏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考察工作。下午4時,文成璽一行來到華夏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在參觀中毒控制中心和病毒實驗室之後,同衛生部領導成員和部分著名醫學專家進行了座談。他指出,華夏政府完全有能力控制型肺炎蔓延。

……

看起來,全國已經是開始要“形勢一片大好”了。然而蕭宸來到遼都商城時,卻發現裡面仍有大批市民在排隊爭購白醋,長長的隊伍排出老遠……

蕭宸頓時有些皺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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