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號和28號,全國培養選拔青年幹部工作座談會在京城舉行。顧挽瀾在座談會上強調指出,抓緊培養選拔年輕幹部,造就一大批能夠跨世紀擔當重任、始終堅持“三個代表”要求的領導人才,是我們黨適應新形勢,迎接新挑戰,全面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的必然要求;是關係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開創的社會主義事業代代相傳、黨和國家長治久安的戰略大計;一定要充分認識這項任務的重要性和緊迫性,抓緊做好新形勢下培養選拔年輕幹部的工作。
反正從四月底到五月中旬,蕭宸一直很忙。華夏是工人階級政黨,一貫比較重視五一勞動節,他作爲市委書記自然有大把的活動要參加。之後又有五四青年節,市團委那邊自然又要要求他去參加一些活動。
5月16日-18日,21世紀初華夏扶貧戰略國際研討會在京城舉行。政務院副總理、政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組長文成璽在16日的研討會上發表講話說,新華夏成立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通過全國各族人民的團結奮鬥,使農村沒有解決溫飽的貧困人口從1978年的二億五千萬減少到1999年的三千四百萬,沒有解決溫飽的農村貧困人口占農村人口的比重從1978年的30.7%下降到1999年的3.7%。到2000年底,全國農村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可以基本解決,我國政府確定的到本世紀末的扶貧攻堅目標將如期完成。
上面中央開了大會,下面省委、市委自然要深入貫徹落實中央會議精神,幾場會開下來,就到了五月下旬,蕭宸也才終於得了一點空。
這天天氣晴朗,吳城的天空難得的萬里無雲,這時候離夏天已經不遠,但終究又還是差那麼一點,雖然稍微有點熱了,卻也還受得了。極具流線型的黑色奧迪A6L從市委開往吳中區石湖某個釣魚點,今天是王文遠約好了蕭宸一起去釣魚,所謂放鬆放鬆心情。
蕭宸其實對釣魚的興致並不高,但他性子比較冷清,釣魚還算坐得住,所以每次成果倒還不錯,王文遠跟蕭宸釣過兩次之後,倒是經常喊他釣魚去。蕭宸經常說沒空——這話不是推脫,他的確是比較忙,而且就算忙完了,一般他也看看新聞之類,對於釣魚這種“陶冶性情”的法子,他總覺得很浪費時間。
但王文遠卻說做官就要多釣魚,按照他的說法,做官是入世,釣魚是出世。隱逸之士大多喜歡說自己垂釣江湖,退隱山林。因此,釣魚不僅僅是一項有情趣的個人活動,它還是有一定寓意的事。做官既然是入世,未免被社會染缸染得過多,就需要釣魚這種“出世”的活動來洗滌心靈。
蕭宸對此不置可否。
說到釣魚,其實和做官倒是真有聯繫,釣魚和做官有聯繫的人,似乎首推姜太公。姜太公垂釣洹水,遇周文王,君臣契合,成就千秋大業。
所以蕭宸覺得所謂釣魚能以出世之情來洗滌入世之心,那是扯淡。
以後歷代文人爲官作宰,不得意之時就去歸隱。比如,南朝的陶元景,唐朝的孟浩然、王維。其實他們沒有不想做官的。陶元景被稱爲山中宰相,時刻關注着政事。孟浩然考進士落榜,寫了一首詩發泄不滿,說自己是“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到岳陽,登岳陽樓,寫了一篇。詩寫得氣勢磅礴,成千古名篇。“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但最後是“欲渡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自己當不了官,對不起聖上,只有羨慕那些官場的人了,這裡的垂釣者,反倒是成了當官的了。
釣魚之不一般,可從另外的故事中說明。明朝的解晉是個大才子,侍奉在皇上身邊。有次皇上釣魚,解縉陪同。但皇上釣了半天,連魚的影子也沒有看到。皇上很不高興,解縉臨機一動,作詩一首:“數尺金綸垂水中,遊絲一去永無蹤。游魚不敢朝天子,萬歲君王只釣龍!”馬屁拍的恰到好處,皇上大喜,收拾魚竿回家。
現在當官的人,倒有不少熱衷釣魚,但一般不是在江湖釣,而是在魚塘釣。大概是公務繁忙,累了之後消遣消遣。不可能似古人,失意才釣魚。如果不當官,現在要找個釣魚的地方,恐怕還不易呢!
不過蕭宸卻偏不喜歡到收費的地方釣魚,在他看來,釣個魚而已,也非要用錢把自己和尋常人隔開未免無趣。
林磊開車越發地有專職司機的感覺了,幾個月下來,從新手期的小心謹慎到後來的愛開快車以顯示技術再到壓制自己的衝動,把速度穩住,現在開起來已然是四平八穩。
今天週末,吳中區在吳城,此刻還不是繁華之所,其城區還屬於開發階段,許多地方都是工地,本地的、外地的,大批民工正忙得熱火朝天。
王文遠的墨綠色本田雅閣就停在湖邊,王文遠穿着一襲白襯衣,正朝奧迪A6招着手。蕭宸老遠就看見了,笑道:“小磊,那邊。”
林磊應了一聲,方向盤一轉,奧迪便慢慢過去,挨着那輛雅閣停下。蕭宸看了看那輛墨綠色的雅閣,心裡微微搖頭,第六代雅閣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似乎還是頗爲漂亮的車,可自己卻是看習慣了十年後的汽車的人,那時候的雅閣早已是七代和八代了,比這可憐兮兮的第六代好看得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蕭宸雖然不喜歡日本車,尤其特別鄙視日本車的安全性,但日本車的優勢方面,他也是看在眼裡並予以承認的,譬如外觀設計比較和諧新穎,譬如人機工程學做得到位等,這都是他對國產自主汽車的期望。但即便如此,在沒有自主品牌汽車可以坐的時候,他還是選擇坐奧迪,不光是因爲一汽奧迪在國內強大的公關能力使A6L成了爲最著名的官車,而是因爲這奧迪A6L的確低調舒適,是真的考慮到了“後座車主”這個華夏特色國情,所謂最爲適合。
“這時候纔到,不會是睡過頭了吧?”王文遠拿着一根藍色的伸縮釣竿朝蕭宸笑道。
從車裡鑽出來的林磊早已快步走到車尾箱,打開尾箱蓋,從裡面拿出漁具和太陽傘、便攜式旅遊凳等東西,蕭宸卻也沒有大咧咧地等他伺候,自己過去接過釣竿和板凳就朝王文遠走去。
蕭宸和王文遠釣魚,林磊也湊了個熱鬧,搬了把椅子就往旁邊一座,他卻不要太陽傘,就自己找個樹蔭下的大石頭上坐着就開始釣魚了。
蕭宸笑道:“你那兒現在沒太陽,過一會兒可就曬到了,還是坐過來吧,這太陽傘大,坐得下呢。”
林磊回頭呵呵笑着道:“沒事書記,我是湖區長大的,小時候就經常釣魚,這麼點太陽我還沒放在心上呢。”
他這話倒是不假,徐菲和他都是出身西雲夢農場,哪裡是雲夢湖西邊,雲夢湖經過數十年的圍湖造田,從八百里雲夢減小到不到三百里,但邊上被圍湖造田的地方還有許許多多的小湖,是正宗的湖區,徐菲和林磊都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男孩小時候好動,林磊經常跑出去釣魚倒也不奇怪。蕭宸只是覺得林磊這小子既然能從小喜歡釣魚,想來耐心應該不差。
他點點頭:“那你先釣着,熱起來了再過來就是。”林磊笑着謝過了。
蕭宸看了看周圍越來越多的釣魚客,不禁笑道:“這石湖倒是個釣魚的好場所,這麼多人來釣魚。”
“這裡魚比較多,又不收費,來的人自然就多了。”王文遠解釋了一下,然後笑道:“再說,咱們華夏缺什麼也不缺人啊,特別是這些來釣魚的,多是附近農閒的農民……”
蕭宸笑着搖搖頭,咱們……還真不缺人。
歷史上,華夏曆屆政府沒有不鼓勵生育的,農業文明的思維邏輯是:人頭決定兵力、地力和財力,所以各朝代的政府想盡一切辦法鼓勵生育。執政者發現不了人口壓力與執政危機、社會危機之間的邏輯關係。華夏人口問題很不幸地驗證馬爾薩斯的人口理論,人口達到一定的極限,戰爭、瘟疫和其他災難就會成爲減少人口的最後措施,貧困也成了全體華夏農民不可避免的命運。
華夏的歷史學家一般都習慣於在政治方面找農民起義的原因。政治雖然是一個原因,當不是全部的,甚至不是首要的原因。站在經濟學角度分析,人口壓力首先意味着大量多餘的勞動力,多餘的勞動力就意味着流民與饑民的增加。人口壓力還意味着勞動力的貶值,勞動力一旦貶值,即使沒有天災,生活也將成爲問題。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農民們再愚昧,也會選擇前者,於是戰爭不可避免。所以,所謂的階級矛盾,首先是一個膨脹的人口與有限的土地資源之間的矛盾;其次纔是社會公正及分配不均等問題;第三是政府對饑民的處置問題。
種地不需要什麼智商,管理種地者也不需要多高的智商,甚至也不需要效率。所以低效與低能是華夏傳統政府的特色,我們常規的說法是小農經濟導致了官僚主義。還有華夏政府是靠天吃飯,始終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西方商業國家是靠人吃飯,靠冒險吃飯,靠交易吃飯,民衆的素質決定了商業政府的高效與高智。
華夏傳統政府關心的另一件事情是人事:僱工偷懶沒有,佃戶漏租沒有,官員貪污沒有,農民起義沒有。圍繞這些人事,政府的牧民政策就是愚民,經濟政策就是重農抑商。
政府知道,農業是一切財富的來源和基礎;農業是保障百姓生存的基本手段;農業是國家穩定的根本保障;農業是道德教化的前提和保證。
“革命”一詞本來來源於天文學和幾何學,其科學含義是“循環往復”,就象四季更替一樣。它在科學中意味着變動中的不變,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既是開始,又是結束。從革命的原始定義裡,我們看到了農民革命的特徵與最終宿命,永無止境,開始就是結束。
農民革命的目的——殺盡貪官污吏,走向——建立一個新王朝,以及最終結果——封建社會繼續維持下去,決定了農民革命的性質和農民在革命中的悲劇性地位——僅僅充當了改朝換代的工具。而這一切,又決定了華夏的歷史走向。農民的革命,使華夏封建社會這輛破車,陷入一種週期性的震盪和規律性的循環之中。他們更換了王朝,但他們沒有能更換封建社會的軌道。如果從歷史評價角度看,農民起義與華夏曆史的發展,其意義又是負面勝於正面。因爲它不是將社會引向前進,而只是使歷史在週期中輪轉。甚至可以說,在華夏文明模式裡,農民鬥爭之本身就是主義統治得以維護的一種手段。
蕭宸坐下來,剛上好魚餌,正要甩鉤出去,忽然停住,問道:“你說,這些農民農閒的時候就這麼閒着,是不是有些浪費?”
王文遠一怔,然後笑了起來:“怎麼,咱們領導又有什麼好點子了?指示指示啊,三農問題可是現在的大問題呢,中央可是關注得很。”
蕭宸見他這副憊懶模樣就知道他是沒當一回事了,不禁搖搖頭,其實蕭宸也只是想起這個事了隨口一問,並沒有解決辦法,所以也就沒有繼續說。
其實現在華夏的“三農”問題,已然是現在改革中的難點和熱點。華夏農民爲什麼貧窮?主要原因有三條:一是人均耕地面積小;二是小農強烈的自私性;三是小農體制與市場機制不兼容。
現代社會是嚴密組織起來的“社會”,就象交通燈,六親不認,每個路人都必須服從。在今天的西方,不屬於某個社會組織的人,通常被視爲“社會垃圾”。只有瞭解猶如軍隊一般的西式工廠和公司的勞動紀律,才能體會出什麼是社會的“現代奴隸”,也才能懂得西方人爲什麼深情地嚮往自由。華夏農民並不缺少“自由”,他們缺少的是組織。他們比西方人自由得多——所以每到農閒,就有這麼多人來釣魚——當然照蕭宸看,來釣魚總比去打牌好一百倍。
人是第一生產力,從最根本上說,華夏農民貧窮是因爲沒有能力組織起來,離開耕地改變自己的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華夏農民靠農業致富是不可能的,小農經濟已經走到了盡頭,鄉村華夏將日益步入絕境。唯一的辦法是將他們變成城市人。
歷史送給我們的機遇是短暫的,不會長久,華夏需要趕在農村衰敗到崩潰之前把事情逐漸做起來,而不是任由農村的衰敗發展到崩潰。
現在還只有2000年,蕭宸心裡回憶了一下,如果沒記錯的話,中央應該是在2006年取消的農業稅。農村取消農業稅以後,鄉村組織退出農民生產環節的事務,農民憑藉自發的組織來解決生產中的合作問題;很多人認爲,農村取消農業稅以後,農村形勢一?片大好,農民自己可以解決自己的問題。其實就算取消農業稅以後,總的來看,農民在生產環節尤其是灌溉方面的狀況依然是非常糟糕。一種彌散的、難以控制的、破壞性的無序力量,正在快速生長。問題的核心是農村無序的力量正在破壞着建國以來農民組織化的對未來尚存的預期。當前農村的無序,是建國以來農村社會從來未曾有過的危險力量。
其實“三農”肇始於這樣一句話:“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
農民問題解決得好,農民是順民,農民問題解決得糟,農民是流民。華夏曆代王朝都毀滅於流民之手。今天沒有“流民”這一稱謂,但有另一個稱謂叫“盲流”,實際上是一回事。流民越多,社會就越不穩定。讀不懂農民,就讀不懂華夏。失去農民,就失去了華夏。打天下的法寶就是依靠農民。
蕭宸一邊甩鉤出去,一邊問道:“你覺得農民問題有多嚴重?問題究竟在哪裡?”
王文遠的魚鉤早就拋出去了,此時正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首先是觀念,這是根本中的根本。觀念造成歧視,歧視造成不公平,不公平造成不平等,不平等造成分化,分化造成對抗,對抗造成暴亂。華夏以前是農民國家,但作爲這個國家主體的農民卻處在社會的最末端。鄙視農民,看不起農民的觀念,深深地在每一個人心中,包括農民自己心中。現在雖然工商業發展起來很多了,但我們仍然有八億農民,其實算起來我們現在還是農業歸家呢。”
蕭宸點點頭,道:“華夏文化中的大一統思想對形成這種歧視觀念起了關鍵性作用。”
“對,華夏古代所有的統治者,上至皇帝,下至山大王,都拼命追求土地,野心靠土地實現;土地的攫取靠人口實現。還有就是華夏古代的儒、道、佛三種意識形態,骨子裡就是愚民的,而愚民首先就是愚農民。”王文遠贊成道。
蕭宸點點頭,沒有繼續,王文遠在他面前卻比較大膽,道:“建國以後實行的戶口政策是對農民最深重的歧視。戶口政策延續了歷代統治者把農民緊緊地捆死在土地上的思路,使農民的遷徒自由和擇業自由受到莫大的限制。在戶口等級制中,農民處於金字塔的最底層。”
這個話題,就不好再繼續下去了,因爲不論是蕭宸還是王文遠都知道,真正高明的政治家應當順應歷史潮流,整個華夏的潮流是政治體制改革,農村的潮流絕對不可能遊離於華夏的整體態勢之外。政治體制改革不光是黨和政府的事情,華夏有八億農民,如果不把他們納入政治體制改革的軌道中,改革是不會成功的,成功了也無法生根。
在華夏,城鄉之間的差距很大,但城鄉之間的差距卻相差無幾。已經成爲農村不穩定的一個亂源,尤其是制度性。在農村的表現形式主要有兩點:一是農民負擔太重;二是權力。被鏽蝕的權力仍然是權力,這種權力必然帶來絕對性。
政治體制改革,說到底就是權力換人心。領導要善於疏導民意,化解危機;華夏的改良爲什麼老是失敗,就是缺少人民參加。民意如流水,越堵越危險。
“三農問題”是在比較意義上提出來的。之所以要從所有的問題中區分出“三農問題”,在於三農領域與非三農領域之間,存在着明顯的差距,這個差距反映到人們的頭腦中,才導致“三農問題”這一提法。所以,在“三農問題”中,用以評價三農領域各種現象所用的標準,其實是來自非三農領域。
經過分析,“三農問題”就轉化爲三農領域與非三農領域之間存在的巨大差異,“三農問題”的成因,就是三農領域與非三農領域之間巨大差異的成因,“三農問題”的對策,就是解決這個差距的政策措施。
農村、農業、農民,三農領域的核心是經濟產業。農村與農民是因產業而區分出來的,沒有產業的區別,便沒有農村與城市、農民與非農業人口的區別。而產業的轉移,意味着農民身份變化和農村城市化。因此,“三農問題”實質是產業結構問題,是農業與第二、第三產業之間的關係問題。
先前的話題既然不好繼續下去了,蕭宸自然就開口把話題岔開:“所謂‘三農’問題,歸根結底,實際上就是‘農民問題’,但‘農民問題’的實質不能說是種田人的問題。實際上農民問題的根源在農村之外,其本質就是華夏的公民權不平等,或者說在公民權總體水平不高的前提下,被稱爲‘農民’的大多數華夏公民缺失尤其嚴重。
過去的‘農業’”其實既不是所得稅、地租或資產稅,也與‘農業’沒有實質的聯繫;它其實是一種身份性貢賦,或者用輿論廣泛比擬的說法,是無優免特權的臣民交納的‘皇糧國稅’。
農民問題最根本的是土地問題。土地是農民唯一的財富,怎樣使土地從理論上財富變成現實的財富,是農村第二步改革需要解決的問題。第一步改革是解放農民,使農民成爲自由人。”
王文遠聽得連連點頭,道:“曹錦清在裡講述的一個水渠被廢棄的故事,針對曹錦清說的:‘華夏村落農民,歷來善分不善合。善分,並非華夏農民的弱點。西方人比東方人更善分。華夏農民分到家庭而止,西方人分到個人。華夏農民的天然弱點在於不善合。他們只知道自己的眼前利益,但看不到長遠利益。更看不到在長遠利益基礎上形成的各農戶的共同利益。因爲看不到共同利益,所以不能在平等協商的基礎上建立起超家庭的各種形式的經濟聯合體。或者說,村民之間的共同利益在客觀上是存在的,但在主觀上並不存在。因而他們需要一個‘別人’來替他們識別共同利益。”?吳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講到這裡,蕭宸忽然發現,其實廢棄的水渠所體現的不是農民的愚昧,而是他們的聰明。這裡面的成本太高。
就好像,如果有人組織一個‘組織’,這個‘組織’與原來的領導班子的功能高度重合,這樣的組織能不能合法存在?這是對現任領導班子的赤裸裸地挑戰,這是挑戰現政權,是另立中央。不自找麻煩是明智的。
在農村,沒有合法傷害他人的權力,僅僅靠談判,靠利益引誘,事情簡直就沒有辦成的希望。反正全村都沒有水,靠天吃飯,大家都沒有話說。在互相搭便車、集體磨洋工的時代,這是社員非常熟悉的心態。在那條廢渠下邊,就埋藏着許多利害計算,因爲帳算不通,渠道纔不通。
水利設施的建設、收費和管理,具有鮮明的公共產品的色彩,因此政權的介入,強制力的介入,實在是便宜高效的上策。在目前的土地分佈格局下,主流辦法還是手握政權的英雄的介入。
所謂村級民主選舉,由於縣鄉政府的財政壓力過大,村級政權負擔着替上級政權榨取高額稅費的功能,上級政權不敢放鬆對村級政權的控制權,因此村級民主選舉往往流於形式。
民主在本質上不過是一種公共產品的交換機制,一些事情自己幹不了,需要一個公僕替大家辦,因此就要一邊指揮並監督公僕,一邊給他公平的報酬。小農經濟很難自發地產生超家庭的合作組織,維持這種組織的費用太高了,談判的費用太高了,監督的成本太高了,所以不划算。於是這樣的組織在歷史上就難以出現,出現了也未必可以長期維持,維持下來的往往要憑藉霸權,並且難免腐化變質。
在一個較長的時段上看問題,村級民主選舉這種試驗成功與否,形成的狀態都不是一個穩定的狀態。因爲華夏的小農經濟本身已經不是一種可以長期穩定的生產方式,農民集團與迅速膨脹的官吏集團的關係也不是可以長期穩定的均衡狀態。
高度集權和高度計劃經濟的體制,要求行政權力滲透到鄉村的各個角落,把農民全面納入國家層層委派控制的社會組織系統中。而農民天然是分散的,‘每時每刻都在自發產生資本主義’的小生產者,傳統農村社會是自治村落的鬆散結合,所以需要‘教育農民’:時刻強力克服、控制農民和鄉村社會天然的分散性和自發的資本主義傾向。但是,高度集權和高度計劃經濟的體制終於走入了歷史檢驗的死衚衕。
現在,農民依然被認爲是愚昧、落後、缺少現代社會組織和協調能力的羣體,在實行土地承包制後,農村社會迅速出現的基層組織弱化、封建迷信擡頭、宗法組織復興等一系列現象,令人感到驚訝。
農民缺少自治能力和經驗,往往成爲鄉村基層政權干預鄉村自治的藉口。這使得村民自治的民主選舉往往有名無實,繼而大量出現土地徵用中侵害農民利益、集體資產被少數人控制、村民自治選舉中的舞弊行爲,這三個焦點矛盾,成爲引發農民羣體性反抗事件的導火線。
王文遠這時輕嘆道:“其實我覺得吧,當前最嚴重的問題,在於鄉鎮政府對村民自治的干預和恐懼,尤其在當前部分鄉鎮政府處理羣體性反抗事件過程中,出現‘以民制民’、甚至默許暴力的現象,不但會激化農民與鄉鎮政府的矛盾,而且會使中央政府在農民心中的權威流失。”
蕭宸點點頭:“華夏農村基層管理體制是層層集權、部門分割、壓力行政和全能主義爲基本特徵。政府權力和功能過度擴張,管理職能過多,管了許多管不了、不應該管、也管不好的事情。‘事’的負擔又直接加重了政府‘人’的負擔和財政困難。特別是長期以來,從上到下的各種任務和指標不斷,迫使基層政府增加機構和人員以完成任務,導致過度膨脹,最終都轉變爲政府的財政負擔,並通過一定的途徑和渠道轉嫁到農民頭上。”
王文遠忽然擺擺手:“哎哎哎,我說,你別釣個魚也談公事好不好?”
“行,那談私事?”蕭宸呵呵一笑。
王文遠卻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那就對了,談私事。”他呵呵一笑:“我聽說,你今年結婚吧?什麼時候定下來沒?”
“下個月底。”蕭宸微微笑了一下道。
王文遠卻是一愣,然後氣道:“我靠,笑笑,你這也太不地道了,只有一個月了你還不先通知我,還要我主動問你啊?”
蕭宸呵呵笑道:“不是不通知你,是我覺得沒必要通知那麼早而已。”
“那哪成啊?”王文遠道:“這可是大事,你得早點通知我,我纔好早作準備啊。”
“有什麼要準備的?”蕭宸搖搖頭:“到時候去一下就是了,別重視得好像不是我結婚而是你結婚似的……對了,你打算什麼時候?你比我還大兩個月吧,可也不小了,王叔叔不催?”
王文遠呵呵一笑:“哪能不催啊……可我跟你不同,我這兒……要跟他們談判呢。”
蕭宸點點頭,王文遠卻是真正的自由戀愛,自己雖然跟葉玉靈一見鍾情,卻怎麼說都是爺爺奶奶拍板決定下來的,即便兩人互相愛慕,卻也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似乎就是沒有王文遠那麼自然。不過話又說回來,王文遠自然是自然了,看來家裡還是有些麻煩,自己跟葉玉靈的結合雖然因爲不是自己拍板下來的而總覺得有些不服氣,但其實卻是輕鬆多了,既是自己心愛的人,又沒有什麼家庭負擔。自己又不是瓊瑤或者她筆下的傻B男主,難道非要愛上丫鬟婢女甚至馬大哈一般的女人才算癡情麼?
想到瓊瑤,蕭宸不禁想起自己前世看的一位年輕作家評價瓊瑤:“瓊瑤這個人寫的歌詞還可以,但她所犯的錯就是把寫小說也當成是寫歌,就讓人受不了。瓊瑤的前期作品很有純情女生的味道,像,屬於衆多小說中師生戀的代表作。這跟他的個人經歷有關。
瓊瑤是個女子,感情細膩一點應該很正常,但感情彷彿拉麪,比平常的細一點會很受大衆歡迎,但拉到像頭髮絲一樣,夠大上海吉尼斯世界記錄,吃起來就接受不了。
瓊瑤的小說,你們用炮逼着我,我也不會明白那裡面有什麼好笑的,搞笑如此生硬,對白如此濫情,中國小說裡難有一本出其右。然而收視率如此之高,也正說明觀衆的俗。俗有兩種境界,一種是周星馳式的,屬於俗出了水平;一種是瓊瑤式的,連俗都俗不出水平。而的續集雖然評論還不及第一部,但我們仍不能稱之爲狗尾續貂,只能算是狗尾巴後又長了一條狗尾巴。”(注:摘自韓寒。)
這話說得是一針見血,至少蕭宸是完全同意的。
蕭宸就點點頭,表示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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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遠笑道:“這麼釣魚沒意思,咱們要不這樣,來點彩頭,到中午十二點之前,看誰釣得多一點,按重量算,輸了的請吃飯,怎麼樣?”
蕭宸微微一笑:“我不賭。”
王文遠一怔,誇張地叫道:“不至於吧,一頓飯而已,你別告訴我你的工資都資助貧困兒童去了?”
蕭宸也被他逗得一笑,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喜歡‘賭’而已,請你吃飯倒是無所謂,別說工資,要不是朗柳那邊的扶貧還掛在我腦袋上一家人,我的工資還真用不動。”他扶貧嶽小蓮一家成功後,又分配了一家在他頭上,後來調動到吳城,雖然已經快半年了,卻也還沒給他弄掉,現在他的工資每個月要給那家寄去百塊,雖然不算多,其實在朗柳鄉下卻也不算少。
王文遠這下明白過來,但還是有些意外:“你對‘賭’的反感居然強烈到這種程度?我感覺……過了吧?你那麼喜歡歷史,當知道李清照那等大才女都是賭博狂呢。”
蕭宸笑了笑,何止李清照愛賭博。
華夏人好賭可謂源遠流長,一直可以追朔到堯舜時代。當初叫下棋;下棋本是鬥智消遣之事,也許是華夏人追求刺激的緣故,逐漸將其演變成了賭博。隨着歷史的發展,賭博也在不斷花樣翻新。
但賭博畢竟是一種拿財物作注比輸贏的不良社會行爲,是人人痛恨的醜惡現象。一般人涉賭,可導致意志消沉、家破人亡;而爲官者涉賭,不僅自毀前程,還會失去民心,敗壞黨風政風,影響黨和政府的形象。
尤其是,在這支浩浩蕩蕩的賭博大軍裡,有一個特殊的羣體格外引人注目,那就是黨政幹部。黨政幹部癡迷於賭博,已經嚴重污染了社會風氣,直接威脅着公共財產的安全、社會治安和家庭穩定。沾上賭博惡習的官員中,挪用公款、貪污受賄者有之,家庭破裂、妻離子散者有之,陷入黑社會圈套、聽命控制者有之。某些官員已經借賭博營造起了一條行賄受賄、非法斂財的“暗道”。
打“工作牌”已經變成某些地方的一種“潛規則”。想給領導加深印象,升個一官半職,就得陪着領導打牌。賭場上露骨的下屬、個體和私營老闆是“只輸不贏”;巧妙的幹部是“少贏多輸”,既不失體面,又把錢心照不宣地送了出去。一般情況下,官員總是隻贏不輸的“大贏家”。牌桌上,上演的是上級贏下級,官員贏老闆,老闆贏利益,但輸掉的是黨和政府的形象,是國家和人民羣衆的利益。
在當今華夏,官員賭博熱正在蔓延,而且在向境外延伸。黨政官員熱中賭博具體表現在:參賭幹部從經濟管理和企事業單位發展到黨政機關和司法機關;級別從低向高蔓延;賭博行爲從偷偷摸摸到公開無忌;賭博時間從休閒到通宵達旦甚至利用上班時間;賭博地點從國內向國外延伸;賭資由私款發展到挪用公款。
蕭宸最恨賭博,所以對自己要求極嚴,凡是跟賭字沾點邊的東西,他就不近,這已經成了習慣。
王文遠還待說什麼,卻見林磊拿着漁具過來,問道:“書記,你們現在還不會去吃飯吧?”
“怎麼?”蕭宸問道:“你有事?”
“哦,有朋友喊我去吃個飯。”林磊呵呵笑道。
蕭宸心裡略微有些奇怪,林磊在吳城有朋友?但還是嗯了一聲:“那你去吧,我這兒沒事。”
林磊道:“那我等會來接你。”
蕭宸擺手道:“不用了,文遠這也有車。”
林磊猶豫了一下,王文遠笑道:“去吧去吧,你們領導都不嫌棄我車低檔,你就別擔心了。”
林磊聽了就笑道:“那好,書記,謝謝你。”
蕭宸笑着擺擺手,示意他去好了。
看着奧迪車開遠,蕭宸心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