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夭卜午。鼎清區委書記蕭定趕赴市委市政府爲昨夭雙賞側事件作專項彙報。坐在黑色桑塔納轎車的後座,蕭發正在和徐菲通話。
“市委宣傳部的意思,昨天發生的事情不能見報,更不能上電視。對此,我已經和鼎清日報、鼎清電視臺以及其餘相關報刊、雜誌等都打了招呼,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徐菲的聲音在電話裡頗爲平靜,蕭震知道她現在恐怕還在市委宣傳部裡,身邊大概也有旁人在,說話當然是比較公式化的。
“嗯,辛苦了。請幫我轉達對市委宣傳部領導和各位同志的謝意。”蕭震也很平靜地回答道。昨天的事情發生的時間太湊巧,市裡肯定是要捂蓋子的,要不然丟面子可不光是他蕭定,郝文庸、楊浩元甚至章平昌,通通都得臉上無光。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蕭震知道自己今天是肯定要挨批的了。蕭震之前就聽人說過,楊浩元這個人在仕途上有些迷信,那麼昨天發生那樣的事情,他很可能會覺得兆頭不好。
不過蕭震卻並沒有把今天即將挨批的事情當成多大個事情,他心裡琢磨的是另一個問題,即楊浩元對張邦成的態度,昨天看來似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郝文庸時代早期的朗柳,市委市政府之前是地委幾乎都是朗柳本地派當家,後來省裡下來一個楊浩元,他知道這個時候省裡派他下來,其實也有一層意思,是要把朗柳的幾乎“純本地官場”打破,所以楊浩元一邊依賴其他非朗柳幹部給自己站穩腳跟造勢,一邊也花大力拉攏朗柳本地派的幹部,只不過郝文庸在的時候,楊浩元的拉攏本地派行爲起到的作用比較有限而已。
但現在楊浩元成了市委書記,這個情況跟先前相比,就發生了變化。作爲市委書記,楊浩元勢必建立自己的威信,建立威信的最好辦法。調整人事是一方面,“團結”同志,也是一方面。調整人事,是爲了展現書記的權威,從大勢上壓服下面的幹部;“團結”同志則是展示書記的“民主”讓更多的幹部投身書記的陣營,而不是口服心不服。這兩個手段,一硬一軟,是必須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的。
楊浩元新書記上任才一天,當然不好就立刻大規模調整人事,但團結同志卻是可以展開了的。蕭震估計,張邦成就是楊浩元第一批要團結的人。
官場之上,利益爲先。張邦成固然是郝文庸的人,但郝文庸現在已經離任,短期內雖然對朗柳肯定還有不小的影響力,但隨着時間的推進,這個影響力肯定是要逐漸淡化下去的。在這個時候,張邦成在朗柳就必須有一個新的“靠山”楊浩元和章平昌都是省裡下派的領導,但楊浩元在朗柳畢竟已經打下了基礎,而現在更是身爲市委書記、朗柳一把手,怎麼算都是靠着他比較有前途,這麼簡單的問題,張邦成自然會做出判斷。雖然無論楊浩元還是張邦成心裡都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張邦成腦袋頂上的“郝”字不會因此發生根本變化,但權宜之計也是計,也是會起效果的。
蕭震另外還有一層思考,就是楊浩元上任第一天就開始對原來郝文庸的人放和平鴿,是不是也有搶在章平昌之前先把書記權威鞏固下來,以免到時候市府跟市委爭權呢?
最後,他又想到。楊浩元可能覺得他蕭定不大好控制,所以再伸手把張邦成也控制在自己手下,這樣自己在鼎清區還要維持自己的優勢,就得更“聽話”一點,需要更多的爭取他楊書記的支持。反過來,張邦成如果不甘心靠邊站,要加大在鼎清區的話語權,也需要他楊書記的支持。如此一來,整個鼎清,便盡入他楊浩元書記的毅中了。
蕭震微微嘆了口氣,人說官場都是人精,這話真是不假,整日的想這麼些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傻子都鍛鍊聰明瞭,能不精嗎?只是這些人爲什麼就不能放下這些七七八八的私心,踏踏實實爲地方、爲羣衆辦點實事呢?
他捏了捏眉心,自己在心裡笑自己幼稚。要真是那樣,華夏還用得着是現在的華夏麼?不說共產主義,只怕最起碼也可以提前結束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了。
“書記,要到了。”黃睿轉身小聲提醒道。
蕭震點點頭:“嗯。”放下心要的思緒,等車停在市委辦公樓下,他便自己開門出來了。
蕭震來到楊浩元辦公室的時候,心裡不知爲何,忽然有些感慨,昨天這個辦公室的主人還是郝文庸,今天便已經變成楊浩元的辦公室。辦公室換了,天是不是也要換呢?
“是蕭震同志啊,不用客氣,楊書記已經交代過了,讓你直接進去。”楊浩元的秘書對蕭震的態度還算不錯,挺客氣的。
蕭客含笑謝過,敲了敲楊浩元辦公室的門。
“進來。”一天的差別,楊浩元的聲音似乎就威嚴了不少。
“楊書記,我來了。”蕭客推門而入。
楊浩元手裡拿着一張文件在看,擡頭着了一眼蕭震,又看了看掛鐘,手一擺:“挺早的嘛,你先
廠,我看宗了發個消知再說,好吧。, 蕭震點點頭:“您忙。”然後不卑不亢地在客座沙發上坐好,卻是閉目養神起來。
楊浩元瞥了蕭震一眼,微微皺眉,一邊假意拿着文件再看,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語氣,問道:“昨天的事情,聽說已經處理了?”
蕭震睜開眼睛,點頭肅然道:“是的,書記,已經處理了
“嗯。楊浩元微微沉吟,問道:“起因、經過,這些我都不問了,我就問結果,這件事情的發生,讓市委市政府都很被動啊,昨天徐部長對這件事情就頗爲關注,你能確保今後二機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嗎?”楊浩元起身朝蕭震這邊走來,他一起身,蕭震自然站起身來,楊浩元擺擺手,和蕭震一起坐下。
蕭震心中一動,原本他以爲楊浩元是要問責的,現在看來,倒好像自己想岔了。
“各項工作都已經交代下去了,正在落實,我想今後應該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蕭震說得還是很謹慎的。
楊浩元盯着蕭定的眼睛看了兩秒,蕭震坦然直視。楊浩元微微笑了起來:“好,好,既然你有信心,那我就放心了。蕭震啊,我知道你在經濟工作上很有想法,很有主見,而且幹勁十足。但是凡事過猶不及,拔苗助長,有時候不一定好。”
蕭震正想問楊浩元指的是哪一件事,卻不料楊浩元站起來,擺擺手,笑着道:“好吧,今天咱們就說到這兒。市長那邊,你也去一下吧
蕭震本來就是要去章市長那裡的,現在楊浩元這麼一說,到像是他批准自己去一下似的。
不過蕭震還是點點頭:“好的,書記,我這刻,去。”
四十一歲的章平昌對人極客氣,蕭震進來的時候,還沒叫他呢,他便已經笑着道:“蕭發同志吧?我對你可是神交已久了,來,這邊坐。
。蕭震原本一路來都在琢磨章平昌會用一種什麼態度來對待他,雖然也猜過章平昌可能會對自己很和善,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最後竟然是這般模樣,和氣得簡直太過分了,好像兩人根本就不是上下級,而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般。章平昌甚至很自然地笑着起身去給蕭震泡茶。蕭客心裡一驚,連忙道:“市長,我自己來吧。”
但章平昌的動作卻完全不似作僞,並不是做個秀而已,蕭震起身說這個話的時候,他已經拿了一次性的紙質茶杯在準備給蕭震泡茶了,看見蕭客站起來,他隨意地擺擺手:“你坐你坐,喝濃點還是淡點?。
蕭震見他茶葉都拿出來了,只好微微有些忐忑地道:“濃點吧,謝謝市來 。
章平昌哈哈一笑:“年紀輕輕就開始喝濃茶了?不會有熬夜的習慣吧?。
蕭震不知怎的,就覺得這位市長好像不是一位市長,反而有些像鄰家大哥,在他身上看不到什麼“官威”有的就是這種隨和,開朗。
蕭震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一點。笑道:“有時候事情多的時候,睡得遲一點
章平昌聽了,很有感觸地點點頭:“是啊,有時候事情一多,當天的事情又不能拖到第二天再處理,晚上是不熬夜也不行啊。”來,喝茶。”他已經笑看來到蕭客身邊了。
章平昌雖然隨意,雖然客氣,蕭客可不敢大大咧咧一隻手就接過來。老老實實做出一副起身、前趨地樣子,雙手接過章平昌遞過來的茶杯:“謝謝市來 ”
章平昌擺擺手,自己也隨意地坐平,佯裝不悅道:“我這泡杯茶而已,撈了兩句謝謝了,我就那麼金貴,不能自己動手了?”
蕭客呵呵一笑:“市長說笑了
章平昌微微嘆了口氣,轉入正題,道:“昨天的事情,我聽說了。現在工人怎麼處理的?工資到底是發沒發?”
蕭震見他說到正事,也收斂了笑容,道:“市長,這件事情我是有責任的,二機的工資拖欠問題,之前我是得到過消息的,後來在常委會上,我把這一批拖欠工資的企業所欠下的工資做了一個歸納,然後把這筆錢通過常委會同意,由區財政補發了。”
章平昌微微蹙眉:“毛經發了?。
“不。”蕭震嚴肅道:“我以爲是已經發了,但實際上,錢批了下去,財政局也撥了款,但這筆錢最後卻被改制的清算小組組長兼改利後的二機總經理朱和平挪用了出去。實際上,工人的確沒有拿到錢
章平昌臉上怒容一閃,沉聲問道:“那事情你是怎麼處理了呢?”
蕭客道:“朱和平撤職,並要求他負責追回欠款,至於挪用公款的罪名,等他追回欠款之後再慢慢算。工人的工資,區財政暫時再補上一份,三天內到位。至於企業改制,既然前期出了這麼多問題,前面的部分可見積弊甚深,改制計劃不能算數,只能推到重來,從新考察其國有資產的價值,再爲其量身定做今後的發展方向。”
章平昌臉色好了一些,點點頭:“嗯,不錯”這其中有一個關鍵一定子仙二改制的目的,是爲了毒活企業。而我活企業的第,“州,不是爲了什麼創收增稅,而是讓那是職工有一個安定的工作,能夠有安定、體面的生活,他們的好壞,纔是企業改制成功與否的標準。如果企業盈利了,但工人全餓死了,這個改制絕對是失敗的!當然,我也不是說工人都活得瀟灑了,但企業虧損垮臺了,這就算成功,這當然不算。我的意思是,企業的發展,必須建立在職工收入增加的基礎上,企業發展的第一個表現,應該是職工待遇提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蕭震笑着點頭:“當然,這也是我們區委進行改制的目的所在啊。”
“那太好了,這麼說,我們的想法還是不謀而合的嘛。”章平昌哈哈笑起來:“我就說跟你神交已久吧,果然。”
蕭震有些好奇:“市長這麼神交已久,我還真有些不明白”
章平昌笑着虛點了點天空,道:“在你發表文章在《理論動態》上的時候,我就跟你“神交,上了,哈哈,不會高攀了吧?”
蕭震笑道:“市長說笑了,一點淺顯的拙見而已,貽笑大方,當不得市長這麼說啊。”
“談”你這麼說就是謙虛過頭了。”章平昌笑道:“發表在《理論動態》的文章還叫拙見,還要貽安大方,那咱們宣傳部不用幹事了一 免得給人笑死啊。”
蕭宗想不到他對自己那篇文章這麼看重,也忍不住笑起來,無奈道:“市長,您就不怕我聽了這話驕傲自滿嗎?”
“沒見你之前,或許會怕,見了你之後,卻是不怕了,你不是一個,那麼容易就滋生驕傲自滿之心的人。”章平昌呵呵一笑。
蕭震還沒來得及說話,章平昌卻道:“關於國有企業體制改革的事情”我是從外經貿部門轉回來的,見過外國企業多了,再看咱們國內的企業,那真是,弊病良多啊。雖說外國企業也有他們的劣勢,但是他們的優勢也是很明顯的,我們的國有企業該學習人家經驗的時候,就應該努力學習,不能搞什麼“中學爲體西學爲用,的思想,這個,不是民族文化的問題嘛,經濟自有其經濟規律,咱們現在的這個。“中學。既然不好使,要虧本,要成爲負擔,那就只能用“西學”不能天天捱打還學不乖,非得扛着虧下去,是吧?”
蕭震有些驚訝,這還是第一次直接領導跟他這麼就事論事的討論工作,不禁嚴肅下來,道:“市長說得對,我們現在有些同志思想還轉變不過來,吃大鍋飯吃習慣以後,忽然發現自己幹了幾十年的單位忽然變成某個人私人的了,他們心裡的不平,那是肯定的。但是這個事情我們也要一分爲二來看。一是推動企業改制不動搖,該進行產權改革的,就要徹底、堅決地進行產權改革,決不能前怕狼後怕虎,沒有大刀闊斧搞革新的精神;二是這個產權改革的過程中,國有資產的走向必須明確,再直白一點說就是不能容許有人在這個產權改革的過程中玩小動作,不能讓國有資產在無形中流到了某些利慾薰心的人私人腰包裡面,窮了廣大職工,富了某些小人。”
“說得好!”章平昌大聲讚了一聲,一拍巴掌,道:“我也是這麼認爲,比如說我剛纔看的一個文件,省柴瀟南省柴油機械廠去年虧了”。
“市長??”門外章平昌的秘書敲了敲門。
章平昌正說到興頭上,卻被人打斷,微微皺眉,居然沒有生氣,只是對蕭震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然後問道:“我在,什麼事情?”
秘書道:“市長,該吃午飯了。”
蕭震一聽,連忙站起來準備告辭。章平昌卻訝然看了掛鐘一眼:“時間過這麼快??,,蕭震啊,你也沒吃飯吧,來跟我一起吃個飯,咱們話還沒說完呢”省柴的事情雖說市裡在管,好歹是在你們鼎清區的地面上,你正好也跟我說說你的看法
蕭震笑起來:“行,既然市長要考才我,我也不敢藏拙,只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了,說得不好,還請市長指正啊。”
章平昌不悅道:“這是什麼話,同志之間商量工作而已,什麼指正啊,有什麼想法儘管和我說,你是在中央政務院鍛鍊過的幹部,正好可以從一些我們這些地方幹部沒有想到的地方動腦子,我沒想到的地方,你來給我完善,這纔像話嘛。”
蕭震聽了這話,卻是真有些驚訝了,心裡微微一陣欣喜,難不成自己真的遇上了一個跟自己一樣,一心辦實事的領導了?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章平昌,是爲了紀念“朗柳市”曾經的一位官聲甚好的好市長。
該市長曾經的一些事情,現在朗柳還有傳頌,其中某些小事情,將會略作修改出現在本書中。
爲了紀念,也爲了讓我們相信:即便在這個時代,似乎,也還是有好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