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書院, 雖是僅有學子七十餘人, 但講郎卻有九人, 外加山長一名, 共十位先生。
山長柳予安乃是兩榜進士出身, 後辭官回鄉, 到書院講學, 而後爲越省巡撫授爲陵江書院山長。
柳予安博才廣識,在書院裡威望頗高,但講學卻是要少一些, 除了每個月在書院爲所有學子講一場月課外,只會半月爲內舍弟子開堂講一次《中庸》。
所謂月課,即每月只有一堂, 一堂就是一天, 乃是柳予安的專場,主講四書, 書院全部學子都可參加, 月課之時, 學子們可以當堂請教, 讓柳予安幫忙解答尋常學業中的疑惑。
書院除了月課之外, 還有朔望課, 即每月初一十五,院中講郎會輪流開堂講學,只是朔望課, 不同於月課以講四書爲主, 卻是主講五經。
因着學子們各自本經不同,便可自行選擇聽哪位講郎的朔望課。
陵江書院的講郎都是已經取中了鄉試的舉人,即便不如柳予安那般有號召力,但也都是才學之士,到書院講學爲師,不過多是爲了回饋家鄉、立德傳道罷了。
對於這樣的人,顧雲浩是打從心眼裡敬佩。
要知道,這些書院裡的先生,若是放在尋常,是給多少束脩都難以讓其收徒教學的,畢竟俗話說‘窮秀才、富舉人’,到了舉人這個層面,立馬身價上漲,與平民劃開界限,舉人不僅免稅多,而且隨之而來的就是商戶地主的依附和鄉紳的巴結。因而,到了舉人這個層面,便不會開辦學堂,賺取學生束脩。
陵江書院爲百年書院,自然更是不會如此。
顧雲浩他們這些學生進學之後,竟然是除了自己的書紙文房的開銷之外,也不必再給書院束脩銀。
一般而言,學堂到了陵江書院這個層面,堪爲一省之最,不論是巡撫衙門,亦或是淮安府,都會給予一定的治學經費。
再則來說,陵江書院歷經三百餘年,高中入仕之人不少,學子爲官之後,多會在有餘力之時,爲書院添磚加瓦,置辦學田,以資辦學之用。
可以說陵江書院能有今天的名望,甚至經歷朝代更迭,仍傳承至今,靠得就是書院裡一代又一代的先生和學子聚力而爲。
今日一大早,顧雲浩便收拾了書本紙頁,拿上文房匣子,準備前往講堂。
“雲浩,我先前跟你說的可有興趣?”
季航笑着問道:“我們學社而今並非只談五經,也開始兼作四書時文跟詩賦了。”
略微想了想,顧雲浩還是面帶歉意地道:“還是算了吧,我這本經都尚未學透,實在也是無暇其他。”
季航說的是學社之事。
學裡的學子們爲了交流所學,多會起建學社,在講郎們講學之餘,同一學社的學生們便會聚集起來,開社辯學或互相解惑。
這也算是學生中的一個小團體,不僅可以拉近同窗之誼,更有助於學子們互相督促進學。
因而書院對此也並不干涉,甚至頗爲支持。
一般而言,學社也並非是隨便亂起的,陵江書院的學社,大多都是以五經而分,多是主治同一本經的學子們共起一社。
季航主治《禮記》,他們的學社裡也都是以此爲本經的學子,平時也多是聚在一起研習《禮記》。
因着顧雲浩兼治兩經,季航便幾次邀他入社。
若說對於學社沒有動心,顧雲浩心知那是假的,畢竟一個人讀書,跟一羣人讀書是有不同,而且他也並不是那種不願與人交流互助之人,但實在是覺得沒有時間。
畢竟雖然是準備兼治兩經,但科考應試之時,仍是需要五經僅選一題作答,意思就是科考的時候,不論士子能通幾經,只需做一題即可。
顧雲浩一向喜歡《春秋》,便打算科考之時,以《春秋》爲主經應考,但是他剛開始治經不久,即便今年的秋闈不得下場,但三年後的鄉試,他卻是再也不想錯過。
旁的學子大多從治經開始,都只選一經,這樣一來便會輕鬆許多,畢竟從是自開始治經到鄉試,最少也有六七年的時間。
而顧雲浩卻是不同,他從十一歲開始治經,但是前面三年卻是治的《禮記》,直到去年秋天,纔開始跟着江程雲治《春秋》,若是準備三年後鄉試下場的話,他只有三年多的時間,這樣一來,在治經上,要比尋常同齡的學子們少了一半的時間。
當然,學子們互相交流絕對是件好事,但奈何書院裡治《春秋》的學子太少,內舍僅他一人,外舍雖有兩人,卻是乙班學生,年歲太小,實在難以起建春秋書社,所以只得罷了。
“那行,若是哪天你有興趣了,隨時跟我說。”
季航也不在意,直接說道。
隨着一聲鐘響,學子們都開始往講堂而去。
今天是朔望課的日子,書院裡的講郎會輪流開堂分講五經。
治《春秋》的人少,學子加上顧雲浩一共就三人,而先生自然也少,整個書院就一名講郎以《春秋》爲本經。
熟門熟路地穿過迴廊,走進前堂最西側的一間講室,邊見那兩名外舍學生已經等候在此。
因着人少,他們這間講室便小上許多。顧雲浩上前跟那兩人點頭示意,而後便坐下將自己的文房等物一一拿出來放好。
隔了一會,邊見講郎陸延寧擡步進來。
朔望課上,一般都不會細細講經,大多都是以師生問答的形式,由學子提問,先生答疑。
顧雲浩他們三人學業進度不一,更是如此。
因着書院每季的季考,顧雲浩成績都是不錯,因而自山長到講郎,衆人都對他頗爲重視,當然,這個‘重視’裡面,也有很大成分是來自於他院試案首跟江程雲弟子的名頭。
陸延寧作爲書院裡唯一治《春秋》的先生,尋常顧雲浩在學業上有什麼不解之處,也是多向他請教。
畢竟書院到府城還是得走一個時辰,他不可能時時去找老師江程雲。
朔望課只有半日,每每朔望課後的下午半日,都是學子們自己安排學習的時間。
午休過後,顧雲浩想也不想,便直接到了書院的藏書樓。
書院的藏書樓典藏豐富,可謂包羅萬象,且對他們這些學子完全開放。
藏書樓一共三層,樓上兩層皆是藏書,最下面的一層卻是擺上不少書桌案椅,以供學子在此讀書所用。
除了可以在此翻查閱讀書籍之外,學子也可在此將書帶走借閱,當然每本書都有歸還的期限。
這就有些類似於前世學校的圖書館了。
初到出院之時,顧雲浩聽聞這個消息,也是興奮異常。
畢竟對於他們這些寒門子弟來說,家裡是很難拿出錢讓他們買很多書的,一般都是隻買科考必用的那些,若是想要看看別的書,便只得到書肆去蹭書看。
對於治學唸書之事,顧雲浩一向捨得下面皮,曾經也是常到書肆蹭書看。
現下書院有這麼一個藏書樓,對他而言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因而課餘時間,除了吃飯和睡覺,顧雲浩一般都是泡在這藏書樓裡面。
邁進藏書樓,顧雲浩四下一看,果然見着已經有好些人在此。
朔望課後,學子們都不願浪費這半日的時間。
顧雲浩心下一嘆,這個時代學子的自制力真是挺強。
例如剛進學的外舍弟子,基本是九歲到十歲的樣子,進學之後便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除了講郎們吩咐的課業之外,大多都還會抽空溫書練字。
即便今天下午,這藏書樓裡也有好幾個乙班的外舍弟子在此。
看着眼前,顧雲浩不由想起自己當年上小學五六年級時候的情景,旁的不說,至少在念書上,是不如這些人用功的。
看來還是時代不同,前世的世界花花綠綠,容易使人分心,而且人生的出路未必僅讀書一條。
而現在這個時代,不僅世家大族推崇讀書科考,平民百姓更是如此,若想出人頭地,改換門庭,就只有用功讀書,一朝高中。
想到這裡,顧雲浩不由感嘆科考在這個時代的地位。
極快地回過神來,顧雲浩也並不作他想,開始找書。
《左傳》他已經是倒背如流,且也通達了其中含義,甚至一字一句,都可謂是瞭然於胸,便將書歸還了藏書樓,而開始借閱《公羊傳》。
因着書院治《春秋》的學子不多,因而關於春秋一經的書籍並不搶手,借走了也不必着急歸還,只要求不得損壞罷了。
待齋夫登記之後,顧雲浩也不急着回去,而是直接尋了個位置坐下,直接在藏書樓裡溫書。
認真的時候,時間過得極快,感覺沒多大一會,就過了申時,藏書樓關樓的時間也到了。
收撿好東西,顧雲浩亦是跟着衆位學子的腳步出了藏書樓。
一路向後堂而去,待至一處涼亭附近,便見有七八個學子聚在那亭中,卻是在開社辯學。
舉目看去,季航亦是身處其中,想來是主治《禮記》的學社了。
學子們或凝神靜聽,或皺眉思索,或互相爭論,可謂全心投入。
脣角微微一揚,顧雲浩擡步走開,不去打擾。
走在回寢舍的林間小道之上,感受着書院這傳承百年淳厚的書卷氣息,只覺奮發進學之心更甚。
陵江書院……
顧雲浩有一種直覺,這個地方會讓他永生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