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銘回往越省的同時, 大理寺也帶着元化帝的旨意去往了湘省。
一保一舍, 樑如海也是絕無什麼翻身的機會了。
在季銘離京後, 朝中似乎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但官員們卻仍是不敢有絲毫放鬆。
特別是對於戶部和工部的新政派官員而言, 這樣的寧靜卻更是讓他們心中焦慮。
所有人都知道, 杜允文不會輕易放過季銘。
而那些勳貴守舊派們也是打定了心思, 要趁機將新政派官員一網打盡。
雖然現在捨棄了樑如海求得暫時的平靜,但這場風波卻並不會因着樑如海的倒臺而停息。
在守舊派們的壓力之下,季航所負責的邸報早已收回到翰林院的手中, 爲翰林院大學士陳凱元親自負責。
只是這翰林院雖然一直都屬杜允文這個左相所分管,但這裡的官員流動快,因而並不似旁的衙門那般唯杜允文之命是從。
陳凱元本是個在仕途上沒有多大野心的人, 即便左相之勢壓在翰林院頭上, 但他骨子裡還是有着一絲文人的傲氣,故而即便杜允文幾次三番示意, 讓他上摺子請示元化帝, 將邸報署交與李文旭負責, 陳凱元卻還是裝糊塗。
不錯, 自季航調離邸報署之後, 杜允文便一心想要李文旭上位, 只不過陳凱元不鬆口,元化帝也假裝不知道此事罷了。
自徐景死後,徐景的妻女便搬回了杜家, 李文旭也因此時常出入左相府, 這一來二去的,倒是慢慢讓杜允文開始接受這個外孫女婿。
特別是在前段時間,杜允文的外孫女徐依然生了個白白胖胖的重孫。
畢竟杜允文的兒子杜承嗣雖然成親了數年,但膝下僅有兩個女兒,還沒有兒子,故此,杜允文對徐依然這個外孫女生下的重孫也是頗爲喜歡。
見着杜允文很是喜歡自己兒子,李文旭靈機一動,當下便決定,讓這個孩子改姓爲杜,以此來討杜允文的喜歡。
果然,杜允文見着那孩子姓杜之後,更是歡喜的緊,當下親自爲那孩子取名杜永榮,甚至當作杜家的重孫一般重視。
李文旭這番做派雖然受到許多人的嘲笑和譏諷,但也確實是很有效。
不論是因爲看着杜永榮這個孩子的緣故,還是因着其他,反正杜允文也開始慢慢的將李文旭看在眼裡了。
因看着李文旭乃是在邸報署,知曉邸報的影響力,所以在太上皇殯天之後,李文旭就立馬向杜允文建言,一定要將邸報署掌控在手裡纔可。
杜允文亦是深以爲然,故而在彈劾新政一派官員之時,便早早的就威迫着陳凱元,藉由翰林院的名義,上奏元化帝將季航調任出了邸報署。
只是沒想到的是,雖然季航被調任,但邸報署卻是被陳凱元牢牢握在手裡,李文旭竟是連邊都沒摸到。
季航自邸報署出來後,被任命爲從五品侍讀學士,主要在御前行走。
只是即便是這樣,季航仍是極爲小心謹慎,這些日子顧雲浩也是沒有機會能私下見他一面,兩人只在大朝會之時纔有可能相逢。
這日正值大朝會,季銘仍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一衆翰林院官員之中,顧雲浩遠遠看着他,只見季航面上也掛着疲憊之色,絲毫不見當年如玉君子的風采。
看來季家那邊的情形還是不容樂觀……
正值顧雲浩站在殿外嘆息之時,太和殿內卻是發生了一件震動朝局之事。
這天正值季銘離京後的第七日,杜允文等人又是突然發難,強勢上奏,繼續彈劾季銘。
只是不同於以往,此次上表彈劾的主力軍並非乃是刑部,卻是變成了武將集團。
太和殿內,朝臣們一個個都是心驚膽戰的垂手立着,蕭穆言面沉如水的坐在御座之上,雙目寒冷如冰的看着殿內衆人。
“陛下,此事絕不可恕!”
衛國公兼一品將軍郭景森豎着一雙眼睛,聲音洪亮地道:“那季銘居然膽敢私自昧下數萬陣亡將士的撫卹金,實在是膽大包天,若是不加以嚴懲,豈非是讓我朝幾十萬將士寒心?”
不錯,季銘又被彈劾了。
此次並非是爲了徇私瞞報越省十一萬畝田產之事,卻是因爲貪墨將士撫卹金。
華朝有十幾年沒有打仗了,其實近年來是沒有什麼陣亡將士的。
唯有順德十七年,北方蠻族犯境,順德帝令大軍二十萬出征迎敵。
這一仗打了將近一年,最後蠻族糧草不濟撤軍退守幽州。
而他們華朝卻也是慘勝,不僅陣亡數萬將士,還耗盡了國庫的銀子跟全國的官倉的存糧。
也正是因此,到今日都還未恢復元氣,而那數萬陣亡將士的撫卹金也是一直沒有銀子發放。
直到前些日子,順德帝病危,兵部提議發放這數萬將士的撫卹金,一則是了卻順德帝的一樁心願,二則也是爲了順德帝沖喜,最後元化帝亦是點頭同意了此事,並令兵部覈對陣亡將士人數,由戶部直接將撫卹銀髮往各地衙門,從而按冊發放給那些陣亡將士的家屬。
然而就在今日,朝中武將卻紛紛奏本,說是自己所轄軍中不斷有傳言,說是聽聞當初的撫卹銀有許多將士家屬並未領取到。
而就在這時,洛省巡撫卻也是八百里加急上折,說是洛省亦是有不少陣亡將士家屬沒有領取到撫卹金,並且已有數百人以爲乃是當地知縣貪墨,齊齊告到了巡撫衙門,故而請求朝中核查此事。
這件事很顯然已經波及到了全國各地,影響着實不小,但卻只是能看得出此事之中必然有貪墨私佔之事,並不能直接指向季銘。
只是剛巧錢卓然卻是在這個時候來了一記重拳,亦是上表彈劾季銘,說是這兩日覈查戶部賬目,發現當初兵部提交過來的陣亡將士名冊一共記錄爲七萬八千六十三人,戶部入賬之時所支用的金額也是按着這個人數來覈算的,一共爲一百五十七萬兩千六百兩。
但是在季銘在戶部的私人公務室之內,那本劃撥各省撫卹銀的登記冊上的金額,卻是隻有一百萬兩。這僅僅是五萬將士的撫卹金。
而剩餘的那五十七萬餘兩也是同那一百萬兩一起從國庫劃撥過來,眼下卻並未發往各省,可見其中的貓膩。
因着這個將士撫卹金髮放之事乃是右侍郎唐守忠負責,故此錢卓然便上表彈劾季銘夥同唐守忠,一起截留強佔陣亡將士撫卹金五十七萬餘兩。
到了這個時候,這殿內的官員們乃至元化帝方纔恍然大悟。
原來是錢卓然!
難怪先前杜允文等人能夠那般言之鑿鑿的彈劾季銘私瞞田產。
原來是錢卓然從中做了手腳。
這錢卓然爲戶部侍郎,因着跟季家乃是姻親,故而季銘也是十分信任他,甚至這錢卓然在季銘一黨之中的地位還要高過唐守忠跟樑如海,爲真正的第二號人物。
故此季銘主政戶部之後,立馬就將錢卓然運作到了戶部,全權負責田地清算之事。
前些日子刑部彈劾季銘瞞報田產十一萬畝,雖然元化帝力排衆議保下了季銘,但這裡面的事必然是錢卓然所爲了。
畢竟戶部已經被清理了多次,即便杜允文的手伸得再長,也是做不到在戶部的田地之事上構陷季銘的。
但若是錢卓然的話,那就是極爲容易的了。
要知道田地之事本就是他負責,在田地登記冊上動動手腳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眼下又是爆出了截留軍屬撫卹金之事,雖然事情尚未查明,但衆人大多都是心知肚明,猜到此事多半也是錢卓然動了手腳的。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季銘此次怕是危險了。
元化帝本就對軍隊的掌控力不足,這段時間軍中帶來的壓力更是讓他身心俱疲。
眼下卻是發生了季銘截留均撫卹金一事,面對着軍中將士們的怒火,元化帝只怕也是無力迴天了。
因此,錢卓然將季銘截留撫卹金一事爆了出來,當下殿內便亂了。
武將那可不似文臣說話那麼含蓄委婉,一個個紛紛出列要求元化帝嚴懲季銘。
孫惟德見着這場變故,也是一直面色鐵青。
千算萬算,卻還是沒有預料到錢卓然居然在這個關鍵時刻,給季銘來了這麼一記重拳。
軍屬撫卹乃是數月前順德帝病危之時的事情,看來早在那個時候,錢卓然便已經私下跟杜允文勾連在了一起。
季銘只怕是……完了……
元化帝此刻也是怒火焚心,眼看着朝中的武將們紛紛出列諫言嚴懲季銘,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武將們本就不服他,華朝的幾十萬大軍,除了薛海手中的十萬之外,其餘的將士都是看着他乃是皇帝,佔着大義,方纔勉強對他有那麼一絲敬意罷了。
而現在出現了截留軍屬撫卹金一事,若是他還護着季銘,不給軍士們一個交代,只怕幾十萬大軍對他那點微薄的敬意也要蕩然無存了。
如此的話,帝位還能做得穩麼……
看着殿下的錢卓然,蕭穆言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憎惡。
深吸一口氣,元化帝壓住心中翻滾的怒火,掃了一眼羣情激憤的武將們,怒火自心中燒到了臉上,整個面色也從方纔的冰冷變成了氣憤和痛心。
“譁!”
這時一個精品彩瓷摔碎在地的聲音。
只是這個聲音卻是敲擊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殿內的文武官員們都是一時間愣住了。
也正是因爲這個聲音,原本垂着頭的朝臣們也下意識地擡起頭,而正對上的便是元化帝那張怒不可遏的俊秀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