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0密謀
作爲一省之長,十幾年前就被看好,又在之江省拚搏經營十多年,朱永軍仍然沒有象樣的政績和自己的班底,無論如何是無奈和失敗的,五十一歲了,眼看着十五大就要到來,若是再不主動出手,自己的仕途很有可能又要有個很長的頓號。
十三年前從京城空降之江,出任青州地委書記,可謂躇躊滿志,意氣風發,兩年後調到剛剛成爲付省級城市的寧州出任市委書記,順理成章地進入省委常委班子,成爲之江省的官場明星,又過兩年,正式進入省委常委會出任組織部長,繼而成爲付書記直至省長,一路走來,官途順暢,可細細一想,卻是一路雞毛,什麼也沒有留下,青州被一分爲二,寧州因“一一二金融腐敗案”發,自己的勢力頃刻土崩瓦解,在省委多年,卻連省會城市湖城的領導班子裡,都不能安排自己的人。
正常情況下,六十三歲的省委書記王國維理應上調或半退,接班的該是朱永軍。
可是,幾個月來,自京城到之江,從上到下,有一種議論,傳說高層考慮到以朱永軍的能力,無力主政一個經濟大省,可能要被調離之江。
一向以淡定著稱的朱永軍,終於有些不淡定了,他知道無風不起浪這個道理,謠言滿天飛的威力,他是領教過的,沒有一股強大勢力的推動,不可能會造謠造到他這個省長頭上來。
望着丁國明、白鐵心和林開寶,自己精心挑選的寧州“朱派鐵三角”,朱永軍顯得淡定從容。
這裡是之江賓館的一個包廂,之所以選擇這裡,而不是最高檔次的湖城國際大酒店,是因爲之江賓館由省委招待所改制而來,屬於省政府的資產,在這裡約見部下,至少能避開別人的關注。
聽了丁國明的工作彙報,朱永軍少見的點上一支菸,許久沒有開口。
“領導,常寧身爲代市長,這麼焦急的把家族公司拉過來,我們懷疑他在以權謀私,背後一定有重大的個人利益。”丁國明又補充了一句。
朱永軍微微的點了點頭,“國明說得對,世上的人和事,都有利益作祟,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常寧的家族公司,已經分別在西江省的南江市、錦江市,和我省的青陽市,進行了大量的投資,特別是在青陽市,可以說如果關閉其所有的企業,青陽就會出現嚴重的社會動盪,這意味着什麼,有種佔領叫做經濟投資,以投資來鞏固其在寧州的立足,我想,這應該是常寧急於投資寧州的目的之一。”
林開寶一聽,馬上奉承道:“領導,您真是明察秋毫,我們怎麼都沒有想到呢。”
“第二個可能,當然是謀取經濟利益,商人逐利是天性嘛,寧州正在大規模的對外招商引資,這個時候投資寧州,光優惠政策,就能讓投資者獲益頗豐,但是,還有一種可能。”
“還有一種可能嗎?”林開寶問道。
朱永軍微笑道:“以常寧的慣有作風,一點也不避嫌的把家族企業拉到寧州,其實在內地是很犯忌的,一旦出了問題,肯定是既賠錢又賠人,那他爲什麼還要這麼做呢?說白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一種政治試探,測試一下各方的反應,尤其是在座諸位的反應,我想,應該是這種可能性最大。”
丁國明和白鐵心面面相覷,這可是他們根本沒想到的,不愧爲省長,站得高看得遠啊。
朱永軍繼續說道:“以我對小半仙的瞭解,他一肚子的小聰明,未必不會跟我們開這個玩笑,你們不妨不加理會,靜觀其變,能讓亞陸有限公司投資,對寧州的發展是件好事嘛。”
林開寶小心的問道:“領導,他現在讓我牽頭負責此事,我是身陷其中呀,我該怎麼辦?”
略一思忖,朱永軍說道:“當然不能推辭了,至於怎麼做工作,你還用我教嗎?”
朱永軍並沒有再說下去,藉口三人旅途勞頓,白鐵心又該回家,便約定明天再談。
其實,過了沒多久,朱永軍就打電話,把丁國明單獨的召了回來。
寧州的三個干將,論才幹,僅丁國明可造,白鐵心尚可,林開寶只是塊跑腿辦事的料,論忠誠度,林開寶沒得說,白鐵心卻是難說,那是從別人那裡收編的,有些話不能當面說,至於丁國明,這方面應沒問題,一是許下的願極具誘惑力,二是他出身寒門,沒有其他任何靠山,三是他在青陽整死了常寧的老上級王玉文,沒有了可以往回走的路。
看着丁國明,朱永軍說道:“國明,你第一把火,燒得不怎麼樣啊。”
“領導,您是指我上次的整治公款吃喝風的行動?”
“對,人家在收買人心,你卻脫離實際衆親叛離嘛,有個成語叫‘作法自斃’,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典出何處?”
丁國明點着頭道:“這個成語的意思是,自己立法反而使自己受害。泛指自做自受。比喻自己想出的辦法,反而害了自己,應該是典出《史記?商君列傳》。”
朱永軍說道:“商鞅是衛國公室後裔,少年時刻苦向學,不甘心久處人下,史稱其‘好刑名之學’,所謂刑名之學,就是法家的學說,走的是李悝和吳起的路數,和後世‘法治’辭相近而意相差甚遠,古代的法家不以保障普通人的權利,而限制官家權力爲基礎,相反卻提倡官家特別是君主進行集權,用嚴刑酷法來威懾與管理官吏和百姓,凡法家者,多刻薄寡恩之人,商鞅此人也不例外,他拜見秦孝公時,開出了一張見效快但副作用大的猛藥藥方,這劑猛藥,就是歷史上著各的商鞅變法,商鞅變法的切入點,就是建立政府的威信,以厚賞取信於民,而要立威,則採取嚴酷的刑法,其主要內容有:頒佈嚴厲而明確的法律,獎勵軍功,鼓勵農桑,推廣郡縣制等,其中有一項內容,對後世影響極壞,即所謂的‘告奸’,鼓勵民間相互告密,告密者可獲得官府獎賞,而知情不報者則連坐,另一些內容則得罪了秦國的既得利益集團,從而將他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他用法律剝奪了舊貴族的特權,如以軍功而不是以出身定爵位,敢拿貴族開刀,變法之初,太子犯法,要按律法處罰太子,但太子是繼承人,不能受刑,於是就處罰了太子的老師公子虔和公孫賈,這個威懾效果很明顯。”
“但是,商鞅的這種做法,是霸道而非王道,歷代儒家多不持贊成態度,但是卻很管用,過程和手段是否仁厚、文明、合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達到目的,目的高於一切,這種成功學對國人影響深遠,等到秦孝公去世後,當年被商鞅侮辱的太子即位,就是秦惠文王,商鞅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當初被他判處刑罰的太傅公子虔向國君告發商鞅謀反,謀反這類罪名,是個大筐,什麼都可以往裡面裝,是收拾政敵的最佳武器,秦惠文王未必不知道當初商鞅那樣做是爲了秦國的強大,但是,秦國富國強兵的目的已達到了,商鞅已無什麼價值了,再說啦,他得安撫舊貴族,順便報自己的私仇。”
“於是,商鞅必死無疑,他又重複當年從魏國逃走的故伎,然而,這回他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在逃離秦國邊關前,想住旅店,店主說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沒有證件,店主要連帶判罪,拒絕了這個逃犯,商鞅嘆息道:嗟乎,爲法之敝,一至此哉,這就是作法自斃的來由,後來,他逃到魏國,魏國恨他當年打敗了魏國,不但拒絕收留他,反而把他遣送回秦國,最後,被秦國軍隊殺死在澠池,秦王下令車裂其屍首以示衆,這就是說,商鞅是制定惡法的人,最終卻自己也死在惡法之下。”
朱永軍的意思,丁國明豈能不知,他早就聽得汗流浹背了。
“領導,我懂了,回去一定深刻的反思。”
朱永軍的臉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語也恢復了平常的溫和從容。
“其實也沒什麼,以後注意就是了,你對林開寶和白鐵心的指點,就得恰當嘛,總之,你要記住,派你去寧州的任務是什麼,你自己要達到什麼目的,一切工作,都應該圍繞任務和目的展開。”
丁國明點着頭,“領導,您看,哪些方面需要加強?”
朱永軍又是略作思忖,然後說道:“你自己暫時不要有什麼行動,要擺正自己的位置,積極配合丁穎和常寧的工作,對於白鐵心,你可以暗示他去找湖城的孫華洋和鄭志偉,這兩個人的前妻都在常寧的家族公司裡,關於女人方面的問題,他們應該有話說吧。”
丁國明心領神會,“領導,您真英明,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最後,朱永軍不忘爲丁國明打氣,“國明啊,你放心,小半仙最大的軟肋,是他在寧家的孤立地位,明天我就讓林開寶回京城去,過不了多久,小半仙怕是後院起火,自顧不暇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