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山中天一此刻的聽力異常的敏銳。外面的兩個人已經壓低了聲音在交談,山中天一卻幾乎把全部的內容都聽進了腦子裡。他在極力的壓制着內心翻滾着的怒火,兩隻拳頭已經緊緊的握緊了,指甲都快嵌進肉裡了,但山中天一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
他不知道這憤怒是對外面的兩個正在分着用他女兒性命換來的錢的人,還是在恨他自己。因爲給他們錢的人,不正是他山中天一自己嗎。
山中天一在他自己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竟然轉過了頭看向外面。在山中天一的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保長的側臉還有郭老二的半個腦袋,但是一外面保長和郭老二的角度是看不到屋子裡面的山中天一的,尤其是現在屋子裡的光線尤爲的暗淡。
郭老二時不時的都會向着屋子裡的山中天一投過去一種極爲厭惡的眼神,可是他不知道,在同時,山中天一也在用幾乎可是殺死人的憤怒的眼神盯着他和保長。
好像有人突然之間在山中天一的腦袋上狠狠的敲了一拳,讓已經深陷憤怒中的山中天一恍然醒悟,他趕緊再次轉過頭並且向房間的深處挪了幾步,這樣他就看不到外面正在分贓的兩個人了。
山中天一快速做了兩次深呼吸,這樣能夠平穩一下他仇恨的心理。每吸一口氣,山中天一都能嗅到嚴重的黴味,這就是這光線暗淡的房子裡的物品發黴的味道,十分的難聞,但是卻如同某些能夠把人從幻覺喚醒過來的藥劑一樣,能夠讓山中天一快速的找回理智。
山中天一不想並且也沒有任何理由來憎恨外面的兩個人,因爲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殺死惠子只不過是在保護他們自己而已,再說山中天一還得感激他們,如果不是他們幫忙的話,山中天一可真的就得親自動手殺死他自己的女兒,那樣的話心理的愧疚或許會更加的讓山中天一無法承受。
單單是他在瘋癲的情緒之下誤殺妻子,這一件事情就足夠讓山中天一悔恨一輩子了,就別提他再親手殺死女兒。但是他還是感到憤怒,他不能憎恨自己,即便今天所有的惡果都是讓一個人一手造成的,他也對自己當年殘害步沙的行爲感到不恥,可是有哪個人會真正的把仇恨加到自己的身上呢?他也不能去恨步沙,因爲步沙已經不存在了,就在昨天,和他的女兒惠子一起,從這個世界上永遠的消逝了。所以,山中天一不知不覺之中,就把心中所有的憤恨全部的強壓在門外的兩個人身上。
過了一會兒,山中天一才慢慢的把心中的這股憤怒平息了下來,而此刻屋外的保長和郭老二已經交談結束了。郭老二迎着晨曦走出院子,他的2心情或許好了很多。也許是因爲今天將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好天氣。
保長拿着他分得到的錢財走進屋子,看到山中天一還在屋子裡,就趕緊的把錢塞進了衣服裡。他不想讓山中天一看到他拿着錢走進來,儘管房間裡的兩個人都對此心知肚明。
這會兒保長看着山中天一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變得怯懦起來。在此之前,保長對待山中天一很尊敬,但那也只是因爲對於保長來說山中天一是一個隨時都能要命的大人物,儘管他是一個日本人。可是現在,保長在山中天一的面前,總覺的理虧。不管怎麼說,保長都是親手殺死了山中天一的女兒的人,而且還拿了那買命錢。
以前要說是尊敬,那麼現在的態度就變成了諂媚了。山中天一沒有去看保長,而保長則是來到了另外的一個房間裡面放好了錢袋子,這才走了出來。
山中天一在房間裡面帶着覺的悶得慌,於是就來到了屋子外面,透透氣。這時候家家戶戶的家畜似乎也都恢復了活力,幾家的狗相互之間用叫聲來回應對方。
但是,此時村子裡還是不見什麼人活動,而這時候太陽已經完全的從地平線上升起來了。山中天一這時候忽然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在死死的盯着他,他轉身卻正好把目光停留在了西山半山腰的那棟孤零零的房子上。
當山中天一把目光落在那上面的時候,不由得全身一陣痙攣,因爲他感覺到他此時似乎正在和謀和他看不見的,躲藏在裡面的人四目相對,但很顯然對方一定是不壞好意的盯着自己。
爲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難道說此時真的有人在古樓裡面也在看着村子裡的這個方向嗎?會是誰?難道有人偷偷的跑到了那裡面,還是說那其實是步沙!
山中天一急忙把目光從那個方向收了回來,只是他還是能夠感覺到那倒兇惡的目光始終在盯着他。山中天一慌忙的向屋子裡面走,可是卻正好撞到了迎面走出來的保長。
此時保長面對山中天一有些手足無措,不再像之前那麼的自然。保長尷尬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所以也沒有注意到此時山中天一這驚慌的神色。而山中天一卻只是慌忙的繞開了保長,躲進了屋子裡面。保長轉過身,疑惑地看着山中天一慌亂的走近屋子裡,好像是在逃避着什麼。他轉頭,卻並沒有發現能夠讓山中天一如此驚慌的原因。
保長開始準備給雞餵食,他來到雞舍前,看到自家圈養的幾隻下蛋的母雞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這段時間他不在家,而媳婦又被自己給送回了丈母孃家裡避難,這家裡的雞大部分都是鄉里鄉親幫着照顧着。
3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人人都是自顧不暇,根本就不可能向他一樣按時的給雞餵食,沒有餓死一隻兩隻的就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這些下蛋的母雞對於保長家來說基本上就是營養的來源了,平時他和媳婦都捨不得吃上一個,只是偶爾的給自己的兒子吃一個兩個的,其餘都贊起來,好拿着去縣城的集市上換點布匹什麼的。
保長細心的給這些母雞餵食,同時嘴裡還在不停的跟這些雞說着一些悄悄話。山中天一躲在屋子裡,通過窗戶看着保長,耳邊聽着那些母雞咯咯的叫喚着,心裡多少有些煩躁。
此時,山中天一躲在了屋子裡面,卻仍舊沒有逃脫的了那到邪惡的視線的追蹤,此時他還是感覺到一陣陣的惡寒。爲什麼躲在屋子卻仍然無法擺脫呢?
看着外面的保長,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難道說只有他自己能夠感受的到嗎?還是說拿到視線只會停留在他的身上,而不會去看別人?……
山中天一用手敲打了一下他有些昏沉的大腦,也許是自己太緊張了,所謂做賊心虛。不過仔細想來山中天一今天還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做的,那就是處理千水青葉和惠子的屍體。
山中天一已經想好了,他決定把祖母千水青葉帶回故鄉安葬,他可不想讓祖母客死異鄉,在中國這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做一個孤魂野鬼。但是,很顯然山中天一不可能把千水青葉的屍體帶走,因爲距離太遠了,就算是有人能夠讓他帶着屍體登船,可等到回到故鄉也早就爛成了一具枯骨,而且這腐爛的過程又該怎麼辦呢?
其實,山中天一也想過要不要等待一年半載之後帶着祖母的骨骸回到日本安葬,只是想了想他還是覺得那樣不太好。因爲沒有人願意上一具骨骸上船,而他也不願意這麼做,那樣做其實不必帶着一具屍體強多少。想着身邊帶着一口棺材一路隨行,光是想着就已經渾身麻癢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而且讓已經入土爲安的祖母再一次的被挖出來,這對她應該也是一種不尊重吧。
在中國把祖先的墳墓挖出來是一種大不敬的做法,在日本同樣也是如此,所以山中天一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帶着祖母千水青葉的骨灰回到日本。這樣一來不僅方便而且也便於攜帶,既然要帶着千水青葉的骨灰,那麼就必須先得把她變成骨灰才行。
所以,山中天一決定今天在讓保長幫忙找昨天的村民一起把祖母千水青葉給火化了。至於惠子的屍體,山中天一也想給一同燒了,因爲這樣他才覺得安心。只是他並不像帶着惠子的骨灰回到日本,至於什麼原因,山中天一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因爲害怕吧,他擔心這樣做是4不是也會把厄運再度的帶回到他在日本的家裡呢?
也許在山中天一的心裡面,還在擔心步沙沒有真正的消亡,而他如果帶着惠子的骨灰回到日本,步沙也可能附着在上面一同跟着他回到日本。他不知道這樣對待惠子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只是他真的只想把惠子留在這裡,他也別無選擇。山中天一非常確信這些村民會很願意幫助他的,只要他能夠給他們足夠多的錢。殺人他們都做了,那麼這件事情應該也沒有什麼難的,只要有錢,他們就會答應幫忙。處理好這些事情,他就離開這裡,開始他新的生活。
保長看着母雞一個個爭搶着啄食着,心裡卻在想着快點讓這些雞吃飽了,這樣它們纔好繼續的下蛋。幸好自己今年沒有養豬,要不然這回肯定也都餓死了,要不然也瘦的皮包骨頭了,還不知道自己得打多少豬草才能把把豬的膘養肥。保長一直站在雞舍前面,看着那些雞把他喂的食全部的吃光,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屋子裡。
山中天一一直都在等着保長,當保長走進屋子的時候,看到山中天一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就知道山中天一這是有事找他。
“山中先生,您有事要說?”保長沒有覺察的到,但是他和山中天一說話的時候,他的腰的確比之前彎下去的幅度更大了。
山中天一也沒有發現,這會兒他正盤算着什麼時候能夠回到省城去。見保長竟然先開了口,山中天一就把事情說了一遍,保長一聽頓時面露難色。
“怎麼?您不願意幫助我嗎?”看着保長的表情,有些出乎山中天一的意料之外,他沒想到保長竟然會露出一副如此爲難的表情來。山中天一認爲保長聽了他的請求一定會像他想的那樣痛快的就答應了,畢竟他自己給錢。雖說山中天一也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在保長的心裡將會是一個長久的陰影。可剛纔看到保長和郭老二兩個人在外面分錢的時候,保長的表情,山中天一還以爲這個陰影已經開始淡化了,可是沒想到保長竟然還會擺出這樣一幅不情願的表情來,這一點,真的有些出乎山中天一的預料。
保長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不是不願意,只是,那個……您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保長還是問了出來,讓他再去面對惠子的那具屍體,保長真的有些心虛。
山中天一點頭道:“當然,我不能讓祖母在這裡做一個孤魂野鬼。至於惠子的屍體,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山中天一下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他相信他不必說太多,因爲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山中天一突然發現,不管他說什麼,面前的這個男人都會明白。
聽到山中天一提5到惠子的屍體,保長瞬間想到了昨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惠子變成了一個綠毛的殭屍,從泥土裡爬了出來。保長趕緊搖晃了一下腦袋,想了想覺得的確放着惠子的屍體在那裡確實有些不太安全,這萬一要是夢變成真的了該怎麼辦。
於是,保長答應了山中天一的請求,而且很快的就把昨天晚上的那幾個人又都找齊了。一開始他們也都不願意這麼做,可是,也不知道郭老二是怎麼跟他們說的,後來那些人又都同意了。
在保長的帶領下,他們趁着天剛亮,趕緊的把事情給辦妥了,省的人多眼雜。他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殺了人,如果他們沒有拿錢的話,那麼即便是被村民知道了,也沒有那個人能說他們做錯了,可是此時他們每一個人都拿了惠子的買命錢,那麼一來這事情就變了。這些人也覺得心虛,於是就只能是遮遮掩掩的,至少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殺人還拿了日本人的錢!
他們以爲只做完這件事情,那麼一切都徹底的結束了,可是沒想到的是,之前經歷的只不過就是一個序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