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歡匆匆回到旅店,虛脫一般地盤坐在牀上,再無睡意。
天朗、天嬌兄妹聞訊趕來,看到主人這般疲憊不堪,自然是心疼不已,默默地爲其端上夜宵點心,還有一盆熱熱的洗腳水。
“主人,天朗幫您燙燙腳吧,這樣還舒服一些。”聽到天朗這麼一說,夜行歡就連擺擺手的力氣都沒有了,而是閉着眼睛輕輕地搖搖頭,爲蒼凜塵運功排毒已經四個晚上了,功力消耗地實在厲害。
“主人,你這又是何苦呢?犯得上爲了自己的仇家賣命嗎?既然你不忍動手,就讓他毒發身亡,不是省了咱們的事了嗎?”
天嬌是個聰明伶俐的漂亮姑娘,一邊用手帕爲主人擦拭滿頭的虛汗,一邊嘰嘰喳喳地叨嘮個不停,看到夜行歡袖口露出一條白色的天蠶絲手帕兒,浸滿了汗水早已是溼踏踏的,於是一把拽出想要去洗滌一下。
夜行歡猛地睜開了雙眸,低吼一聲道:“住手!把這手帕還我,你們都出去吧!”然後衝着天朗、天驕兄妹二人無力地擺擺手,讓他們趕緊出去。
天嬌的小臉唰地一聲失去了顏色,主人何曾對自己這麼大聲過?他竟然會這麼在乎一條溼透了的髒手帕兒?雖然是他用慣了的白色,但這麼名貴的絲綢絕對不屬於他,因爲上面赫然繡着幾朵粉紅色的合歡花兒!
委屈的淚水瀰漫了女兒家的雙眸,天驕哽咽了一聲,倔強地一甩秀髮,將這塊手帕狠狠地摔在了夜行歡的臉上,然後摔門而去了。
夜行歡一動不動地盤坐在牀上,古井不波,臉色陰沉地嚇人。
“主人,您千萬不要動怒,天嬌就是愛耍小性子,我這去讓她給您賠禮道歉!”
天朗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道,自己的妹妹平時也愛使個小性子、耍個小脾氣什麼的,主人夜行歡總來都是坦然受之,對她嬌寵有加、萬分遷就,可是天驕今天也太過分了吧?居然敢將手帕摔到了主人的臉上!
“沒事,天朗你快去將她追回來,千萬不要出事啊!”
夜行歡並未因此遷怒於天郎,而是催促他快去看看天驕。
“主人,您休息吧,這事就交給天朗去辦吧!”
天朗答應一聲走出了夜行歡的房間,匆匆忙忙地去追趕天驕了。
房間內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窗外一股蕭瑟的寒風吹來,紅燭的火焰跳躍、掙扎了兩下,終於熄滅了。
周圍一下子暗淡了下來,一片慘淡的月光瀉滿牀前的青磚地上,讓人感到一種無邊的孤獨與寂寞,也使得夜行歡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永遠不願意觸碰到的心痛。
一座巍峨的建築物陷入一片火海,一個俏麗的身影在大火之中痛苦地掙扎着,可是卻寸步難行、無計可施,一塊橫木壓在了她的後背之上,死死地拖累住了這個嬌弱不堪的身軀。
“額娘,額娘……”,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想要衝進火海救出自己的額娘,卻被人緊緊摟在懷裡,任憑他使勁渾身的力氣,哭啞了嗓子,就是掙脫不開小小身軀的束縛。
“快走!帶着奕兒快走,替玉兒將他撫養成人……”,火海中的身影高聲喊道,她的掙扎漸漸緩慢了下來,像是一隻飛翔在空中的火鳳凰,直至消失在熊熊火焰之中。
“玉兒!玉兒……”,一聲聲泣血的呼喚,卻再也喚不回那個傾國傾城的心儀女子,逝者已矣,只有帶走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於是他一手捂住小男孩的嘴巴,步履踉蹌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行歡將那塊合歡花兒天蠶絲帕兒緊緊地攥在手心裡,放在鼻翼之上深深地嗅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合歡花兒香味,和着他自己熟悉的汗水氣息,讓他的一顆心頓時凌亂不堪,錐心刺骨的疼痛使,他感到一陣悶悶的窒息。
再次撫摸上手中的龍吟寶劍,緩緩地撫摸着劍鞘上的顆顆寶石,反覆地掙扎在心魔之中,這輩子有的東西可以失而復得,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你心心念念之間的,也只能遠遠地看着,卻又無從觸碰和染指。
月光朦朧的樹林之中,遠遠地可以看到一個苗條的身影,在發瘋一般地砍殺着,只是可憐了這些無辜的樹木、花草,頃刻之間變地一片狼藉。
淒厲的嬌喝聲,驚擾了許多在此夜宿的鳥兒,當然也不乏那些雙宿雙飛的鴛鴦生靈,全都驚慌失措地消失到樹林深密處。
“天嬌!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深更半夜的,快點跟哥哥回去!”
天朗終於在這裡看到了妹妹天嬌的身影,一顆懸着的心這纔算是穩穩當當地落地了。
他們自幼失去了父母,是主人夜行歡將這對雙胞胎兄妹收養下來,並教導他們習文、練武,然後一直跟着主人殺富濟貧、闖蕩江湖,這一次就是一同出來隨身照顧他的。
“哥哥,就讓嬌嬌發泄一下吧!你難道就看不出來嗎?那是一塊女人的手帕,他竟然爲了一塊手帕說我,我,我,嗚嗚嗚……。”
話雖如此,可是她現在早已是精疲力竭、汗流浹背了,一雙柔荑早已痠痛不已,哪裡還有精力發瘋啊,天嬌委屈地將寶劍扔到地上,然後抱住一顆大樹嗚嗚痛苦起來。
天朗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這個小丫頭真是長大了,由一個跟屁蟲一般的鼻涕妹,長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沒有留意,也不知道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會有一些不爲人知的小心思,使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性子,從小就沒有母親貼心的呵護,長大了還要跟在兩個大男人身邊走南闖北的,真是難爲她了!
“嬌嬌!你就不要再湊熱鬧了,你沒看到主人很難過嗎?”
天朗不是不知曉天嬌的心事,她的一顆小女兒的心思,全都在主人夜行歡身上了,他的一針一線、一絲一縷不都是自己在打理嗎?不論是從裡到外的衣物,從上到下的鞋帽,還是一日三餐的膳食搭配,不都是出自她的手中麼?!
“哥哥,嬌嬌就是覺得委屈,他的心思全都在那個女人身上了,就連玉娘娘的血海深仇都顧不上了,心中哪裡還有我天嬌一席的立足之地?難道就不能讓我痛快地哭一哭嗎?”
今晚看到夜行歡竟然這麼在乎那個女人,就連那個女人用過的一塊手帕都不讓她碰一下,天驕的心中自然是無法接受了。
雖然自始至終夜行歡都沒有對她承諾過什麼,可是天嬌早就是芳心暗許了,把這個天縱英勇、俠義心腸的男兒當成了她天嬌一生一世的男人!不管面紗後面是怎樣一副面容,天嬌都是不會在乎的。
天朗一把將妹妹攬在懷裡,看到她梨花帶雨的將一張小臉都哭花了,不禁噗哧一聲笑出聲來,用手指替她拭去淚花兒,勸解道:“傻丫頭,都哭成小花貓了!你都不動腦子想想,那個女人可是名花有主的,主人看看、想想也就罷了,痛苦上一陣子之後,終將化成一場回憶,他正死去活來的掙扎呢,你就不要跟着添亂了吧?該是你的,誰也搶不走的,剛纔主人還擔心你會出事呢!”
“呵呵,他真是這麼說的麼?哥哥你壞死了,怎麼不早告訴我?人家想死的心都有了,你卻來笑話嬌嬌,我真是懷疑了,你還是不是我親哥了?!”
天嬌一聽兄長這是言之有理啊,句句話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早已是破涕爲笑、雨過天晴了,然後拉上天朗的手就往回走,要是主人渴了、餓了,或者要換下一身衣服,自己不在身邊伺候着,這可要如何是好?
映祠宮中,蓮妃內殿。
趁着蓮妃娘娘用膳之際,容嬤嬤正秘奏前朝之事,也是敬國丈蓮戶捎信來了。
“蓮妃娘娘,敬國丈這是被皇上架空了呢,左丞相一職並無真職實權,御賜的新府邸雖然富麗堂皇、榮耀萬分,可畢竟是控制在了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往日裡那些門客再也不敢登門了!”
容嬤嬤痛心疾首地說道,前朝往往連着後宮,蓮妃娘娘這邊也是明着得到大批賞賜,可皇上本人卻一連四天都沒有臨幸映祠宮了,如此下去的話,蓮妃可是要失寵了呢!
後宮的奴才們一個個都是勢利眼,就連她這個掌事嬤嬤,過去依仗着蓮妃總是耀武揚威的,哪一個宮女、太監見到她不都是尊稱一句“容嬤嬤”,可是現在呢,什麼好東西無不是緊着東宮皇后娘娘,誰還拿她這個老東西當根蔥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蓮妃失寵,茲事體大,決不可等閒視之。
當初皇上在南疆有難,他不惜暴露實力而拼命救駕,如今蒼凜塵平安歸來,卻是翻臉不認人,要卸磨殺驢了,這也正是敬國丈所憂慮的。
蓮妃臉色猙獰,就算是山珍海味都難以下嚥了,揮手讓人把滿桌子的膳食都撤了下去,一連四天了,每次都是將皇上愛吃的東西都準備停當,可是她每次都是翹首以待、空等一場,以前都是蒼凜塵陪在身邊,現在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真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都是夏吟歡這個小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躲過了,算她命大,本宮真是懷疑,她以前癡傻愚笨、瘋癲妄爲都是裝出來的!難道她像騷貓一般,真有九條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