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她的臉,她一直低着頭,推了推手上的餐盤。
可他不接。
她才擡起頭,撞進他的眼裡。
他的眼睛很紅,帶着深深的疲倦。
他立在一旁,給她留出過道。
於是她只能走進去,將托盤放在桌上。
他沒有關門,走過來,敞開的門讓她安心,她也就不急着走了,更清楚的聽見小樂在笑。
她說,“小樂給你留了肉,我切碎了熬了瘦肉粥。”
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多嘴,“吃藥傷胃,你吃點東西墊墊,我去給你找藥。”
她等着他再次揮開粥碗,可他卻沒有。
他拿起勺子,一點一點的將粥吃進胃裡,彷彿是在迴應她剛纔的話。
這讓她震驚。
這好像是記憶裡第一次,他這麼聽話。
忽然,眼睛就熱了,夏末想哭。
她轉身出去,跑自己房間裡。
寧之遠在她身後張望,怕她不出來。
他大口大口喝粥,怕再惹她生氣。
幸好,她很快出來了,手裡拿着一板撲感敏。
“吃這個吧,退燒快。”
寧之遠點點頭,當着她的面,嚥下藥片。
然後想起,寧媽媽最拿手的,藥片拌稀飯加糖。
他拿起碗勺去清洗,不讓夏末沾手,然後裹了棉被,呼呼大睡。
夏末見他房間熄了燈,走到席逸辰門外。
牀上一大一小停了笑,都看她。
她說:“寶貝,洗澡咯!”
席逸辰帶着笑,也說:“寶貝,洗澡咯!”
小樂泰然點點頭,“寶貝,洗澡澡!”
一夜過去,寧之遠非但沒好,倒是更嚴重了,快要把肺咳出來的架勢讓小樂擔心極了,叮噹貓也不要看,就鬧着要到叔叔房間裡陪叔叔。
可寧之遠正在發燒,哪裡敢讓孩子跟他待在一起。
他隔着窗戶努力平息喉頭的麻癢,哄孩子:“小樂你乖乖的,叔叔馬上就好了,你不要擔心。”
才說完這句,就側過臉劇烈咳嗽起來。
小樂慢慢從憋着嘴到嚎啕大哭。
席逸辰在一旁涼涼道:“他就是小病,孩子你哭什麼?”
小樂扭頭狂吼:“我叔叔要死掉了!”
席逸辰不厚道的笑了,捂着嘴笑慘了。
小樂繼續哭,“嗚嗚嗚,叔叔你別死……”
寧之遠像是被隔離的重病患,站在屬於他的格子間內,心情沉重。
那麼小的孩子,看起來什麼都不懂,但卻有什麼都知道。
這是他第三次這麼傷心的以爲誰要死掉,這說明他很沒有安全感。
第一次是爲了夏末,第二次是爲了奶奶,第三次,是爲了他。
“叔叔……不會死……”寧之遠沉沉許諾,很想碰一碰孩子的臉。
小樂哭的臉紅彤彤,任席逸辰怎麼哄都不行,寧之遠轉頭問他:“附近的診所在哪裡?”
昨天還認爲沒什麼大不了,不吃藥身體機能會自動癒合的某人,頭一次主動要求看醫生。
這並且是他從小到大以來,頭一次主動要求看醫生。
他想快快好起來,然後抱抱那個在院子裡哭鼻子的孩子。
夏末正好從菜地回來,聽席逸辰在說診所的位置,她放下菜籃子,拍了拍手心的泥,說:“我扶你去吧。”
寧之遠還未回答就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讓夏末顧不得他同不同意,就攙上了他的手臂。
寧之遠抖得如秋天的落葉,她能感受到。
她比他矮了不少,只要不擡頭,就不用面對他的臉,可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盯着她的腦袋頂。
小樂臉上掛着淚看她媽媽去救叔叔了,終於不哭不鬧,只是心情還是低落,自已一個人拿着筆紙亂塗亂畫。
荷花鎮的小診所在靠近荷塘的路邊,是一棟二層的小樓。冬去春來的日子,流感多發,小樓的一層十分熱鬧,帶着孩子來打點滴的媽媽會坐在旁邊曬着太陽織毛衣,來拿藥的也會停留一會兒,東家長李家短,嗑點瓜子吃吃糖,所說的,也不過是你家中午吃什麼,我家菜地長了蟲之類的人間煙火。
一片鄉音中,夏末扶着寧之遠出現,一時熱鬧的房間安靜下來。
寧之遠滿臉通紅,一看就是燒得不輕,上了年歲的老大夫眯眼聽肺音,然後用壓舌板看喉嚨,唰唰開了藥方。
他有氣無力的坐在一羣阿姨大嬸中間,看夏末瘦瘦的身板爲他跑前跑後。
聽身邊老阿姨用當地話說他:“哪裡來的帥小夥?”
旁邊就有人跟她解釋:“客棧裡的。”
老阿姨再次感嘆:“可俊了!”
寧之遠費力的將視線從夏末身上移開,朝阿姨點點頭。
然後,他閉上眼,細細的辨認夏末的聲音,她說話很細,有點軟軟的,正在與大夫商量,能不能騰出一個小間給他躺一躺。
她知道他怕吵,也知道他愛乾淨。
地上滿是瓜子殼糖果紙,貪甜的蒼蠅飛蟲縈繞其中,她看見他縮着一雙長腿,坐的很不舒服。
老大夫點點頭,指了指樓上。
於是夏末又扶起寧之遠,一步一步爬樓梯,上樓時,他在上她在下,不是刻意的,卻總是顯得她被攏在他的懷裡,他的肩膀那麼寬,輕輕鬆鬆就遮住了她。
樓上不同於樓下的擁擠,這裡很空曠,只有一張牀。
拿着托盤上來的老大夫說:“大家都愛在樓下,熱鬧,所以上面就沒用了。”
夏末側耳聽,樓下正說到開年自家要撒些什麼種子,鎮上哪家的種子質量好。
平平淡淡,她很羨慕。
寧之遠一邊卷着袖子,一邊用眼尾一丁點都不放過她的身影。
這時,樓下忽然有人驚叫,朝樓上喊:“哎呦,燙着腳咯!老王你快下來看看!”
寧之遠接過托盤,對老王大夫說:“我自己來就行。”
老大夫兩條黑白夾雜的眉毛動了動,老花鏡從鼻樑滑下。
寧之遠再喊夏末:“你過來幫我。”
“哦!”夏末忙把那點羨慕拋開,過來掛起了點滴瓶。
“我以前是醫生。”說這話時,寧之遠給自己消毒了一下手背。
暗暗的,夏末的心狠狠一揪。
那大夫點點頭,下去處理緊急病患。
寧之遠狠狠握緊拳頭鼓出血管,小小針頭輕輕一戳,就見了血。
夏末在一旁待命,忙把固定帶按照他的指示壓在上面。
寧之遠溫淡的指點:“這裡,也要來一塊。”
夏末就小心翼翼的照他說的地方再貼一塊膠布。
然後看他調節了點滴的速度,慢慢靠回枕頭上。
整整一層樓,居然沒有一張小板凳,夏末只好站在一旁。
“你睡一會兒,我幫你看着藥。”
寧之遠挪了挪,空出一點牀,拍了拍朝她道:“你過來。”
夏末左看看右看看,沒動,其實她就站在牀邊。
寧之遠呼一下扯了她的手,她就挨着他坐了。
想要起來,卻被他攔住了,她怕他滑針,只好不動。
“你,你快睡吧!”睡着了她也就不會尷尬了。
可他卻睜着黑峻峻的眼,啓口:“夏末,我想給小樂一個家,你能不能,讓我有個家?”
樓下的喧鬧彷彿被按下了靜止鍵,一時詭異的空氣流動在樓上兩人之間,寧之遠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虔誠……並且可憐。
而夏末,呆呆的望着她,眼裡的擔憂、憐憫在慢慢流走,最後剩下的,是蒸騰而上的怒意。
“不可能!”她小聲卻堅決,“我不可能把小樂給你!”
“我……”她誤會了!寧之遠暗道不好,他怎麼能忘了,這是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女人。
他想說的與她所理解的,成爲了一條高速公路,相互不可能有交點。
夏末站起來,氣的手都在抖,她怎麼能以爲,這個男人會放過她和孩子?他追着過來的目地,從頭到尾只有這一個。
那夜他的主動離開,他對他們母子的照顧,甚至昨天,他還在她的生命注入過一股粉紅……都是假的……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夏末後退兩步,彷彿牀上的人是細菌般骯髒,她搖着頭,嘴裡念着:“寧之遠你不要妄想,我討厭你,我最最最討厭你!”
就算再怎麼生氣,也只會這般無助的喊出最簡單的憤怒。
她哭了,眼淚掉在地上,還散着溫度,寧之遠急了,站起來拉住要跑走的她,一把拉入懷中,不管她怎麼捶打。
“夏末!你聽我說,我們在一起吧,給小樂一個完整的家好不好!”他終於,說出了長久悶在心裡的話,說完,心落到實處。
懷中人忽然安靜了,他卻更加不安。
他俯身去看她的臉,她的臉好小,襯得眼睛格外大,眼角有一顆淚痣,是被長久苦難的生活沁出來的標記。
寧之遠的鼻息很熱,嘴脣爆皮,眼睛刺紅,看得她的心顫悠了一下,卻還是堅定的掰開了他的手。
她帶着堅決不可侵犯的神情,說:“不要,我不要。”
她擡頭挺胸,不再卑微,將“不要”二字戳在了寧之遠的心窩。
她不要他的將就,不要他的可憐,她從不奢望他能喜歡她,也知道他是有多討厭她,她忘不掉他那時看她的眼神,忘不掉他曾經說過的傷人的話,所以,她不要。
愛不愛是她自己的事,可他的一番可憐,讓她的愛無所適從,渺小成砂礫,是對她最大的諷刺。
就算她愛他,也不能接受那個他委屈而來的家。
她要的家,不是那樣的,她從小就憧憬的家,不是那樣的。
一個完整的家,應該有愛,爸爸媽媽相愛,然後一起愛着孩子。
他不愛她,又怎麼能是一個完整的家?
“你回去吧,你的未婚妻在等你。”她從他身側閃過,跑下樓不管他了。
寧之遠的手背在滴血,喃喃:“夏末……什麼都沒有了。”
他將針頭拔//掉,任手背淌滿血,不痛不癢的坐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記憶裡,那個軟弱的女孩從未這樣強硬的跟他說過話。
她把自己的堅強,用在了對他的敵視,這讓他很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纔有上樓的腳步聲,雖然不像夏末的,寧之遠還是帶着希望轉身去看。
……看見的,卻是另外一張欠扁的嘴臉。
席逸辰拋着手裡一包新的針頭站在寧之遠面前,兩人的身高差不多,只是一個憔悴,一個得意。
他說:“從現在開始,換我來照顧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我認爲是狠狠虐我兒子了,╮( ̄▽ ̄”)╭ ,虎摸我家小寧寧,可憐的小東西,被誤會了吧,怎麼辦,追妻哪有那麼容易哦!~~
哦,最近大家都好有文化好友深度哦,留言一個比一個來的深沉,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你們這是想逼死作者的節奏嗎,留言比正文寫的好這像話嗎!O( ̄ヘ ̄o#)
上次那句話是張愛玲的,╮( ̄▽ ̄”)╭ ,原諒我放蕩不羈的一生孤陋寡聞。
還有那個。。。你們過年回不回守着看文啊?如果大家都很忙我也就過年放假不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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