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回宮的路上我已明白,一切比我所能料想的更加嚴重。憑我的城府深淺,又如何能掌握得到局勢的優劣?

這是一場血的宴席。從一開始他就在那裡等着我。不管是我說任何一句話,他司徒憲都能夠找到理由製造事端,讓血染紅我的眼睛。

這是對皇兄的示威。

皇兄若來,必然受辱。而皇兄不來,必然流血。我真是太天真,竟然沒能想到能讓皇兄卻步的人是個怎樣厲害的角色。

回到惜羽宮當晚,我開始發燒心悸,噩夢連連,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吃下東西。奶孃端着她爲我熬的芝麻糊在我牀邊哭,我只是不張嘴不說話。

姑母也來過了,守了我很久,最後被桃染、點翠勸回長樂宮。

皇兄最後來的。

他坐了很久。

“章兒,皇兄告訴你,有朝一日一定會替你報仇的。你給皇兄一點時間。”

我慢慢看向他。皇兄的眼睛像姑母。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浸滿了哀與怒,像墨一樣化不開。

我第一次意識到皇兄他是這麼弱小。他只比我大兩歲,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肩上卻扛着江山社稷,身邊卻滿布着毒蛇猛獸。這個總是跟我耍心眼耍無賴的皇兄,其實也那麼的需要人理解保護。

“皇兄,”我終於哭了出來,嗚咽着撲進皇兄的懷裡。

皇兄鬆了一口氣,有點不太熟練,胡亂的拍着我的背,“哭出來就好了。以後不許再這樣讓母后

還有我擔心了,知道不知道?”

“過來吃點米湯。你餓了這麼久,先不要吃別的,胃會受不了。”皇兄捧着一瓷碗米湯坐到我身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我抽抽噎噎的喝了幾口。皇兄又用手將我臉上的淚痕抹去。

“你看,臉都瘦了。”

“瘦了不是正好,免得你老說我胖。”

“我幾時說過?我們幼章還是胖嘟嘟的好看,圓圓的像個煮熟的糯米湯糰,多招人喜歡。”

“……皇兄你確定你是在安慰我嗎?”

那年冬天,司徒憲的小侄女司徒菡萏晉選入宮,因皇兄稱疾未與之圓房,封其爲華嬪,入住夕顏宮。我想這便是司徒憲想要的結果。

我在姑母的長樂宮外遇到前呼後擁得意洋洋的她踏着雪朝我倨傲的走過來,我就知道,這宮裡的日子,怕是要沒那麼簡單了。

其實,又何曾簡單過呢?而從司徒府的那一天起,我就徹底的跟皇兄站到一條線上,直面各種風風雨雨了,再不能只做一個吃喝耍賴的頑劣公主。

我攏了攏手上的黑貂皮暖手兜,從司徒菡萏面前無視的走過,笑得比枝頭的雪花還冷澈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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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后妃列傳》 嘉德四年,司徒氏封華嬪,爲後宮之首。司徒氏,右丞公司徒憲從弟之幺女也,因勢入宮,不爲明帝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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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七年,臘月,雪深。

長樂宮裡,厚厚的帳幔將寒氣隔絕在外,地上籠着薰爐,銅花被烘烤得橘紅明亮,空氣裡是沉沉的暖。

我在姑母身邊認真的寫字,點翠在旁邊拿着一方墨塊細細的研磨。

“幼章的字越來越像你皇兄了。”姑母本是同桃染低頭做着針線,這會兒擱下歇息眼睛的時候看了看我寫的東西。

“姑母你這話哄我可以,哄別人就不行了。”我挺有自知之明的說。

姑母眉眼柔和,又仔細看了看,笑道:“不是姑母說話哄你開心。力度縱然不夠,但是走筆行文,起承轉合,都像了七分。”

我笑眯眯,“我臨摹皇兄的字帖也有三五年多了,姑母便說有七分像。那是不是再過幾年,便可以假亂真?”

姑母含笑不語,眼裡是欲說還休的神秘色彩。

我看點翠,“點翠,你說呢?”

我問點翠,託着腮幫子要看她怎麼答。

點翠抿嘴笑答:“公主,太后娘娘還有一句話漏了。雖說已經像極了,可那差的三分便是天賦,怕是不好學會的。”

瞧瞧,姑母的人果真不是一點半點的通透有悟性。

“哼,我就不信了。我一旦認真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的哦。”我信誓旦旦的反駁。

姑母慈愛附和,“好,好,哀家便等着看幼章的一躍千里。”

“太后娘娘,華嬪娘娘求見。”

門口當值的宮女腳步細碎的趨入稟報。

我放下毛筆,不滿道:“也不知道這個司徒菡萏又想耍什麼花樣。難爲她有那麼多心思那麼多主意。這些年頭我也開了不少眼界呢。”

姑母讓宮人收拾起針線,聽了我的話笑道:“就如你說的,當是看個新鮮罷了。”

姑母對桃染點點頭,桃染這才傳話:“宣。”

宮女領命去了,司徒菡萏帶着常跟她的兩個宮女進了殿。

“太后娘娘長樂無極。”

“華嬪今日來的勤謹,可是有什麼要緊話要談?”姑母含笑軟語,說的話卻也是不怎麼待見的意思。

司徒菡萏聞言明豔一笑,嬌嬌的喚她身後宮人:“綠萍。”

名喚綠萍的宮人高舉着一個楠木大盒子跪立在我和姑母案前。

“紫菱。”

司徒菡萏又喚另一個宮人,眉梢帶着按捺不住的得意。

叫紫菱的宮人便會意的去打開盒子,露出裡面赤金一個大盤子,上面放着一對黑乎乎毛茸茸的動物爪子一樣的東西。

我撇嘴。這個司徒菡萏又來炫耀家門了。

不知道她是真要巴結好姑母呢還是真的缺根筋,她進宮以後總是愛把些自認爲珍貴無比奢侈無比的東西送到姑母眼前來。

她有沒有考慮過我姑母的感受啊?比如說眼前這個吧?又肥又大又醜又黑的,究竟是要表達個什麼意思啊?

“太后娘娘,這是我叔叔的門人從遼東快馬加鞭送來的一對熊掌,說是在永白山獵的,肉質最肥

嫩,極補的。叔叔命人送進宮讓臣妾調理身子好養育皇子,不過臣妾不敢獨享,特意送來給太后娘娘。”

司徒菡萏一張嘴簡直就不想停下來。

她口中的叔叔,就是權傾朝野而又目中無人的司徒憲。太子事件之後,司徒家死了一個皇后,傷了元氣,但是根基卻仍舊不可撼動。司徒憲把持朝政多年,皇兄年幼繼位,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我無語的看着司徒菡萏那張雖然生得明豔矜貴卻分明很蠢的臉蛋。

調理身子養育皇子這種話她就這麼自己好意思的說出來了。

姑母也被她囧到了,愣了愣,又云淡風輕的笑笑,“你不用總是想着哀家,哀家這裡該有的都有。”

司徒菡萏笑道:“這都是臣妾該做的。只可惜熊掌要一對一對的烹製料理,就不能送給惜羽公主了。”

我見她居然能有那個閒暇來招呼我,連忙回敬道:“不用了,我一向不吃這些,光是看到都想

吐。”

司徒菡萏在這入宮之後的三年裡頭受了我不少冷嘲熱諷,從開始的氣到跺腳痛哭找娘到現在的迎面直擊反脣相譏,已經有了不少的改變。

果然,只見她臉色一惱,紅了一陣又壓了下去,笑道:“那公主是脾胃不好了,要記得吃藥纔是。”她把記得吃藥幾個字念得特別重。

“謝謝華嬪娘娘關心。”我撇嘴,當沒聽懂。

“禮尚往來嘛。”她冷笑。

頓時長樂宮裡一股子寒意,我和司徒菡萏對視,笑得各懷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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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我聽說華嬪娘娘回夕顏宮以後又砸碎了一個玉如意。”

次日一早,負責給我梳頭的春泥是個專業大嘴巴。她總是按照習慣一邊給我梳頭一邊開始抖八卦。

我對着銅鏡打了個正兒八經的哈欠,揉揉眼睛,“我只有一個想法,被她砸的東西加起來是不是可以堆座墓把她給埋了呢?”

春泥嚇了一跳,扯到了我的一根青絲。

“嘶,”我吃痛,“春泥,你謀殺啊?”

春泥急忙扮可憐狀,“公主,奴婢錯了。”

“原諒你了。”我大度的說。

春泥馬上喜笑顏開,“就知道公主對我們這些底下人最好了。”

“知道就好。”我開始無聊的玩髮梢。

“可是公主,爲什麼你對華嬪娘娘格外厭惡啊?”春泥眨巴着天真好奇的眼睛。

我手上的動作停頓,看向她。

我曾經也帶着那麼一雙眼睛去司徒府,而我卻看到了我此生再也無法忘掉的殘殺。

我臉上的表情凝固住,眼神也陡然冷了下來。

春泥察覺,握住金梳子跪在我腳邊,膽怯的試探道:“公主?春泥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