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章

賀蘭妝未打開官金大牢下縱橫交錯的地道網, 是當年重金聘請名家建築的地道,只是很久沒用,被塵封在了地面之下。她依稀記得, 其中一條是通往皇宮。

皇宮的格局還是老樣子, 只是這二十年又多了些新的宮殿, 新的花園, 年輕的妃嬪來了又死, 死了又來,紅顏鬢白,歲月滄桑, 多的是十年如一日連皇帝面都沒見着的,一切只是沿着歷史發展的軌道前行着, 似乎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賀蘭妝未將連着風衣的帽子該在頭上, 大雪連下了好幾日未停, 銀裝素裹分外悽清,她走着, 不知不覺卻走到了那噩夢的開始。

宮牆之外是民生蕭瑟,宮牆之內是歌舞昇平。只一道宮牆,隔開個這個世上最爲平凡和最爲淫靡的世界。朝歌暮舞,通宵達旦,亡損之跡象。

一步一步, 踏上大理石鑄造的華美臺階, 從廣平宮中傳出靡靡之音, 只在那臺階的中間便聞到了馥郁香味, 交雜在一處, 往上是富麗宮闕,宗政夜就在裡面。賀蘭妝未已然感受到周邊隱藏地大內高手蓄勢待發。也許, 從她一進來,他就已經知道了。

鼓瑟絲竹,微妙悅耳,那面容姣好的歌女舞女揮着長紗水袖,曼舞在大殿中,只有孤身站在殿外的賀蘭妝未,嗅到了隱隱的煞氣,只是這種氣息,依舊那麼熟悉。她深知,宗政夜城府之深,善用人心,雖然日日春宵,看起來荒淫無道,實則他深謀遠慮,即便貪圖那一時的享樂,也不會放鬆對於權力的把持。

年輕貌美的宮女妃嬪圍在宗政夜身邊,他枕着白花花的大腿,擡頭便是露了一般的峰巒洶涌,舞女的玲瓏身姿在若隱若現的清蟬舞裙中火辣性感,也許此刻若是竺卿宛,她一定會問一句,“各宮妃嬪都輪完了?精盡人未亡,吃偉哥了嗎?”若是榮成臻涼,他一定會笑看着眼前的亂花迷眼,淡淡地吐出一句,“世間諸多女子,爲何再無第二個竺卿宛?”若是傅薄雲,他會跑到宗政夜面前,問一句,“這樣好玩嗎?”但眼前是賀蘭妝未,經歷了人生最爲苦痛的生死離別,那些愛恨糾葛,起於此。她不再慢慢地走上臺階,而是縱身一躍如蒼鷹翱翔大鵬騰飛,宣示自己二十年之後的重現。停於廣平宮的三個金鑲玉朱漆金字鏤刻龍騰鳳舞的恢弘牌匾之下,看着禁軍將她圍得水泄不通。

冷眉望着宮內,那些嬌俏女子已然亂作一團,纏在身上的綢緞在踩踏中扯倒了幾個,跌在地上淚水漣漣甚是讓人心疼,卻只能眼巴巴望着金鑾椅上躺着的宗政夜渴望因禍得福那小兔嬌喘引得心疼,只可惜,起點放得太高,總是容易失望。

宗政夜躺在高處,身邊的嬌美女子擡着纖纖玉臂掐着桌前的青銅盞,將那宮廷玉液送入他口中。那混亂不是混亂,因爲,宮外同樣有一個人如斯平靜。

禁軍手中紅纓□□光亮寶劍在空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自上而下像天雷縱橫的劫難,要將包圍圈之內的人紮成刺蝟,賀蘭妝未冷眉冷眼,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困住她。赤手空拳,流言是最強大的武器,人心是最致命的攻擊,揮袖而去中的亟亟掌風,將刀槍劍戟掃在一處,發出金屬無規則落地的聲音。人影似電影屏幕突然模糊,阻攔的禁軍在地上東倒西歪,她一腳踩上一具身體,無視耳邊的痛苦呻|吟,彷佛踩在草蔭樹林,發出骨骼碎裂之聲。從那一場屠殺之後,人命在也不是人命,她相信,好生之德這種事已經和她沒有關係。

看着勢如破竹的賀蘭妝未,隱在暗處的大內高手蠢蠢欲動,她每進一步,宗政夜便離危險更近一些,正有人要出現,不料宗政夜大笑一聲,推開身邊的美女,站起身來,“妝未,你終於來了!”

“是,我來殺你了!”

此言一出,大內高手們再也潛伏不下去,“嗖嗖嗖”幾條影子,便出現在宮殿的各處角落,已有人護在宗政夜面前大喊:“保護皇上!”

宗政夜推開擋在他前面的人,命令道:“全部退下!”

他的私人保鏢們相互對望,這形式太過微妙,賀蘭妝未站在大殿之中未動一步,“皇上,微臣等要保護皇上的安全!”

“我讓你們退下!”宗政夜抽過身邊一把劍架在發話的那人脖子上,“全部出去!立刻!”

即便是呆傻癡,也看出了宗政夜跟這女子是舊識,沒人敢抗命,一排人默不作聲地退到廣平宮外,自覺地關上門。

“我等了你二十年,你終於來了,這些年,可好?”

“你覺得我會好?”賀蘭妝未的聲音堅硬地像錐刺,聲聲尖銳。

宗政夜長長地嘆了生氣,像是幽怨纏綿的旋律,“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在兆京,在官金道,從沒有放棄過想要報仇的希望。你在官金大牢,我原以爲時間能沖淡一切,可沒想到對你而言只是越積越深,我一直都知道,可你知道我爲何沒來阻止你?”

賀蘭妝未絲毫不在意宗政夜期許的目光,“阻止,也需要有能力阻止。一個無道昏君,拿什麼阻止?”

宗政夜負手向她靠近了一步,她便後退一步,“無道昏君?看着那些女人,有沒有很熟悉的感覺?是不是覺得像某個人?”他自問自答,苦笑點頭,“我沒看見一個有些地方像你的人,無論是身形長相還是性格,就想方設法地得到她,”他眼神中放出暴戾的光,猛地向前大走一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再次出現在這裡,沒有睿王,沒有鴉灑,沒有榮成獨醉!”

妝未躲過他,面無表情,冷漠道:“我當然會回來,回來報仇!”

“不,你不是來報仇的,”宗政夜仰頭大笑,“你有求於我,有求於我!”

宗政夜甚至賀蘭妝未對於皇宮地形的熟悉,和大內高手的佈局,想要單槍匹馬殺了宗政夜談何容易,穩坐江山這麼多年,沒有一個皇帝會死得輕而易舉,這繁榮富貴,若是沒了命,拿什麼去享受去揮霍?他肯一縱千金到處搜刮美女,更不會少了花費在自己身上。想要他死的人那麼多,還得排個先來後到。何況當年睿王案失蹤的人口,他算得一清二楚,不然就不會派荼勒在榮成獨醉身邊潛伏几十載。

“是麼?你很瞭解我?”賀蘭妝未挑了挑眼角,帶動了眼邊的皺紋,歲月無情,紅顏易逝,“那麼你來猜猜,我來求你什麼?”

宗政夜盯着賀蘭妝未,許久,嘲諷道:“你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賀蘭妝未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啻於他的囂張和自負,“你什麼都知道,就因爲你什麼都知道,所以你胸有成竹,你不屑。我不會殺你,你該親自死在他手上。哦,對了,難道你的手下沒來彙報這裡馬上要出事了嗎?”

廣平宮外安然無聲,彷佛賀蘭妝未只是在恐嚇,只是那寂靜太過瘮人,與往日的寧靜不同,宗政夜皺了皺眉,心道自己的安排應該不會有錯,怕是賀蘭妝未的聲東擊西,想要讓他落了圈套,“妝未,你不用嚇唬我,這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不是我身邊的宮人,而是你們這些一心想讓我死的人。”他敞開雙臂,回過頭像是擁抱他所擁有的皇權,“這天下是我的,永遠都是,殺他的不是我,而是我們那個愚蠢的父皇,若不是他聽信讒言,將皇位傳給宗政亦,他不會死,不會死,哈哈哈!”

“我這一生最大的敗筆,就是聽信了你對着他發脾氣甚至懷疑他對我的感情,”賀蘭妝未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內心已是暗潮洶涌,她親口說出那些事實,是對那年無知自我的批判,說到底,是她間接害了睿王,害了全家,致使兒子流落外地,“收起你的濫情和花心,收起你的野心和無恥,我會讓你帶着絕望去地府見他,白骨枯,黃泉路,天下負我,我傾天下!”

“好!”宗政夜擊掌喝彩,彷佛她說得一切與他無關,“你還是你,一點沒變,還是那個我所傾慕的賀蘭妝未。我很樂意,牽上你的手,一起去見我那短命的皇兄,告訴他,你是和我一起死的!”

“做夢!”賀蘭妝未怒叱一聲,按捺不住狂躁的內心,正想出手對付宗政夜,忽然想起她要做的事,用理智將怒火剋制下去,“她呢?”

“那小子的心上人?”宗政夜看着賀蘭妝未終於發話到整體,眯眼冷笑,“我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給忘記了?她很好,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一點都不記掛宗政亦!她真是個天降的寶貝,怎麼你是想來救她的?她在昕慕軒,你知道,你很熟悉,對嘛?”他自洋洋得意,那是當然關押賀蘭妝未的地方,裡面的重重機關,想要帶着一個沒有武功的人出來,簡直就是癡人做夢。

賀蘭妝未一怔,隨即笑了,笑得招搖和桀驁,“很好,很好!”她一把抓開身後的宮殿大門,眼神中迸發出擋我者死的兇殘氣息。

“攔住她!”宗政夜站在宮殿中央,那些大內高手依然等候門外就聽他一聲話下,齊齊衝向賀蘭妝未。

“不好啦!”一個太監從臺階之下大步跑上,“讓讓,讓讓!”像是刀架在腰後的生死關頭,那太監疾步衝上去,對眼前的慌亂視若無睹,“不好啦——”他跪在廣平宮門口,見着嗓子大喊,“造——造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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