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沒入霧海, 落月搖情灑滿江枝,竺卿宛看着陷入夢境的曳兒,悄悄從牀上爬起, 找個支短蠟燭, 拿出白天從女工那扣下的針線。
那四張帛布微微褶皺, 而扯開的縫隙卻嚴密貼合, 原本數量少, 想拼成一塊完整的布也不是個問題,只是她聽了傅夫人的話,不敢隨意攜帶。睿王留着的, 還分別交給四位高手,不知會對江山大計造成什麼影響,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既然傅薄雲能查到她竺卿宛的底細, 自然別人也能,她不想給自己惹上什麼大麻煩。
將四塊布分成兩份, 兩兩縫製在一起,卻不知該藏在什麼地方。這便不得不參考一下她上大學時考試的各種作弊方法了,這布上沒有任何字跡,也無須縮印,放在身上一怕弄丟二怕一打架從身上掉出來, 縫在衣服中不合實際, 衣服換洗不能一次一次拆, 乾脆她脫下鞋子, 將兩份布縫在了鞋墊的中間一層。
這其中有什麼秘密她暫且不知曉, 天大的秘密,也有云開霧散的一天。如今四份秘笈到手, 她便要做接下來的任務——找妝未。
竺卿宛覺得榮成臻涼一定是知道她的行動的,玄火琴這事,他必然找過太月說了些什麼,她不是個出爾反爾的人,既然當初說了離開,人活着一口氣,憋死也不能認輸。
明日,她就要告別火炎焱燚趕往兆京,路虎那早已打了招呼,去兆京不止爲找妝未,還爲榮成臻涼。
吹滅蠟燭,曳兒睡得香甜,夢中脣角揚起,因是做了美夢,竺卿宛替她掖了被子,天冷,這裡沒有空調暖氣,雖說練武身體好筋骨強健,可畢竟只是個小女孩。看着她那般嬌豔的面容,她有些羨慕,在這個年代的這些年,她何時睡得這樣安穩,即便是受傷,也時時提防着周圍。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總是讓人心疼。
她在漆黑中靜思,腦中呈現立體架構的折線圖,描繪着人生百態,笑自己魂不守舍,正要上牀,卻聽到一陣異動。
竺卿宛忽感不對,靜靜地搖開窗子,躍入窗下的草叢,那樣快,那樣輕。
模糊中有個人影,鬼鬼祟祟,施展着不大成熟的輕功,躲着夜巡的家丁,朝一處房屋走去,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竺卿宛不加多想,便跟在那人後面。他對傅府似乎有些熟絡,極有目的性的走往一處,可似乎又是偷着來的,一準沒好事。
竺卿宛停住腳,她在傅府也住了幾天,很多地方沒去過,卻能辨得出是哪裡,這路徑,分明是通向傅薄雷的住處。難道他又要做什麼壞事?她沒多想,隔着一丈遠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着。這人武功太差,傅薄雷手下怎麼會有這等窩囊之人?
黑影停在傅薄雷房前,從兜裡掏出一根細細的物體,用打火石點着,在窗紙上戳了一個小洞,伸了進去。
迷香?毒藥?春|藥?竺卿宛覺得有些好笑,這等下三濫的手法,怎麼能夠對付傅薄雷這樣的高手?
房中沒有任何動靜,裡面的人大約在沉睡中,那黑影在寒風中顫了顫,這虛弱的身子骨,怕是熬不住這寒冷,從懷中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輕輕劃開門鎖,鑽了進去。
這是要暗殺傅薄雷!竺卿宛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了,若是有人殺傅薄雲她不奇怪,這人爲何要殺傅薄雷?況且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莫非他在外面做了什麼殺人放火搶劫強|奸|誘|奸未成年少女勾搭半老徐娘色|誘寡婦的事?
她沒多想,心中自然是覺得傅薄雷不會就這麼中招,否則也太對不起她這個觀衆了,於是竺卿宛往前靠了幾步,貼在門口看着裡面的狀況。
猛然間感到一些一樁,這是什麼味道?她晃了幾步,從房裡飄出來的那股淡淡的香味,讓她差點暈厥在門口。
不好!竺卿宛心中警覺,這是什麼迷香,效果如此之強,此人有備而來,必是要了傅薄雷的性命。她捏住鼻子,袖中的銀針蠢蠢欲動,眼見得那匕首擡了起來,狠狠地刺向隆起的被子,銀針從袖口似流星劃過天際彌留下一條細白光華,針撞上匕首,將那人撞退幾步。
“什麼人!”那黑影一出聲,竺卿宛愣了愣,聲音如此熟悉,不正是那個在清雅居和香玉樓遇上的明兄?此人不是傅薄雷的人,怎麼會來刺殺傅薄雷?
牀上有了動靜,傅薄雷拉開被子,在黑暗中衝着竺卿宛笑了一笑。
多此一舉!竺卿宛暗罵自己。這傅家兄弟是怎麼了,每次碰上這等事情人家早有準備,偏偏自己還好死不死地插上一手。
明兄瞬間磕巴了:“你你你,居然沒中烏曼盧?”
竺卿宛瞬間想起常子御,那是他研究藥物竺卿宛有問過他這世間最厲害的迷藥和春|藥是什麼,常子御一臉鄙夷地看着她,想不通竺卿宛做什麼事需要用上這麼卑劣的手段,而她其實不過是好奇那些傳說中中了春|藥需要交歡才能解毒是怎麼一回事。至於烏曼盧,便是常子御說的這世間藥效最強的迷藥,用草烏、黑色曼陀羅、押不盧三種植物提取而成,只一點便能讓人昏睡三天三夜,世間能配置此藥者寥寥無幾,當然他常子御算一個。怪不得方纔她略微沾到些鼻息就怔忡了一會,原來是它。
傅薄雷同樣詫異,未想一個無名的文人手中,竟有此藥!
“這迷香是怎麼來的?”傅薄雷玩着剛纔對着他的匕首,聲音中帶着血腥之氣,“怎麼,這樣就背叛我了?”
“你,是你殺了玉無瑕!”明兄突然大吼一聲,爆發出一個文弱書生本不該有的力量,竺卿宛突然想到出來火炎焱燚第一天,他吟着“醒相思,夢相思,思情秋風才初起,傷心人不知。”被其他狐朋嘲笑,此刻方知,莫非是真愛?
她來了興致,早就滅了烏曼盧,拉過一條椅子,坐在那翹着腿等着看傅薄雷如何審訊明兄,而她自然更好奇,他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是誰給了他烏曼盧。
傅薄雷冷冷地看着明兄,眼中彷佛起了些玩色,手一擡,一股強大的內力以將門關上,全然不顧深更半夜到訪的竺卿宛,“玉無瑕不過就是一個青樓女子,你若喜歡,比她漂亮的,要多少有多少,這可不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呸,”那明兄不知從何處來了勇氣,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你殺了她!你殺了她!我一定會替她報仇的!”
“那什麼報仇,憑你那三腳貓的花拳繡腿和風月無邊的詩畫?憑你那愚不可及的大腦和你對她的愛?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明兄有些傻了,傅薄雲說得沒錯,他憑什麼去報仇,驀然間想起那天他在玉無瑕墳前遇上的人,“憑,”他猙獰地笑了一下,“想殺你的人不止我一個!”
“說得真好,鈍口拙腮的明公子突然能言善辯了,看來你是遇上了什麼高人吧?”傅薄雷拿過燒了三分之一的烏曼盧,正要將它捏碎,被竺卿宛一把奪過。
“這可是好東西,你問你的,這麼好用的東西毀了可惜。”竺卿宛投以他一個抱歉的眼神,傅薄雷一時沒反應,片刻之後回過神,他現在還沒傻到跟公子亦的女人幹架。
“那人是誰?”傅薄雷對着明兄,那匕首依然架在他的脖頸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在空氣中散出一股腥味。
明兄不答,竺卿宛覺得他頗有狼牙山五壯士董存瑞捨身炸碉堡秋瑾英勇就義的姿態,文人墨客什麼的,硬骨頭不少,軟骨頭遍地。
傅薄雷淡淡道:“我可以立刻讓你死掉,也有無數種讓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你是要留着命替你的真愛報仇,還是要去黃泉路上尋她,可要想好了。死了這麼久,她可不會在黃泉路上等你。”傅薄雷的手加大了些勁頭,那刀刃在脖子上勒出更深的傷口。
“告訴你,我也照樣會死。”明兄此刻有些發抖,冷汗從額頭順勢滑到刀口,“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竺卿宛“噗嗤”笑了出來,人啊,被欺騙了才能認出敵友,這明兄一面對着傅薄雲阿諛奉承,一面替着傅薄雷陷害傅薄雷,耍人者人恆耍之,天道有時候就是這麼公平。
“你好像忘了重點,”傅薄雷將刀刃又劃深了一點,明兄耐不住疼痛,叫了聲出來,“現在是你在我手上。你以爲就憑你,能進得了傅家大門?”
明兄忽然醒悟,自己怎麼這麼輕易地便潛了進來,指着傅薄雷,震驚道:“你……你……你!”
“哦,忘了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的,所以叫人給你讓了道,沒想到你挺出息,居然用了烏曼盧。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傅薄雷說得漫不經心,明兄的眼眸越陷越深,他怎麼就忘了,傅薄雷是隻老狐狸。
“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誰。”明兄大約是看清楚了現狀,跪在地上不斷髮抖求饒,“大公子饒了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什麼都說。”
竺卿宛差點眼珠子掉在地上,轉變得也太快了些。
“我還以爲你會強硬到底呢,你剛纔的氣勢呢?”傅薄雷稍稍收了匕首,坐在榻邊,“我估摸着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那麼,你總該知道他長什麼樣吧?”
明兄努力地回想了一番,道:“那天我在玉無瑕墳前,有個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過來,說他可以助我心中所想,他知道你,知道玉無瑕,他什麼都知道,他給了我這迷香,說你一定抵抗不了這藥力。”
“說重點!”傅薄雷有些不耐煩,他可不在乎明兄是這麼遇上那個人的。
明兄連連稱是,“我就見了他一眼,之後都是別人在跟我聯繫,我只知道那人長得白淨清秀,身高八尺,體型偏瘦,眼角飛揚,看起來不像一般的公子哥,對了,他右耳下有一顆痣!”
“咻”!傅薄雷還未細想,竺卿宛突然從椅子上竄起,“是他!”
“誰?”傅薄雷自是不知的,看着竺卿宛如此大的反應,不禁好奇。
難道那人是想除掉對榮成臻涼有幫助的人?他確認了榮成臻涼的身份?他在試探還是開始了行動?榮成臻涼可是已有防備?
竺卿宛一張劈暈了明兄,這纔開口道:“明日我就要離開,幫我轉達四個字給他。”
傅薄雷迷糊地點頭應允。
“山莊,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