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往常一般明媚,肯德飯,麥當菜門前圍了一羣不明羣衆,原因是飯館門口貼了招聘啓事。
竺卿宛覺得自己一定是一個民主、開放、親切的老闆,員工一律早晚班制,每週輪流雙休制外加帶薪年假,激發員工的團隊意識,提高效率,是以當天飯館門口車水馬龍人潮涌動,熱鬧程度堪比燈會。竺卿宛站在遠處觀望着這一空前盛況,心中得意,看來7000兩的目標很快便能實現,只要存夠錢,她就要背起行囊遊歷萬水千山,縱橫江湖綠林。
常子御還住在洪府,但經常不知去蹤,許是去辦他的私事了,有許是替人看病去了,竺卿宛鬆了口氣,常子御整日盯得她頭皮發麻腳步恍惚,還時不時來一句“你到底是誰?”不跟着倒好。如此美男不是她竺卿宛的菜。
倒是路虎來了次,向她表達了愛慕之心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敬仰之情,如黃河奔流不回覆,緊接着便將來意說明,他想參股!
開了股份制快餐連鎖店倒也不錯,況且竺卿宛知道自己不會再皇東境呆太久,需要有人扶持着自己一手經營的心血,便答應了路虎同志,但前提是不許催債,不然之後的所有經營一改不許他插手。;林家在皇東境人脈廣,黑白兩道吃得開,路虎便高高興興地登上了副總的位置,順道尋了幾處店面按着竺卿宛的經營模式運行。
遠遠地,竺卿宛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走進她的飯館。
店中的夥計正要阻攔,卻一不小心觸及了老人的眼,那沉寂如死水,幽暗若玄冥的瞳孔,泛着冷意,讓人望而生畏。
“那那那個,我們這這這”夥計的聲音越說越笑,看着老人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像被人生生的掐住,連氣息都變得急促,那未說完的半句話在最後以沒入嘈雜的人羣。
“來者是客。”竺卿宛大步衝上前去,示意夥計去忙,自個招呼這位老人。那死水般的眼睛在看到竺卿宛後豁然點亮,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沙啞的聲音低低地說道:“我沒錢。”
“來份套餐!”竺卿宛向小二揮手,親自爲老人尋了個乾淨的位置。
老人也不客氣,坐在桌前便開始吃飯,“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竺卿宛心覺這老人不是個普通人,但凡是人,看眼睛就行,一如她竺卿宛通透澄澈,一如他常子御寧靜致遠,一如那老人詭異譎計。
竺卿宛捧了壇梨花釀,爲老人斟滿。
那老人也不擡頭,自顧自拿起碗一飲而下,嘆一聲“好酒。”
竺卿宛給自己也倒滿,抿了抿泛着琥珀光帶着梨花香的酒,品酒,可不是牛飲,她笑笑,小啜一口。
老人吃飽喝足,也不離去,只是靜靜地看着竺卿宛,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酒,從容淡定。
恍惚間,老人波瀾不驚的眸子變得如波光粼粼,搖曳出一片旖旎。
“小姑娘,好定力!”說罷一把抓起竺卿宛向外走去。
正在喝酒的竺卿宛手一晃,碗“啪”地打碎在地上。人凌空而起,確是被人抓住了衣領,就這麼直直地拎着。
“老闆被人劫走啦!”有個夥計大呼。
“快攔住那老頭!”
“快快,快報官,快救人!”
飯館內亂成一片,唯獨那老人拎着竺卿宛,眼神橫掃飯館,如桀驁的鷹,忽的凌空而起,身姿輕盈若風,飛檐走壁,飄然而走。
竺卿宛覺得自己真是倒黴極了,那老頭拎着她的樣子就像拎了一隻雞,而自己穩穩地掛在他手上動彈不得,只覺得耳邊風聲鶴唳,人影簌簌倒退,宛如萬花筒的影像,轉瞬即逝。
竺卿宛默唸一句“阿彌陀佛”,不能反抗就享受吧,權當自己在乘飛機了。
不知白天黑夜的交錯,朦朧中自己被丟到了一片空地上,竺卿宛掃過睡意,卻發現自己立於萬丈懸崖之巔,俯瞰衆生,浩波碧水蒼翠青山,輕紗迷漫,雲煙氤氳。而那老頭正立於相隔不遠的另一處山峰。
“老人家,小女子自覺並未得罪於您,這是何意?”竺卿宛對着遠處用盡全力嘶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遠處飄來老人的聲音,恍如隔世卻聽得真切,“你空有一副好筋骨,真是可惜了!”
竺卿宛只覺眼前一亮,之前她想幹什麼來着?如此立於雲端,分明佝僂老朽卻讓人覺得神采奕奕,高人也!莫非自己一失足成千古風流人物。
當下卸下心中的不安,衝着遠處大吼:“願聞其詳!”
“老朽尋了三十年,而今終於尋到一個頗爲滿意的骨骼,你可願意拜我爲師?”
廢話,竺卿宛腹誹,你把人放在這山頂雲端,人家不願意都必須得願意,摔下去那可是連肉渣渣都找不到的。竺卿宛偷偷往山下瞄了一眼,心中一顫,好高啊,幸虧沒有恐高症,不然得嚇死!
“願意是願意。”竺卿宛面露難色,閉口不語。
那方老人眉頭一蹙,面露不滿,“三十年啊,我整整等了三十年,丫頭,你只要肯磕頭喊一聲師傅,願意替我完成未完成的心願,我鴉灑這一生功力,全是你的。”
什麼!鴉灑!竺卿宛心頭一驚,江湖五怪的鴉灑!也是,誰能拎一人如捏螻蟻,身形仙風登頂萬丈如行於平地,若非頂尖高手何以有此功力。作爲一個被近現代武俠小說荼毒的人,她默默然笑若明嫣,脣角勾起的線條行雲流水鋪成一線。既要做規則的制定者,扶搖而上九萬里,必先磨出銳氣,練就精氣。
當下竺卿宛顧不得腳下深淵,少女跪在這頂端,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喚一聲:“師傅!”
那邊鴉灑撫掌大笑,笑聲衝破雲霄,渾厚如波瀾壯闊的蔚藍深海,與遠處地平線的一抹晚霞融爲一色。
鴉灑輕提內力,幻影隨衣,心念動,身已至。細細觀摩着竺卿宛,嘆道“禪修說我三十年方可遇,我等了三十年,等到再也等不下去,終於遇見了。”
禪修?竺卿宛回想着,也是江湖五怪之一,聽這名字就像個出家人,一算三十年,莫非是個半仙?但這師傅也夠奇怪,爲何收個徒弟連名字都不問。
“你且聽着,老朽我以垂暮之年,陽壽已盡,如今我將全身功力傳授於你,還有獨門暗器水凝針秘籍,須得你自己好好琢磨,我已無可能教授與你。你須替我做完兩件事,一爲尋到神風掌、寒魄劍、玄火琴的傳人,想辦法拿到這三本秘笈的最後一頁,與水凝針的最後一頁拼在一起,此乃江山社稷圖,此中機密須得有緣人破解;二爲,”鴉灑頓了頓,嘆了口氣“尋到妝未,替我將這根釵子交予她手上,告訴她,鴉灑負了天下,未負她。”
竺卿宛接下釵子,黃金龍首銜白珠,暖玉溫香透青煙,這等釵子,豈是一般人可用?
未等竺卿宛反應,肩頭一重,感覺被人將身體重重扯下,腳盤作蓮花狀,這是她看武俠小說是看到的,身後鴉灑將內力繞任督二脈,一股暖流夾雜着強大的氣體從傷掌心透過少女的背脊進入體內,這廂竺卿宛感覺身體似要被生生撕裂,胸中被外來之氣衝擊,痛苦難耐,豆大汗珠灑落,經脈被不斷地拉扯,那不知名的氣流在周身環繞。
“啊——”少女一聲尖嘯劃破蒼穹,在浩瀚的夜空中飄散,宣示着問鼎江湖逐鹿羣雄的一代俠女即將臨世。
那晚,浩波漣漪,藍衣男子執劍立於山腰見證了這單音節的豪言。
那晚,煙霞妖嬈,白衣男子默然舉頭看那流星颯踏風中盈光漣漣。
那晚,空山晚歸,冷峻男子拔劍問蒼天雄心壯志馭火行風不見血。
那晚,軟紅香隕,明媚男子放下手中長卷清雅另雲將華辭輕輕寫。
紫微星乍明,遠處有人扼腕嘆息有人撫掌大笑……
“阿嚏”龍座上的香粉凝脂美人懷中的人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
竺卿宛那一聲只是在發泄,是的,身體沉受不住巨大的衝擊她需要藉助外力,身後的人動作越來越緩,那蒼老的手從背上垂下,他以耗盡全身真氣。顫抖着從懷裡拿出水凝針秘笈。
竺卿宛抱住鴉灑的脖子,鴉灑將秘笈塞進她懷裡,“好徒弟,師傅,師傅不能指點你,你,你一定要用功聯繫,務必,務必要幫我找,找,找”話未完,那手指指向西,終是落下。
“我會幫你找到妝未。”竺卿宛苦笑,看着手中沉重的軀殼漸漸化作點點星光,凝於水於空氣,於萬物蒼生,於空靈無際。
“師傅——”竺卿宛對着如夢幻影的遠方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個與她毫無瓜葛之人,將畢生所得就這樣傳授與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徒兒叫竺卿宛。”她對着夜幕呢喃。
她感謝他,不知他所謂的滿意的骨骼是何?還是因爲那一飯之恩,竺卿宛不拒這個糟老頭?又或是人心的惡他看到了善?亦可能是那心心念唸的賀蘭妝未,因着她的相似?
說不清道不明,有些東西隨風而去消逝在歷史長河,終有人在有生之年記掛。
人之所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