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忽然之間變成了太后娘娘跟前的紅人,不僅當上了一直以來沒有人擔任過的秉筆太監,還每日都要到太后娘娘跟前去服侍。這自然引起了許多猜測,一些奴才們私下看秦束的眼神也總有些異樣。
不過主子要倚重誰輪不到他們置噱,那些人再嫉妒也只能悄悄在心裡嘀咕幾句罷了,萬萬不敢拿到明面上來說。宮裡規矩嚴,被發現了那就是要罰俸吃邢的。秦束對那些目光絲毫不在意,俱都用自己一貫的陰沉表情應對,每日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他每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給太后娘娘磨墨,然後靜靜的侍立一旁看她批摺子。
有時太后娘娘也會和他說說話,這種時候秦束總是覺得異常懊惱。沒有哪一刻他是那麼厭煩自己陰沉的性子,不會逗趣也不會說些好聽話。
每每太后娘娘和他說話,他都要擔心自己會讓她覺得掃興。
秦束還清楚的記得三年前,自己初初被分派到慈安宮,隨着幾個一同進來的小太監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她巡視着幾人,目光停在他身上時皺了皺眉,明顯不喜他的陰鬱。
當時他一顆因爲終於再次見到她,而雀躍的心頓時沉進了陰暗的地底。
之後他但凡是在有太后娘娘在的場合無一不是垂首低眉,怕自己惹了她的不快,也怕自己再次被她的厭惡眼神刺傷。
獨自一人時,秦束也曾試過學着那些人擺出好一些的表情,但是每每都是表情扭曲,怎麼看都覺得不管是笑還是沒有表情都帶着股子陰鬱。
也許是小時候的遭遇和後來進了宮跟在那個老太監身邊被虐待,他一直處於苦難中,心中充滿了陰暗,後來也就忘記了該怎麼笑得毫無陰霾。
無邊無際的身體上的折磨和心理上的壓抑,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那種刻骨的恨意和無助,他無論如何都遺忘不了。或許只有有一日他不再在意那些傷,才能改變現在這不討喜的模樣。可是他知道那一日不會到來。
柳清棠放下硃筆,只覺得腦袋被那些朝中瑣事給攪得變成了糊。前世十幾年也虧得她能看得下去那些大臣日日長篇大論。重生一次她是懈怠了許多,一些原本看的極重的事都放下了,沒有在意過的事倒是越發上心。
轉頭看到悄無聲息的秦束,柳清棠發現和重生這些天一樣,看到他自己瞬間就清醒了不少,那些心中莫名的煩躁也都沉寂了。這人始終都沒有變,讓她覺得安心。秦束是她死前的執念,她對他是懷着感激的,到了現在這個執念越來越大。柳清棠也察覺到了,但是她並不想改變這種情況。
“秦束,給哀家鬆鬆手腕。”
“是。”
柳清棠似乎開始中意起這種,被秦束小心捧着的感覺。打量一番他與平常無異的臉色,又瞄瞄他耳根下那不易察覺的紅,柳清棠舒展方纔因看摺子皺起來的眉,嘴邊也帶上極淡的笑。
“秦束,哀家累了,這些摺子你代哀家批。”柳清棠有些懶懶的道,從早上起來她就覺得頭有些重,現在更是犯困。這些天晚上她都沒有怎麼休息,一閉眼就是整夜的噩夢,一時是自己在慈安宮飲下鳩酒腹中抽疼的樣子,一時是秦束渾身是血的躺在蕭瑟宮道上的樣子,一時又是她的魂魄飄蕩在陰森牢中看到父親和哥哥將死的樣子。
到早上睜開眼,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上到底是睡過不曾。
“奴才對這朝中事宜也不怎麼懂,不敢代娘娘決斷。”秦束說着,手中力度適中的按壓她的手腕和手指。這些天這種事做多了,他終於能在觸碰到太后娘娘的同時也保持清醒,不再是腦中一片混沌的情況。只是還是會覺得心裡顫的厲害,即滿足又覺得不夠。
“不過是些小事,哪有那麼慎重。”
“可是,奴才不識字。”秦束說完頭就不自覺垂得低了些,他怕看見太后娘娘臉上的失望。秦束忍不住怪起自己只認識一二十個字,若是他能懂得多,就能爲太后娘娘分憂。他也看出來這些天太后娘娘臉色不太好,總是一副興致不怎麼高的樣子。若是他識字會寫,就能代替娘娘,讓她不用一直看這些密密麻麻的摺子。
柳清棠聽了秦束的話臉上沒有露出什麼失望的神色,但卻是異常詫異。
前世她所知道的的大總管秦束是識字的,並且那一手行書,雖然比不上她但是也還算不錯。她記得自己曾經看過幾次,還隨口誇讚了幾句。現在想來,說不定那時候秦束心裡高興的很,她卻從來沒有注意。
莫非秦束這時候真的還是不識字的?她以爲秦束是一早就識字,因爲也有些太監是進宮之前就上過學堂開過蒙。這麼想來,柳清棠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秦束是多少歲進的宮,也從沒在意過他的事。她前世與他的交流只是吩咐他去做事的時候,然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爲了她吩咐的事忙碌,常常不見人影。
要在這深宮中靠自己學得那一身本領極爲不簡單,恐怕吃了許多的苦。柳清棠想起前世秦束那高瘦的身影,心中忽的生出些愧疚,放柔了語氣道:“身爲哀家的秉筆太監,怎麼能不識字。日後哀家批摺子,你就在一旁描紅。”
第二日秦束再來伺候筆墨的時候,柳清棠就對他指指自己椅子旁邊的一另外一把椅子。“就坐在哀家身側,哀家批完摺子給你指點指點。”
“是。”秦束儘量放低聲音,免得自己歡喜的有些變音的嗓子讓太后娘娘看出失態。從昨日太后娘娘親口允諾教他識字起,他就覺得有種巨大的不真實感,歡喜的昨日出門都差點被門檻絆住,他很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
他如此高興,更多的原因是他感覺出,太后娘娘竟然也有那麼一點在乎他,會爲他着想。這是多麼值得欣喜的事,太后娘娘並不是討厭他的,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在乎。這樣就足夠了,爲了這一點在乎,他願意把這條命都舍了去。本就是娘娘當年救了他一條賤命,就算娘娘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這草芥般的人,他也想竭盡全力爲她做些什麼。
安撫好自己過度激動的情緒,秦束打開面前描紅的本子。在裡面的字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他深深的愣住了。那上面的字他再熟悉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每日都能在太后娘娘的筆下看到。這本描紅,竟是太后娘娘親自寫的嗎?他一個普通奴才,怎麼值當太后娘娘親手給他寫這些。他着迷的巡視那些字,只覺得心中柔軟的不像話。
“怎麼了?不想學行書?可是哀家只會行書。”
“不,行書很好,奴才想學。奴才定然不會辜負太后娘娘的期望。”秦束急急地回答。
柳清棠看到了自己期待看到的表情,便不再故意逗他,安靜看起摺子。
秦束深吸一口氣,悄悄按住自己有些顫抖的手,提筆用墨跡蓋住那雋秀的字跡。
每一筆,他都認真無比,好像隨着那一橫一劃的力度,那個人也就深深的被他在心中寫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是剜掉心也除不去了。
不在柳清棠身邊伺候的時候,秦束也會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回憶臨摹那些字,他瘋了一樣的想要寫出她一樣的字,想看到她對他露出滿意的神色。
晚上在牀鋪上,他都不自覺的在被子上划動白日裡寫的字,一再回憶和太后娘娘相處的每一刻,這纔會安心的睡去。
半夜裡,萬籟俱靜的時刻,慈安宮內殿忽然吵鬧起來。
秦束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當小太監慌張的告訴他太后娘娘忽然發起高熱,內殿的綴衣桃葉兩位姑姑讓他去陪伴鳳駕時,他只愣了愣就心急火燎的下了牀往外走。走了兩步被小太監叫住,發現自己只着了褻衣,連忙折身回去套上衣服,匆匆的往外趕。
腰帶胡亂的繫了,帽子也沒有戴好。可是一向對這些最是看重的秦束完全沒發現,腦子裡迴盪着那個小太監說的太后娘娘高熱不退,腳下越發的急。下臺階踉蹌了一下磕到了腳趾秦束也顧不得疼。
一路趕到了太后娘娘的寢殿,看到帷幔後太后娘娘閉着眼睛睡在其中,兩個得她寵信的大宮女有條不紊的進出忙碌,秦束才感覺到些奇怪。之前他太焦急根本就沒有多想,現在想想就算太后娘娘病了,也輪不到他一個秉筆太監前來照看,那麼他是爲什麼會被喚來?
這個疑問很快就被解答了,平日裡負責太后娘娘起居侍寢的大宮女綴衣走出來見到他,壓低聲音解釋道:“太后娘娘高熱昏迷了,方纔在說胡話,一直喊着柳國丈還有……你的名字,所以我們纔會叫了你來,你現在就去娘娘身邊伺候着吧。”
綴衣說着這話,看向秦束的目光也不由得多了些探究和複雜。她最初只是對主子忽然親近起這個秦束覺得奇怪,而現在,發現主子就算在昏迷之際也在喊着他的名字,她就不由得在心裡重新估計這個秦束在主子心裡有多重的價值了。
就算她和主子再親近,也不敢去探究主子的心思。綴衣是眼看着主子這些日子的變化的,心裡的複雜真是無以言表。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心裡那個大膽的猜測,可是如今看來那個最不可能的猜測似乎真的有可能。
她貴爲太后的主子竟然中意這麼一個閹人。綴衣神色複雜的讓秦束進了內間好生照看,又喚了另一個大宮女桃葉一起去慈安宮門迎一迎太醫,給秦束留出空間。
秦束伸手撥開厚厚的帷幔走進,怔然的看着昏迷中的柳清棠。
太后娘娘在昏迷中的時候一直喚他的名字,這句話帶給他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他不敢想象太后娘娘究竟爲什麼會在這種情況下叫他的名字。
他怕,自己一旦有了那種奢望就再也控制不住,他會一廂情願的認爲太后娘娘其實對他也是有……那種感覺的。這種錯覺太危險,他會害了太后娘娘。
“秦束……”牀上閉着眼睛皺眉的人無意識的呢喃了一句,瞬間就讓秦束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這輕不可聞的聲音像是大石重重的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氣來,忍不住急促的呼吸着。
“秦束。”
再次聽到她的呼喚,秦束忍不住雙腿一軟跪在腳踏上。他把手搭在牀舷上,離她的手很近,卻絲毫不敢觸碰,最後只能握着拳,看着她的臉用顫抖的聲音迴應道:“奴才在這裡,娘娘,秦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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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懶人扔了一顆地雷
愛冰涼扔了一顆地雷
【謝謝扔雷,破費了快來讓我麼麼噠一百下!(づ ̄3 ̄)づ】
話說,我忽然覺得好想把文名改成《舌尖上的太后娘娘》,不過如果真改了會被編編揍的吧哈哈哈~所以只能說說算了┑( ̄Д  ̄)┍不過我真的覺得這個名字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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