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宮裡,早有人向聖上傳達“皇太叔遇刺”的消息,顓孫肅行乘着特別爲他準備的小轎子來到兩儀殿時,聖上剛囑咐完金吾衛將軍近來加強京城裡的巡邏,務必早日揪出兇手。一衆皇親國戚紛紛對皇太叔表達關切之餘,看向他和杭豫左的眼神分外微妙。
兩位主角視若無睹,淡定自若。
可有的人就想看他們不淡定的出醜。
各種關切的、囑咐的話說完了,皇太叔表示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沒得爲了一個瘋子刺客而掃了興致,衆人見慣了這位殿下的性子,於是酒席照舊開飯。
因爲是家宴,所以在席者並不多,幾位居於帝都的公主攜駙馬來給敏筠道賀,按輩分她們是姑侄或是堂姐妹,但關係並不親密,衆人裝模作樣的製造出熱鬧的氣氛,笑聲不斷。幾位駙馬上前來給顓孫肅行這個叔叔敬酒,其中不乏年紀比他大的人。
顓孫肅行好酒又善於控制,但在他把酒倒進嘴巴里之前,杭豫左熟門熟路似的從他手裡拿過酒杯,笑得溫文爾雅,“皇太叔暫時不能喝酒,此杯便由在下代勞了。”
恩愛眷顧之情盡顯無遺,經過數日沉澱的顓孫肅行面不改色。
駙馬略覺得尷尬,但礙於皇太叔的面子只得應承下來,舉杯共飲。
酒水剛剛下肚,對面桌案後端坐着的晉淑公主掩嘴笑道:“皇叔與杭先生恩愛之情意,着實令人羨慕。”
好好的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滿滿的嘲諷譏笑之意,聖上裝聾作啞,這皇室裡、朝堂上混成老油條的人豈會聽不出那麼淺顯粗直的語氣,不過人家也是唱戲的高手,就是能擺出一副“我真的沒聽出來,我是無辜的”樣子來。
顓孫肅行不急不慢的看向晉淑公主,年約二十多歲的公主殿下,打扮的花枝招展,極盡富貴雍容之態,可惜堆疊的多了反而是個累贅,再加之身邊沒人,更顯得華貴之下滿是落寞。
晉淑公主繼續說道:“想我第一次聽說皇叔之事時,心中滿是驚訝,原以爲是一場荒唐鬧劇,誰知原來是真。”一雙鳳眼含着惡毒的笑意瞟向顓孫肅行,哪裡有半點晚輩的樣子,“看杭先生面白脣紅,當真是風流才子的模樣。唉,我呀可真是目光短淺了些,今後還得向皇叔請教請教纔是。還請皇叔莫嫌棄我愚笨。”
誰聽不出來這番話不僅是譏諷皇太叔分桃斷袖,更嘲杭豫左是個狐媚小白臉?殿中冷了一小會兒,只有宮女們戰戰兢兢的倒酒時,器皿撞擊在一起的聲音。
一直專心啃雞腿的敏筠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問道:“媛心姐姐,姐夫呢?”
媛心是晉淑公主的小名,而皇室中誰不知道晉淑公主兩口子最近關係差到連表面的平和恩愛都僞裝不下去了,她低三下四的放下公主的尊榮,殷殷期待駙馬回頭。衆人當笑話一般來看,從來不打算捅破這一層窗戶紙,誰料年幼的桐吉郡主給問出口了,但童言無忌,能拿小姑娘怎麼辦呢?
晉淑公主臉色十分精彩,這時候顓孫肅行懶懶散散的斜靠着憑几,含笑望着她,“原來媛心有點自知之明,若是你真心請教,我這個娶妻過的長輩,也許能指點你馭夫之術。有點盼頭的日子纔是好的,大多時候人一閒下來整日裡無事生非,以取笑編排別人爲樂趣,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話說的更爲直白,連一點遮羞掩飾的詞兒也沒,晉淑公主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耳畔似乎響起別人的嘲笑聲。
顓孫肅行清楚,儘管他們這一羣人往上數兩三代是同一對男女,但到了後面,隔着層肚皮,心也隔了千萬裡。就比如說選立皇儲的事兒,有的人覺着是太皇太后這一支人佔了大便宜,心裡很不舒服。聖上力排衆議,纔沒出個女皇儲。
是啊,他們叔侄兩個關係好呢,聖上固執的裝賢明豁達,別人心裡不服也一定得順着他的意思走。
現在有隻出頭鳥咋咋呼呼,給他們心裡頭一點慰藉,於是一個個縮起腦袋來看笑話,天子家走出來的人要單純的聽不出那股嘲諷勁兒,簡直是笑話。
他不能裝作聽不懂,雖說甭和小人一般見識,但他覺得自己得拿出點做長輩的姿態來,省得一個個以爲他好說話,就能騎到頭上來囂張跋扈。而且杭豫左在他身側,正是互幫互助、友好發展的時機。反正他現在這般境地,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別人怎麼來,他就比人家更狠,管你是男是女,還是不男不女。
晉淑公主臉皮子厚,很快調整好心態,“那麼我改日一定前去拜會皇叔。”
“別打擾我休息靜養就成。”顓孫肅行毫不客氣,而後回頭對杭豫左微笑。
在晉淑公主氣急敗壞的壞了氣氛之前,頌康公主站出來打圓場,“你們都不覺得餓麼?今兒聖上特意叮囑御廚,給皇太叔準備的是既養生又可口愛吃的菜餚,冷了可就白費了聖上一番心思。”
一直裝不在場的聖上接話道:“是啊,皇叔,您一定要多吃一些。”
顓孫肅行道了謝,其實別人沒實質性的惹到他,他不會反擊,人生在世,圖一樂呵,何必沒事自找似的上趕着添堵呢?
看開點,心境豁朗些,人才能活的長久。
他無意的往對面看去,一眼看到是在衆公主駙馬中最默默無聞的晉安公主。似乎覺察到了關注的目光,晉安公主擡起頭來對他盈盈一笑,像極了春風中滿枝頭的純白梨花。
他也微笑示意,隨後和杭豫左低聲交談,明面上沒人再覺得他們兩個親密的杵一塊兒有什麼不對勁了。
駙馬們躡手躡腳的回到位置上,很快殿中又重新構起新的歡愉氛圍。
宴席結束後,聖上陪着皇太叔率先走出殿門,一邊交談一邊下臺階,其餘人等稀稀拉拉的跟在後面。晉淑公主目光隨着前面走着的杭豫左,怒火噌噌的涌上心頭。
這姓杭的有皇太叔撐腰,可真是無法無天了。否則憑他的身份,唯有閹了,才能踏進宮苑,等踏進來了,也只有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哪有今日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面的資格。
一直和和氣氣的皇太叔今兒還把話說開了,一點情面也不留,她要是能忍,還姓什麼顓孫!
晉淑公主瞅準了杭豫左輕掃過臺階的衣袍後襬,稍稍提起裙裾,準備上前去裝作無意的樣子踩中衣服,叫人摔一個大跟頭。若是準頭好的話,直接撲在皇太叔身上,來一個一屍兩命豈不妙哉?
眼看着繡鞋就要踩下去,一隻纖纖玉手拉住她的胳膊,回頭一看竟是文靜內斂的晉安公主。
“皇姐,小心些,別走這麼快呀。”晉安公主輕輕一笑,溫婉可人。
晉淑公主瞥一眼已經走下大半臺階的杭豫左,一陣煩躁,粗蠻的甩開妹妹的手,冷笑:“少和我套近乎,叫你夫君的表妹少纏着我駙馬,別這麼大個人了,連點分寸也不明白。”
晉安公主一怔,手裡的動作隨之遲了,眼睜睜的看着晉淑公主踩在杭豫左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