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這個當事人更是有種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的感覺,這趙禳到底是什麼態度啊?示好自己?
呂夷簡可不認爲趙禳會是如此圓滑的人,如果他真的是這樣做,那他就不是趙禳了。這傢伙昨天還那麼強硬,今天這麼軟弱,不!是詭異,裡頭肯定有問題!
趙禳欠了欠身,一臉無奈的說道:“本王昨天晚上錯怪了呂相公了,經過了解,才知道呂家三郎內是品德高尚之人。本王正準備就退朝後,於這事情向呂相公道歉,不想……罷了!罷了!”
呂夷簡登時無語了,你趙禳是什麼人,誰不知道啊?這蹩腳的藉口,會有人信嗎?要說品德高尚就得到你原諒對方,當初石介不就是因爲站在士大夫立場上彈劾了你嘛!結果等你趙禳到了京東東路後,立馬一天一封奏摺的彈劾石介。
只是這事情卻是不好說的太明白,既然趙禳這樣說了,他呂夷簡難不成還不依不饒的要趙禳賠罪的嗎?
對於趙禳,宋仁宗固然是忌憚,但他同樣也愛護。很矛盾吧?
事實上宋仁宗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應該抱有怎麼樣的心態好了。童年美好的記憶,奶聲奶氣的“皇兄”,讓宋仁宗心中充滿了溫暖。偏生自己又沒有兒子,而趙禳又表現出巨大的權力慾。
在躊躇中,宋仁宗揮了揮手。
王守忠拖長聲音。喊道:“退朝!”
“吾皇萬歲!”文武百官齊齊施然一禮。宋仁宗先行離開,等宋仁宗人離開了金鑾殿,文武百官這才按照品階高低,井然有序的離開金鑾殿。
“官家!”
一聲招呼。把有些失神的宋仁宗拉回現實中,定身一看,原來是自家的舅舅李用和,身上穿着黑色的禁軍將服,沒有戴頭盔,頭上裹了一塊繡獸黑頭巾。
“哦,是國舅啊!”宋仁宗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官家似乎有什麼心事。”李用和關切的看着宋仁宗。“雖然國家大事很重要,但官家現在更需要注意好身體,畢竟官家現在還沒有……呃……”
李用和立刻想到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連忙止住話題。連忙垂下頭。告罪道:“臣該死!請官家責罰!”
宋仁宗也臉色禁不住一僵。不過他爲人素來寬仁。更何況李用和是他舅舅,這樣說也是爲了他好的。
宋仁宗沉默了半響,讓李用和的心很是忐忑。腰桿禁不住更加彎了。
“國舅,平身吧!你沒有說錯什麼,你都是爲了朕好的!”宋仁宗雖然是在安撫李用和,但聲音中卻頭着一股蕭瑟。
李用和雖然重新站好,但心中忐忑並沒有離去。笑了笑,不敢說話了。
“國舅,現在不忙吧?”宋仁宗側頭看着李用和,徐徐問道。
李用和唯恐再次說錯話,很是謹慎的斟酌了半響,這才答話:“也沒有什麼忙的。也就是巡邏一下站崗,官家有什麼事情嗎?”
“既然這樣,國舅陪朕走走吧!到金明湖處散散步吧!”宋仁宗用略帶詢問的目光看着李用和。
李用和知道宋仁宗這樣說,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宋仁宗貴爲一國之君,空閒時間並不多。而且到了他這個位置上,一舉一動都已經帶有深意。隨意而爲,已經遠離宋仁宗。
“是!這是臣的榮幸!”李用和畢恭畢敬的答道。
“嗯!”宋仁宗不置可否的應諾一聲,便在走在前面。
沒有多長時間,一行人便來到了金明湖畔,這是一個人工湖,雖然不大,但很精緻。陽光灑在湖面上,金波鱗動,幾條鯉魚歡快的躍出水面,帶出一串散發淡金色的水珠,讓人禁不住生出魚躍龍門這個詞。
夏風吹拂過,種植在湖畔上的柳樹,立刻發出哇啦啦的聲音。一股清涼的氣息傳過來,涼了在這夏日中的炎熱。
宋仁宗站住腳步,對後面的王守忠等宦官、班直揮了揮手,道:“不用跟着了,朕要和國舅兩人靜靜的待着。”
王守忠猶豫了下,頜首道:“是!”
官家有什麼話想和自己說呢?李守忠好奇的看着宋仁宗的側臉,微微內陷的側臉,悄然無聲的訴說着宋仁宗並不怎麼健康的身體。
“國舅啊!你知道這裡對於朕而言,記憶最深的地方,是什麼嗎?”宋仁宗走着走着,頓住腳步,目光有些迷離,伸手捉住一把柳條,手指撫摸着上面的紋路,驀然對李用和問道。
李用和侍立在宋仁宗身側,仔細想了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如果臣沒有猜錯,應該是和衛王的遊玩吧?臣當時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禁軍士兵,但也經常聽到衛王和官家的笑聲,很爽朗、歡愉。”
“是啊!真是希望這段日子永遠的繼續下去!那個時候阿攘最喜歡就是好像小大人的,偏偏說話奶聲奶氣的,真的讓人忍俊不禁。朕還記得,有一天阿攘偷偷摸摸的給朕送來了一條烤魚。朕還奇怪是那裡來的,很快就有人告發了,阿攘這小子居然膽大包天的在金明湖裡面捉鯉魚!還烤了給朕吃,也不知道那個時候,阿攘是想着朕這個皇兄,還是想着把朕扯下水去呢?”宋仁宗陰沉的臉上,禁不住綻放出陽光般燦爛暖人的微笑。
李用和笑呵呵的說道:“呵呵!官家這麼一說,臣也記起來了。這金明湖裡頭的鯉魚可是太祖皇帝放養的,據說和皇宮的風水格局有關聯。這事情被章獻明肅太后知道了後,衛王可是捱了一頓好打呢!”
宋仁宗說道:“朕當時也好不到那裡去,被罰寫了一百篇千字文。”
雖然說是被罰,但宋仁宗臉上並沒有沮喪的神色,笑容依舊燦爛。“阿攘當時的情況,朕可是記得最清楚。那小子一邊哭,一邊喊:可憐我這個沒有爹的孩子啊!快打死我吧!快打死我吧!弄的那負責責打的宦官都不敢下手了,太后也只能夠黑着臉饒過了他!哈!這小子從小就和一般孩子不一樣,聰明得緊!”
“官家說的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過聰明的緣故,衛王有些離經叛道,如果不是如此,怕衛王成就更加大!”李用和說到這裡,登時知道自己失言了。連忙告罪道:“臣不是這個意思……唉!請官家責罰!”
宋仁宗笑了笑,很是不以爲然,道:“國舅何必如此唯唯諾諾呢?朕明白國舅的意思,也知道國舅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頓了頓,宋仁宗的笑容收斂起來,雙眸浮現出一抹悲哀。“最親的人,卻是最要防備的人!真是想,阿攘永遠都長不大,永遠都是朕的開心果啊!”
李用和見宋仁宗並沒有因爲自己方纔的失言而責罵,膽子也大些,咬了咬牙,道:“官家,臣冒昧說一句話。其實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官家尚未有後緣故上,如果官家有龍子,何至於如此呢?事實上,臣覺得衛王和士大夫關係如此緊張,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宋仁宗拿着柳條的手一僵,苦笑道:“你是這樣認爲的?”
李用和搖了搖頭,看着金波鱗動的金明湖,說道:“臣是猜的,衛王才高八斗,一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已成絕唱,一部《三國演義》讓人彷彿回到了熱血的三國時代。無數年輕士子以衛王爲榜樣、崇拜,其實已經不僅僅是士子了,不少普通士兵都對衛王喜聞樂見。只要衛王圓滑一些,完全可以拉攏到一批士大夫聚攏到他身邊。”
宋仁宗放下柳條,雙手揹負,惆悵道:“你說的沒有錯,阿攘他的確做了很多不利於他的事情。是爲了朕這個沒有用的哥哥吧!有時候朕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對待這個弟弟,立爲皇太弟嗎?”
李用和臉色大變,連忙勸說道:“官家!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唉呢?”
“呵呵!是嘛?”宋仁宗眯着眼睛,沒有人知道此刻宋仁宗到底在想什麼。
李用和繼續勸說,一臉嚴肅的說道:“雖然官家現在還無龍子,但官家現在不過是而立之年(三十歲)罷了!怎麼可以生出這樣的心思呢?如果日後官家有後了,官家叫衛王如何自處呢?又該如何對待自己的骨肉呢?”
宋仁宗笑了笑,徐徐說道:“國舅,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朕還怕阿攘!很可笑吧,皇帝居然怕一個臣子,還是自己的弟弟。”
李用和張了張嘴巴,只是千言萬語都不知道該怎麼道出口,唯有默然以對。
吐了口濁氣,宋仁宗說道:“阿攘就彷彿是一塊金子,無論是在那裡都散發出耀目的光芒,在京東東路是如此,在廣南西路也如此。朕有的時候想,拼着不要清譽,把他捉來,軟禁致死好了。”
李用和駭然,前一刻說要立爲皇太弟,現在卻要軟禁致死。李用和有些怕了,什麼話也不敢開口了。現在官家和自己雖然說話很和藹,但誰知道會不會事後反面無情的?
“這個皇位……唉!”宋仁宗搖了搖頭,有些惆悵的徑自離開。
李用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宋仁宗那微微駝着的背影,此刻的宋仁宗彷彿揹負着一座無形的大山。壓的他的腰桿,不能夠挺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