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對於陝西有升,自然也有貶謫的了。臨陣脫逃的黃德和最爲嚴重,本來被判斬立決的,但因爲家人使了錢財,有人進言罪不至死,故而改判。不過就算是如此,黃德和也沒有好的到那裡,革除官職,發配到瓊州由當地官府看管。
除此之外,還有鄜延鈐轄盧守勤貶謫爲湖北都監,安撫都監李康伯貶謫爲均州都監,通判延州計用章除名、發配雷州。
一番賞罰下來,陝州不敢說風氣爲之一正,但怎麼說也好,也消除了一部分好水川之戰帶來的陰霾。
晏殊也被去了三司使之職,名義上是擔心晏殊身體,分管這麼多事情怕會累着了。實際上誰也知道,晏殊擔任同知樞密院事不說,還身兼三司使之職,兵權、財權都在手,皇帝再信任也不可能如此放心晏殊的。
三司使改由鄭戩擔任,鄭戩字天休,蘇州吳縣人,天聖二年探花。原任開封府府尹。
鄭戩這個人還有一個特點,審案的時候,如果對象是貧苦百姓會和顏悅色,無論是什麼罪過都從輕發落,但對於豪門大戶則反之,小小過錯都往大的發落。故而在民間很有聲望,很得民心,這次擔任三司使其實也是有部分豪門大戶在背後順水推舟的力量。
爲什麼這些豪門大戶這麼好人?
沒法啊!鄭戩這個人有清名,有和參知政事宋庠交好,頗得宋仁宗欣賞。打不倒。索性送他走人了。這可謂是一個牛人。
不過趙禳卻有些鬱悶了。本來在樞密院趙禳不敢說是一手遮天。雖然上面除了晏殊外,還有同知樞密院事、駙馬都尉王貽永,不過這王貽永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從來都是多聽少說,被樞密院的官吏背後笑稱木頭同知。
這樣的同知樞密院事怎麼可能是趙禳的對手呢?不過後來宋綬來了,趙禳有些吃不住了。因爲宋綬這傢伙可是個很強硬的人物,趙禳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畢竟鬧起來。各打五十大板可不好受。
現在晏殊又來了,往日晏殊有着三司使管着,對於趙禳的蠻橫隻眼開隻眼閉。畢竟少了樞密院的事情處理,對於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壞事,但現在可就不一樣了!
除非晏殊想當王貽永那樣的木頭同知樞密院事,否則他必須和趙禳爭。
而晏殊非但和趙禳爭,還聯手了宋綬,兩人打壓的趙禳也有些招架不住,本來手中握的權力都被分去了不少。幸好他們也知道趙禳不好惹,沒有敢逼死趙禳。趙禳手中還管着一些權力,只是本來準備對陝西宋軍進行的改革試驗不得不中斷。
這叫趙禳心中難免生出悶氣。一個人坐在破竹閣裡頭,有些無所事事。趙禳也懶得在官衙裡頭待着了,和自己的佐官打了一聲招呼,便提了提官帶,到後堂裡換了一聲常服,出門而去。
走在金明河畔上,聽着隔岸傳來的絲竹之音,感受着迎面吹來的暖風。側頭看着波光瀲灩的河面,幾艘畫舫慢悠悠的遊動,船兒帶動了漿聲,自依依的垂柳間輕盈劃過,風將河畔的柳樹枝條捲起,悠然的春色,暖了金明河,也暖了遊人的心。街道上行人車馬、青衣小轎、販夫走卒形形色色,寬街窄巷、青石長階,木製的虹橋宛如彩虹一般,自金明河上橫跨而過。經過河畔臺階處,還能看見女子在石階上漿洗衣物,閒談說笑的情景,遠遠的,茶樓飲宴,酒肆飄香。趙禳本來略帶抑鬱的氣息,不由吐出來,心神不由一鬆。只是旋即禁不住苦澀的一笑,喃喃道:“這汴梁城真的好,只可惜誰也沒有想到,在八十年後,這裡將會遭遇靖康之恥,繁華的汴梁城也一去不復返了!”
“自己可以改變得了嗎?”趙禳仰頭看着天藍的高空,彷彿在問詢蒼天,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究竟是那種,誰知道呢?
就好比這汴梁城,誰會想到,八十年後,強大的宋朝,西面打的西夏節節敗退,南面平定了方臘叛亂,北面還說要收復燕雲十六州。結果僅僅是兩年的時間,北宋就滅亡了!
經過一家藥鋪的時候,裡面傳來爭執的聲音。幾名閒人就在藥鋪外面,笑笑嘻嘻的圍觀着。
趙禳有些淡然的輕輕搖了搖頭,順便掃過去看一眼。國人好熱鬧,自古有之!
一看之下,趙禳禁不住有些怔住了。
藥鋪內有四人在,一掌櫃打扮的中年人,裹着灰頭巾,一灰白色打扮的少年,應該是學徒。除此之外,便是一身穿鵝黃色長衫的青年,看上去二十打緊,不過臉色蒼白,兩眼浮腫,一看就是那種夜晚生活豐富的人了。
最後一人乃是女子,看上去年紀最多二十,穿着素白色的長裙,腰間簡單的纏了一條灰色腰帶,頭上以木簪栓髪,顯得很樸素。即使如此,難掩其出衆的樣貌,清麗雅緻的瓜子臉,雪白的肌膚,宛如盛夏中的一朵白蓮,洗滌夏日的炎熱。
秀眉如黛,水靈靈的眼睛,讓人有一種沒入其中的錯覺。雖然是樸素的打扮,依舊讓人有種迷戀其中的衝動。
“花想容……”趙禳的心不由微微悸動,雖然時隔三四年,但在此相見,他還是禁不住記起了她的名字。只是她怎麼在這裡和其他人爭吵呢?
上去幫她?
趙禳忽然間有些遲疑了,對於花想容,趙禳有着一種別樣的感覺,喜歡,但只是單純的喜歡美好事物,沒有任何感情。而且對於花想容的出身,趙禳有着一種難以接受的掩飾,更是一種矛盾的愛。
“罷了!”趙禳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想快步離開。
“小娘子,你就從了小生吧!你看你。每天都來捉藥。而且還往貴的去。一劑藥便要一百八錢,而且還一天兩劑藥。你看你都把往日的金簪都賣了,如此辛苦作什麼呢?小生也知道你往日的出身,不過你如果從了小生,一個妾侍的身份絕對少不得的!這些用藥的錢銀,更不用愁了!”浮誇青年攔住花想容,雖然笑吟吟,但骨子裡的倨傲。卻是叫人一覽無餘。
“讓開!”花想容眼中閃過一抹慌亂和哀傷,冷着臉,硬邦邦的說道。
浮誇青年見自己再三利誘都不行,眼睛中不由閃過一抹狠戾,笑容收斂起來,陰沉沉的神色浮現在蒼白的臉上。“花想容,你這婊子!別軟的不吃,吃硬的!想走也可以,把欠我藥鋪的十六貫八百七十五錢還上了!你想去那裡小生都沒有意見!”
花想容臉上浮現出憤怒的神色,不過美人便是美人。雖然怒形於色,但依舊別有一番風情。
浮誇青年眼中閃過一抹貪婪。身體微微前傾,深呼吸一口氣,笑吟吟道:“真香!”
花想容羞怒交加,但身處別人的店鋪中,無奈只得退後一步,道:“黃立,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
浮誇青年聞言,故作無論無辜的攤開手,道:“怎麼了?這都是什麼世道了?連吸一口氣都不給了?哇!”
幾名圍觀的閒漢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花想容更加羞怒,貝齒咬着下脣,下脣變得有些蒼白。“黃立,奴家只是欠了你五貫錢而已!怎麼纔過去三個月,就變成十六貫八百七十五錢了!”
黃立閃過一抹戲謔,有恃無恐的說道:“小娘子,看來你不知道行情。當初你從小生這藥鋪借五貫錢,可是按照行情,月還五分利(百分之五十)。第一個月過去了,那就是七貫五百錢,第二個月過去了,那就是十一貫二百五十錢,到了現在第三個月了,自然是這等價錢了!呵呵!而且還沒有計算上小娘子今天在本藥鋪欠了的一貫錢呢!”
黃立說到這裡,眼中閃過一抹色.欲,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果沒有錢,肉償也可以啊!”
這個時候有閒人看不過眼來了。“黃大郎,你太過了吧!誰不知道花小娘子借錢,都是爲了救治李家大娘的,那李家大娘三個兒子都死在好水川那裡,現在孤家寡人的。也就是花小娘子見她可憐幫忙他罷了!你不幫忙也就罷了,可別做這等落井下石的事情啊!”
“可不是!”幾名閒人紛紛附和。
黃立惱羞成怒,轉身喝道:“你們有意見,你們來替她還錢啊!花小娘子好心出錢爲無親無故的李家大娘治病是好,但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現在鄭鐵面不在了,你們鬧到衙門那裡,我也不怕!”
花想容本來還道怎麼今天黃立會如此出格的,原來是自詡鬧到官府那裡去,也沒有人爲她主持公道。一抹苦澀的笑容,在花想容臉上徐徐綻放,美麗卻空洞,宛如在綻放的同時也在枯萎。
“這錢,我出了!”一把聲音驀然響起。
黃立聞言非但沒有喜色,反而一臉的惱羞成怒。他那裡是要錢啊?他家大業大,那裡在乎這十六貫多錢呢?他要的是人,他惡狠狠的看過去,看誰如此大膽,居然敢壞他事情。
只見一名二十不到的少年郎站在藥鋪的臺階上,臉上帶着淡然的神色。頭戴無翼烏紗帽,身穿青色雲紋緞衫,腰纏黑犀硬腰帶,腳踏一雙千層黑官靴。不是別人,正是衛王趙禳!
見似乎是公門人,黃立也禁不住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道:“這位官人在那個衙門辦事啊?須知多管閒事可是要不得的,這女子可是西門街上呂府三郎所喜愛的!這位官人可是想好了!”
西門街?呂府?
趙禳眼睛眯了眯,他記起來這是誰的府邸了,呂夷簡!自己剛剛入城的時候,還讓人打探了一番,好給呂夷簡送上那份獨特的禮物呢!
三郎?如無意外,應該就是呂公著那傢伙,想不到他居然惦記上花想容了,只是爲什麼沒有親自出手呢?是怕老爹呂夷簡知道了痛斥,自己金屋藏嬌,還是怕自己落了污名呢?
那黃立見趙禳眯着眼睛,還倒怕了,心中琢磨着如何好下臺,禁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花想容神色複雜的看着趙禳,幽幽說道:“你原來會出現的!奴家還以爲你會繼續留給奴家一個遙不可及的背影,彷彿天邊的夕陽,美麗而不是凡人可以得到的。”
花想容的話很有詩意,不過落到趙禳的耳中,卻是老臉一紅,羞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原來自己想偷偷躲過,對方早就已經看在眼睛中了,只是配合自己,沒有說破罷了!
黃立眼中閃過一抹恍然,原來是認識的,怪不得這公門的人會爲花想容出頭。只是聽罷花想容的話,黃立心中卻很不是滋味,這都什麼話了?怎麼彷彿一個幽怨的女子和情郎訴述思念之情一般的?
黃立本來想琢磨着給對方一個臺階下,但現在可就按捺不住胸膛內的怒火了,恨恨的說道:“小子,這誰深着,你要是知情識趣也就罷了!要不然你就算公門中人,也叫你丟官罷職,還送你去嶺南那裡看押!”
趙禳冷冷的撇了黃立一眼,心頭一動,道:“我倒是看看你能夠把我怎麼來個丟官罷職!錢……”
說話間,趙禳手摸向腰間,身體卻驀然一僵。那叫一個尷尬,爲啥?因爲摸了一個空,趙禳這才驀然記起來,自己今天貪圖方便沒有帶錢銀出門。畢竟帶錢袋出門很麻煩的,帶銀子固然是方便了,問題是你到了市井上對方找錢給你麻煩,甚至沒有那麼多餘錢找。
故而錢包裡頭還要配備一定數量的銅錢,一般錢包都有差不多一斤上下,甚至更重。馱在腰間一時半刻沒有什麼感覺,時間長了,可不是什麼爽利的事情。
黃立本來還一臉不爽的,看到趙禳這個姿勢,他那裡還不明白什麼緣故呢?登時撲哧一聲,發出一聲嘲笑。“沒有錢就別衝大爺了!看來也就是個刀筆吏罷了,不知死活的傢伙!不過也對,看你這年紀,能夠有多大的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