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釜底抽薪(上)

王冉波坐在轎子裡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站在外面的李守忠也沒有催促,只是似乎已有所指的看了看周圍。彷彿在說:你就耗吧!反正這麼多人在城門口看着,丟面的是你王冉波。

王冉波恨恨的一咬牙,瞪了李守忠一眼,道:“李守忠,你給本官記住!來人,起轎,跟着這些賊配軍走!”

附近的士兵登時臉露怒色,李守忠也臉色微微發黑。

賊配軍雖然是公開對士兵的藐稱,但就好比我們現代對外國人,稱呼他們鬼佬、洋鬼子之類的話,但如果當着一個通曉漢語的白人說這樣的話,對方會是什麼的表情呢?

李守忠壓住怒氣,對手下人做了個止住的手勢,道:“轉運副使,請吧!”

李守忠可不是一個唾面自乾的人,在轉運副使這個副字上面,咬字特別重,彷彿這樣做,便會吐字不清。

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副手都最不喜歡被人加上個副字。就好比王冉波,他最喜歡其他人叫他王轉運,彷彿這樣的稱呼,可以讓他成爲轉運使一樣。

“豎子不足與言!”王冉波氣的一拂袖。

李守忠也懶得和王冉波打嘴皮子了,放下幕簾,讓士兵護衛着兩側前行。

不過李守忠就這樣算了王冉波侮辱自己的話嗎?自然不能夠了,一路上一時慢一時快,把那轎伕折騰的不輕,手上力氣沒有多少,裡頭的王冉波也顛的肚子翻騰。到了衙門的時候,王冉波出了官橋,一臉發白的,怕是被一路折騰的不輕啊!

“轉運副使!請了!”李守忠眼中含着戲謔的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冉波站在土地上,過了好半響,才感覺到腳踏實地的感覺,恨恨的看了李守忠一眼。“李守忠,你好樣的!”

李守忠昂着頭,看着天空喃喃道:“哎呀!今天天氣真是不錯,可惜要當值,要不然出去玩耍一下,你說多好呢?”

王冉波氣的一肚子火,冷哼一聲,擡步就往衙門走去,喊道:“是誰讓本官回來詢問的!詢問什麼的!”

李守忠跟在後面,知道王冉波是想把事情鬧大了,這樣王爺想對付他,怕也要顧忌一二。看來這傢伙也不算傻啊?不過王爺豈會沒有想到這一層呢?

在後面跟着,李守忠也沒有阻撓。

一行人來到了趙禳辦公的靜德堂,來到靜德堂前,就可以看到一副對聯,“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王冉波氣呼呼的步入靜德堂,便看到埋頭在書案中的趙禳,杜獻升等幾名佐官也不輕鬆,又是寫又是走的。

也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王冉波看着趙禳,冷冰冰的說道:“王爺你找本官來問詢什麼呢?”

趙禳擡頭看了王冉波一眼,旋即低下頭寫着什麼。“本來這事情應該讓周新來做的,不過既然你來到本王這裡,就讓本王來了!”

周新?擔任轉運司勾當刑獄公事的周新?王冉波臉色發黑,語氣更加不友善了。“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啊?莫非本官還犯了什麼事情?居然讓小邢獄來管本王啊!”

王冉波後面的小邢獄充滿了諷刺的味道,邢獄可不是隨便可以叫的,這個尊稱一般都是路提點刑獄公事上,也就是潘夙的尊稱。不過趙禳強行讓勾當刑獄公事這個不在編制的職務上馬,在趙禳的支持下,周新可是分了潘夙不少權。於是有官員戲稱周新爲小邢獄。

趙禳對於王冉波的諷刺不置可否,對一邊的杜獻升道:“去拿那一份文書過來!你知道的吧?”

杜獻升站起來,說道:“是!甲字一百七十二號文書!”

王冉波心頭一跳,冷哼一聲道:“本官倒是看看,王爺怎麼處置我這個地方大員!”

說罷,王冉波就自顧自的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趙禳也沒有理會。非但如此,沒有多長時間,還有雜役送上茶水和一碟桂花糕。如果不是前面的事情,誰會相信,現在趙禳和王冉波正在進行一場沒有鮮血、沒有硝煙的戰爭呢?

沒有過多長時間,杜獻升就略微有些氣喘的回到靜德堂,手中拿着用竹筒保存的文書。

趙禳聽到腳步聲,放下手中的兔毫筆,站起來,一邊接過來,一邊頜首道:“辛苦你了!”

杜獻升微微一欠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那未完成的工作。

王冉波略微躊躇了一下,但還是站起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看着趙禳,道:“王爺,是什麼事情,麻煩你說清楚!要不然本官回去可就準備寫上疏了!”

趙禳對於王冉波或明或暗的諷刺、威脅早就已經視若無睹了,打開竹筒,拿出裡面捲起來的文書,攤開看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的事情,只是牽扯到一件貪污錢財初步估計達到一百二十七萬餘貫!”

王冉波本來有恃無恐的表情,立刻給趙禳砸出來的目瞪口呆。“等等!你剛纔說什麼?一百二十七萬餘貫?是你說錯了?還是本官聽錯了?”

情急之下,王冉波都忘記了用上敬語,直接用“你”來到稱呼趙禳!

“大膽!竟敢對王爺無禮!”作爲一名狗腿子,杜獻升自然在這個時候,義不容辭的站出來,對王冉波失禮的行爲大加指責。

趙禳擺了擺手,一臉微笑的說道:“算了!本王相信王副使不是有意的,只是太過情急罷了!”

趙禳的笑容並沒有讓王冉波感到一絲溫暖,在王冉波看來,趙禳此刻的微笑就好比貓在玩弄老鼠的時候,露出的微笑。

王冉波深呼吸一口氣,稍微壓下躁動的心,道:“王爺可是知道剛纔在說出一個怎麼樣的數字嗎?本官如果沒有記錯,去年朝廷全國稅收也不過是九百二十一萬貫!一百二十七萬餘貫!而廣南西路加上廣南東路,所有稅收加在一起,不過是我大宋稅收百之三四罷了!而且這裡面,廣南東路還佔據七八成!”

趙禳板着臉說道:“本王自然知道!要不然本王也不會如此重視,更不會親自派人請王副使回來!”

在說剛纔的話的時候,趙禳特意加強了一個請字。這叫王冉波臉色不由微微一變,雖然很快就調整過來,但心裡面的疙瘩卻沒有辦法消去。

趙禳低頭看了文書幾眼,擡起頭來說道:“王副使,找你問詢的就是這其中的一些事情!在去年邕州思恩州運送的四千五百石賑災糧食,可是你下的命令?”

王冉波雖然對趙禳心存不滿,但這麼多人的情況下,也容不得王冉波說什麼我不記得這樣的話。這樣的無賴話說的輕鬆,但別忘記王冉波是什麼身份,只要趙禳把這樣的無賴話往上面一捅,王冉波照樣吃不了兜着走。

你堂堂一個轉運副使居然耍無賴?我大宋官員的素質往那裡放啊?

故而王冉波也一整臉色,板着臉,認真的思索一番後,道:“本官記得是有這麼一件事情,當時說思恩州那裡出現旱災,並且派了官員去調查,據報是確實無誤。鑑於邕州乃是邊關重地,糧食不可輕易挪動,故而直接從轉運司那裡調撥,時任轉運使的曹公(克明)也知道,和本官一同簽發這一道命令的!”

王冉波的話很謹慎,先說是用派了官員去調查,再用據報。如果當時思恩州沒有事情,那是下面的官員謊報。後面的話更是拉上已經被貶謫的曹克明,至不濟真的有罪名下來,也可以有這個前轉運使和自己一同扛着。

趙禳板着臉說道:“但據本王所知查,實際到思恩州那裡的只有五百石,另外四千石卻是到廣源州那裡販賣,足足得了六百兩金沙!如果在中原那裡兌換,足足可以得差不多一萬貫錢!”

王冉波知道趙禳偷換概念了,廣南西路和中原的金銀差價很大的,同時金沙雜質比較多,故而價格又低一些。

“王爺,本官記得天聖五年十月至天聖六年二月,朝廷於廣源州共購買,共買四百八十餘兩金沙!支價錢四千二百八十餘貫。摺合一兩不過是八貫九百餘文罷了!現在就算金價有所上升,最多不過是十貫錢!六百兩金沙,怎麼到了王爺那裡,卻多了近四千貫錢來啊?”王冉波毫不猶豫的捅破裡面的道道。

趙禳冷笑道:“這糧食如果不是出了這檔事情來,定然運送到汴梁的,既然是汴梁那裡,這金價自然按照汴梁的金價計算了!而且王副使這麼着急辯論這個,是把剛纔貪污賑災糧食的事情給認了?”

王冉波怪不得討論這金價的問題了,咬牙道:“王爺,對於這事情本官並不知道!希望你可別誣陷本官!而且到底有沒有這樣一件事情,怕且都很難說呢!”

趙禳冷哼道:“本王既然敢這樣問,雖然不敢說人證物證俱全,但也有足夠的證據!除此之外,轉運司每年處理陳糧大概二萬石左右,但怎麼本官發現損耗比處理陳糧還要多啊?還有糧倉裡頭不下於三萬石的混沙石的糧食怎麼說啊?”

趙禳這還沒有算,接着說道:“廉州送來的海鹽,怎麼一船隻有十二石啊?如果本王沒有記錯,廣南西路用的漕船基本上都可以運載三十石的貨物吧?還有十八石那裡去啊?聽聞王副使和桂州鹽商交往甚爲密切啊!”

王冉波額頭上的汗水止不住的流淌而下,心中的震驚不足爲外人道。他完全沒有想到,趙禳居然知道這麼多事情,不過他很快就想到,只要賬簿上弄不出什麼,其他幾個經手的人不說出什麼。趙禳就算知道又怎麼樣?難道他敢憑藉猜測就將上百個官吏、商人捉拿起來嗎?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還說不定高興呢!

朝廷上的諸公定然是一片譁然,就算衛王貴爲天子之弟,也會被彈劾的丟了這頂上的烏紗帽,弄不好還會被幽禁起來!

王冉波深呼吸一口氣,故作鎮定的說道:“王爺說的這一切本官只能夠說沒有這樣的事情!糧倉裡面的事情,可能是下面的刁民送來糧食,把官員矇騙過去!畢竟廣南西路窮山惡水,連作亂這樣的事情都敢做了,往官府送的糧食混上土石也不奇怪!至於漕船爲什麼運送數量要比定額的多,那是因爲廣南西路太窮了,這漕船都用了很長時間,沒有辦法更換,唯有是釘釘補補的勉強過去!故而雖然定額三十石,但誰真的往裡面搬三十石,怕是要到江心去餵魚去了。”

頓了頓,王冉波略帶挑釁的問道:“這個回答,王爺可是滿意?”

趙禳忽然笑了,笑的王冉波心慌慌的。趙禳說道:“既然王副使沒有摻和在裡面那就好了!因爲本王有確鑿的證據,表明轉運司鐵部主事官商勾結的事情,另外鹽部主事、戶部主事都涉嫌,本王已經發下命令,讓其避嫌,暫時在家中協助邢獄辦理此案!”

王冉波臉色再也保持不到平靜的表情了,緊張的說道:“王爺,你可知道這樣做,可是會讓轉運司癱瘓的?請王爺三思!”

趙禳微笑道:“在此之前,本王已經有所準備了。鐵部主事就由副主事暫代,另外爲了協助副主事分擔工作,調桂州永福縣戶案主事孫朋遠擔任鐵部主簿。至於戶部、鹽部也是如此,暫時有該部副主事暫代主事職權,戶部由轉運司參贊馮伸己暫代主薄一職,鹽部由廉州三村鹽場書記官宋柏寅擔任!”

王冉波眼皮直跳,馮伸己就不用說了,趙禳對於他相當於恩主,孫朋遠、宋柏寅這些人都是國子書院出身的,怕是對趙禳死心塌地了。趙禳這是要對轉運司下手!真的給趙禳辦成這事情,自己到底有沒有貪污,對於趙禳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

一個彷彿黃銅印章的轉運副使,有什麼值得忌憚的?爲什麼要把他弄到,這豈不是徒然惹朝廷的猜忌嗎?

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王冉波只感覺宛如掉進一個冰窖當中。這個笑眯眯,看似就連打仗都不怎麼樣的王爺,居然政治手腕如此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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